第 3 章 第3章
荒蕪的院落,叢生的雜草,傾坯的女牆,幽暗的室內,室內端坐着一個人,一個只是那麼坐着便無限優雅美好的人。
她蒼白修長的手中正捏着一把粗糙的木梳,對着一盆清水一下一下地梳着齊腰的長發。
謝涵靜靜凝視着清水中映出的臉龐,面瑩如玉、眼澄似水,猶似曉露中的鮮花,明艷不可方物。當是白玉鑲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何能方其清麗。
但現在是誇臉的時候嗎?
不是啊,他不是去“原著世界”另一個他身上嗎?
這張女人臉是怎麼回事?
最重要的是——除了年紀要大上許多,並再添幾許陰柔嫵媚,這張臉和他該死得相似。
謝涵心裏“咯噔”一下。
雖然不合時宜,但現在他心裏確實全是對這張臉的驚悚了。
“咳咳咳……”喉中湧上一陣腥甜,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她掩唇輕咳。
沒錯,是她,不是他。
謝涵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他發現他能清晰地感受着這個身體,卻一點兒也不能指揮這個身體的動作,這個身體有她的原主人操控。
隱約的,他似乎有點明白系統說的“懲罰”了。
雖然病容不顯,但這個身體內里已經病得不輕了,他甚至能感覺到一種油盡燈枯之感。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爭吵聲――
“混賬,讓你們照顧公主,你們就在這裏偷懶?”這個聲音壓低聽也很熟悉。
緊接着,立刻響起另一道尖利刻薄的高聲,“公主,這裏哪裏有什麼公主?壽春公公沒聽說么,藺將軍已經得勝歸來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齊國,只有大雍齊州了,外面是不是這麼說的,春桃妹妹?”
“是哩是哩,外面的武士就是這麼說的,夏荷姐姐記的一點也沒錯。我聽說這亡國公主啊,都是要進宮為奴為婢的,還不是一樣的賤命……”
“閉嘴,你閉嘴!”壽春氣得渾身發抖,“我們公主現在還是你們雍國王后,你不怕被治罪嗎!”
“哎呦,夏荷姐姐,我好怕啊。”
“怕什麼,你看仔細了,這裏是冷宮,沒有什麼王后,只有一個快要死的老婦。”
“你放肆――”
“好了,壽春,進來罷。”室內傳來一道低緩的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卻依然奇異得婉轉動聽。
“吱呀――”壽春推開門,把外面幾個宮人毫不顧忌的大聲譏笑隔絕在外,看着跪坐在水盆前的纖細身影,不禁紅了眼眶,“公主。”
他提着食盒過來,拿出一碗稀粥、一碟腌菜,“公主先吃,奴婢去熬藥。”
他正要轉身,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
“給我梳梳頭罷,我已經好幾天都蓬頭垢面了,真是太失禮。”謝涵把梳子塞進壽春的手裏。
感覺到那瘦得有些硌人的五指,壽春抖了下手拿起梳子,“是。今天天氣好,外面的花開得正紅呢,不過啊,沒有公主漂亮,公主是該好好梳洗一下出去走走,好弄個什麼‘閉花羞月’給人瞧瞧。”
“是‘閉月羞花’”謝涵低笑一聲,“都叫你多看些書了。”
“哦對對對,是閉月羞花,公主今天出去就閉月羞花了。奴婢看什麼書啊,有公主在,搞錯了,公主給奴婢糾正回來不就成了。”壽春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哦,對了,公主今天想梳個什麼髮式,朝雲髻、墮馬髻、靈蛇髻……”
“就扎個男子髮髻,插根木簪就好。”謝涵抬了抬手制止了對方就要出口的一溜髮髻樣式,“這樣清爽些。”
說完,她又頓了頓,“沒有木簪,拿筷子、樹枝也無妨。”
壽春聽得心裏一酸,“是。”他梳着對方長發一點點攏起來,忽然,坐着的人問了句話:
“藺缼回來了?”
他手一抖,連馬上要盤好的長發都驀地滑了一下,又全披散開。
藺缼,這次雍國伐齊的主帥。
“奴婢失職,奴婢失職……”他忙跪下來連聲告罪。一股柔力傳來。
謝涵轉身拉着壽春手臂,“你啊,別動不動就跪了,現在已經沒有齊國公主謝涵,更沒有齊國太子謝涵了,對么?”
“公主……”
“你起不起來?”謝涵扶着對方手臂用力拉了拉,最後嘆了口氣,“你欺負我現在沒力氣么?”
壽春連忙搖頭,然後抹抹眼睛站起來,“公主永遠是奴婢的公主。”
“是么?”謝涵臉上的笑容一時有些飄渺,“我倒希望自己不是個公主。”她一哂,又道:“說罷,我受得住。從我踏上雍國土地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你說罷,扶突…扶突是不是破了?”
“沒有。”壽春搖了搖頭,最終小聲道:“兵臨城下時,大王……大王舉白旗降了。”他紮好髮髻,拿竹籤固定住,又小心地抬眼看了坐着的人臉色一眼。
謝涵臉上淺笑一僵,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頓了一會兒,才又緩緩笑起來,“你再說一遍,剛剛外面有些吵,我沒聽清。”
“撲通――”壽春又跪了下來,“沒有打仗,大王舉白旗降了,大齊自請並為雍國齊州……公主!!”
“咳咳咳――”謝涵身體晃了一下,驀地咳出一口鮮紅的血,壽春驚叫一聲連忙伸手攙扶。
“降了?你說降了?”謝涵抓着壽春肩膀,不敢置信,“齊國再不濟,也有鐵甲二十萬,兵車五千乘,城池七十二座,百姓三百萬,就這麼降了?”
壽春垂頭。
謝涵忽然站起來,來回疾步走着,形似癲狂,“一點氣節都沒有。一點氣節都沒有!劉國殷門之戰被雍國坑殺將士四十萬,也以老弱殘兵死守都城三年,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最後劉決跳城自盡才被雍國吞併。”
“現在他謝漪就這麼降了?這叫我齊室先君地下何安,這叫我齊國志士仁人情何以堪,這叫以後千秋史話怎麼看我大齊?枉他謝漪一直無所不懼的樣子,沒想到竟是個不堪一擊的紙老虎,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她仰面大笑,笑得淚花都要出來了。
“作死啊,笑得這麼大聲!”兩個宮婢一把推門進來,正是之前的夏荷、春桃二人,“還給不給人睡午覺,跟誰都一樣一天到晚沒事只要躺着咳咳咳就好了。”
春桃掩着唇咯咯笑起來,“唉,姐姐,這你就不懂了,王後娘娘這是得了瘋病了,恐怕要弄點黑狗血,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啊――”她忽然瞪大眼睛。
謝涵長笑畢,不看二人,轉身從牆上抽出一柄銀色長劍,長劍出鞘,劍身在門外/射進來的陽光下閃耀着森寒的金屬光澤。
“啊――你幹嘛,你想幹嘛――殺人啦――”二女惡意而嘲諷的面色陡然一變,盡做土色。
“叮――”謝涵彈了彈劍身,吹了口氣,“我的臾光,久不飲血了。”
她聲音又變回了慣來的溫柔,只是聽在此時二女耳中,無端嗜血、無端可怖。
“外面就有武士,你可不要衝動!”夏荷色厲內荏。
“噓,輕一點。”謝涵豎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笑,“雖然外面有守衛武士,可你千萬不要叫哦,因為我的劍很快,在他們趕進來前殺兩個人總是不成問題的。”
她話音未落,銀色長劍便平平往前一遞。二女只覺剎那眼花繚亂,再看時已有一把劍橫在她們身前,攔着她們奪門而逃的路。
的確……的確是快得可怕。
她們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聽到的傳聞――這位齊國公主曾經率軍用兩城的兵力驅趕了燕國傾國之軍,這位齊國公主曾經攝政三年,生殺予奪、殺人不眨眼。
分不清誰先誰后,二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忙不迭磕頭求饒,“王後娘娘饒命,王後娘娘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後一定盡心服侍娘娘。”
謝涵搖了搖頭,“我有壽春就夠了。”她劍又往前遞了一分。
這時,春桃忽然抬起頭,“王后難道不想知道是誰害您至此,是誰派我們來刁難您的嗎?”
“春桃,你――。”夏荷拉了拉對方衣角。春桃卻一手甩開,她眼中閃耀着篤定的光芒,她篤定對方不會放過這個消息。
“是誰……”謝涵莞爾,“這個我知道的大概比你還多一點。”
春桃愣了一下,嗤笑,“王后不要想着欲擒故縱詐我了。你放我一命,我予你秘密,這筆生意王后不虧啊。”
“咚――”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鐘鳴音。
謝涵眉心一動,隨後搖搖頭,“就算我不知道,這對我也已經不重要了。”她一副淡漠的樣子,“本來想問你另一個問題,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聞音鐘響了。”
聞音鐘響了,就是有軍隊得勝歸來了。她已不必再問。
春桃聽出對方是真的不想聽,終於慌了神,還沒等再想出個什麼憑藉,就感覺到一股死亡的威脅,她一瞬間瞪大眼睛。
忽然,一陣風吹來,“咳咳咳……”謝涵輕咳起來。
二女似乎看到一線生機,眼睛一亮,連忙從劍下鑽了出去,“來人啊,王后瘋了,殺人啦――”
只是話還沒喊完,便覺脖子一涼,所有的聲音都被掐在了喉嚨里。
方才還鮮活的人,現在已成兩具屍體了。
“公主……”壽春連忙上前扶住謝涵,擔憂地看着對方。
謝涵笑着擺擺手,“我沒事。我現在突然好得很,很久沒有這麼有力氣了。”
她這麼說,壽春的心卻咯噔一下,往下沉了。
謝涵又坐了下來,對着盆中清水照了照,很乾凈整齊。她點了點頭,拿起那碗粥一飲而盡,隨後抽出塊汗巾擦拭着劍身上的血,“壽春跟着我也有很久了罷。”
“奴婢六歲跟着公主,至今已經二十六個年頭了。”
“嗯。二十六年了。”謝涵又點了點頭,“現在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去做,大概是不會回來了。你以後就別跟着我了。”
她把擦完劍的汗巾塞進對方手裏,“這個給你,霍無恤曾欠我一份人情,看到這個,他不會為難你的。你以後就在當陽買塊地,享幾年清福罷,幫我照顧婧兒。”說著,她又從袖中掏出幾瓣碎銀子一起塞給對方。
垂眸盯着那幾個碎銀子看了一會兒,謝涵笑了笑,“真是失禮,只有這麼點兒了。沒想到我謝涵一生奢靡,最後竟潦倒至此。你、省着點花罷。”
說完,她提着劍站了起來。壽春捏着帕子朝她背影狠狠磕了三個響頭,“奴婢知道自己是攔不了公主的,只能祝公主一路順風、得償所願。”
“嗯。”謝涵點了點頭,走到門邊,忽又停了下來,回頭,“你,再叫我聲‘殿下’。”
壽春愣了愣,仰起臉努力做出個嬉皮笑臉的表情,“殿下,你昨晚發熱又說胡話了。”
“唉,這該如何是好?沒別人聽見罷。”謝涵做憂心忡忡狀。
“有奴婢在,殿下放一百二十個心,這話只從奴婢一個人左耳進去右耳出來。旁人才不會知道殿下對着鏡子自誇了一整晚。”
“啊呀,你好大的膽子,敢看孤笑話?”
“冤枉啊殿下,奴婢沒有……”
主僕二人相視一笑,似是回到年少時,這回謝涵又踏出一步,再也沒有回頭。
因為沒有回頭,所以她永遠也不會知道,身後人看着帕子一角的“涵”字好一會兒,隨後塞進懷裏,“奴婢讀的書雖然少,但有一句話還是聽過的,‘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現在‘主死’,奴婢怎麼還能活着呢?奴婢先下去為殿下打點好。婧公主大王會照顧的,您放心罷。”
說完,他一頭朝柱撞去,血濺三尺。
冷宮外一帶的守衛很稀疏,很快就被謝涵出其不意地解決掉,接着她一路盡挑些小路,走在雍王宮,竟如入無人之境,似乎順利得連老天都在幫她。
最後,她在一條狹長的巷道口前停了下來。這裏通往昭華殿,是凱旋將領率部下叩見君王的必經之路,也是這一段路中守衛最疏鬆的地方。
藺缼率軍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謝涵倚劍而立、揚眉一笑的畫面,十分的美中,七分英氣、三分豪氣。
他愣了愣,拜下,“參見王后。”
他身後幾個將領面面相覷,見主將如此,最後也折腰拜下,“參見王后。”
“亡國之人,豈敢受禮?”謝涵側一步讓開了眾將的行禮,目光停在兩個士兵一起抬在木格上的一口大鐘――齊國國寶大呂鍾。
她這話一出口,眾將的目光都變了。既然嫁到雍國,就已經不再是齊人,而是雍國的人了。藺缼身後一將領忍不住開口,“王后慎言,我大雍千秋萬代。”
謝涵並不理會他,只一步一步向藺缼走近,“六年前,將軍遭人陷害,是涵和姬夫人一起求的情;十年前,將軍重傷,是涵救起將軍並送回雍國;十五年前,將軍喪母卻被叔伯騙走所有錢財,是涵替令堂辦的喪事;十八年前,將軍掉進自己裝的林間陷阱里,是涵把將軍背出來找的醫工……”
她話到此處,微微一頓,奕奕星眸霎時鎖在藺缼臉上,“不知將軍還記不記得?”
藺缼身體微微一震,低頭,“王后大恩,藺缼沒齒難忘。”
這時的謝涵離藺缼已經極近,她微微壓低聲音在對方耳邊道:“可將軍卻恩將仇報,亡我家國。”
“臣對不起……”藺缼黯然,可話還沒說完就猝不及防被靠近的謝涵掐住脖子。
“大將軍!”眾將皆被這一幕驚呆。
“王後娘娘,即便您是王后,也不能對我大雍將士任意打殺,否則後果是您無法承受的。”一將領上前,目露憤怒,警告道。
“無法承受……”謝涵挾持着藺缼後退幾步,咀嚼了一下這四個字,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她搖了搖頭,“我不想殺人,只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諸位能滿足我一下。”
“王后這不是求人的態度罷。”一人冷冷一笑,立刻被身邊人給了一胳膊肘,那人上前一步,“王後有何吩咐?”
“談不上吩咐。”謝涵又搖了搖頭,“只是聽說,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把齊國寶庫都供上來了,有些懷念,想看看。”她目光停在那口鐘上,“大呂鍾是齊國國寶,能讓我摸摸嗎?”
幾個將士面面相覷,不知對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還是之前那人對兩個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抬着大呂鍾走到謝涵面前。
謝涵反手一推就把藺缼推回對面,雙手抱起大呂鍾。
就……這麼簡單。眾將有些難以置信。
卻見對方抱起大呂鍾轉身就跑了。那兩個士兵登時牙疼――他們兩個大男人一起抬還腿疼胳膊酸呢。
“將軍,這……”
藺缼摩挲了一下脖子,“隨她去罷,左右出不了宮。”
他剛說完,對面跑出一段距離的人忽然回頭,大喊道:“哦,對了,你們知道嗎?大呂鍾是你們大王心心念念的那個寶藏的開啟鑰匙。現在,我有點想砸了它,你們覺得怎麼樣?”她作勢舉高大鐘。
“……”
“!”
“住手――”
藺缼攔住眾人,上前一步,“王後娘娘,按您性格,如果真想砸它,它早就碎了,敢問您有何要求?”
“知我者,藺將軍也。”謝涵笑吟吟放下大鐘,“我要出宮。”
“這……”眾人犯難。
“諸位不妨想想,我出宮和寶藏沒了,哪個引來你們大王的怒火更大。鍾碎了,就再也沒了;我出去了,卻還能抓回來。我說最後一遍,我要出宮,現在、立刻、馬上,別想拖延時間通報霍無恤了。”
就這樣,大下午的,大批軍馬追着個女人跑了近半個當陽。
別管心裏憤怒不憤怒,至少不屑全沒了,現在他們對這位曾經名動列國的王后真是高山仰止啊。那可是口大鐘,抱着也能跑那麼久。最重要的是,一路上層出不窮的花樣,簡直讓他們防不勝防,竟一直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最後,她跑到滔滔黃河邊――當年霍無恤為了表明對河西的志在必得和加強對河西的控制,引灌河水,遷都當陽,離黃河岸極近。
此時,已近黃昏,殘陽如血。
周圍百姓看着這景象,都不禁紛紛駐足,指指點點,眾將士直害臊,倒是謝涵不以為意。
“嘖嘖嘖,這就是伐齊的三軍啊,真是不堪一擊。”謝涵退到河邊,髮髻已經散亂,臉上也全是汗水,背後驚濤拍岸,她卻氣定神閑,一邊拿出根繩索將大呂鍾緊緊縛到身後,一邊笑道:“略施小計,便讓你們灰頭土臉。你們以為伐齊贏了么,只不過是蒼天無眼讓你們運氣好碰上個懦夫罷了,戰勝個懦夫很光榮么,也配稱虎狼之師?”
連削帶罵個徹底,是個有血性的男人都受不了,這時,後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着,眾人渾身一凜,迅速從中間分開朝兩側退去,空出一條整齊筆直的道來,隨後眾將齊齊跪下,“拜見大王。”
那道上由遠至近走過來一個着黑色描金朝服的男人,他年約而立,身姿英武挺拔,容貌深邃俊挺,臉似玄玉、鬢如刀裁、鼻若玄膽,腰佩長劍,不怒自威。
正是名震天下的雍國國君,雍王霍無恤。
沿途百姓皆俯首跪拜,不敢抬頭。
謝涵就這麼看着對方一步步走來,嘴角微勾,卻是說不出的冰冷譏誚。
她又往後退了一步,腳上的鞋子已經有些沾濕了。
“起來罷。”霍無恤在眾將面前站定,微微一抬手臂,身後立刻一排弓/弩手上前,霎時間無數支陰冷的箭鏃對準岸邊那抱着大鐘的人,似乎只要她一有異動便會被萬箭穿心。
“回來。”霍無恤沉聲道。
謝涵恍若未覺,仍只看着十步開外的人,忽然大笑起來,“昔日梁武王征戰九州問鼎天子,燕昭王處心積慮顛覆齊國,楚子般苦心孤詣變法圖強,趙臧機關算盡分/裂三梁,我步步為營聯雍抗楚,沒想到全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到頭來…到頭來竟都成全了你霍無恤一場君臨天下,哈哈哈――”
“回來。”霍無恤重複道。
謝涵收斂笑意,一哂,“雍王覺得我還有回頭路么?”
“你回來,寡人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沒想到雍王竟然是這樣寬宏大量的人,只可惜,我不想回頭,怕是要辜負雍王好意了。”
“王后此言差矣,螻蟻尚且偷生,況於貴人乎?”霍無恤招了招手,他身後便走出來一個俊秀青年,正是雍國首席外交辨士陳璀,“王后縱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想想輦來於雍的齊國王室啊。”
他拍拍手,一溜士兵推着個華貴青年走上來,正是前齊王謝漪,他一臉恐懼,“三姐,你不要任性快聽雍王……”
陳璀側頭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快聽大王的話啊!”
謝涵只看了謝漪一眼,便移開目光,對陳璀淡淡一笑,“陳大夫不必如此,在涵眼中,他們本就該死在雍齊戰場上的。”
“謝涵,你怎麼能這麼惡毒……”聞言,謝漪失聲大叫。
謝涵矮身撿起一枚石子掂了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一國之君,對他人俯首稱臣,焉配苟活於世?”她話音未落,那顆石子便如閃電般飛來,正中謝漪胸骨上窩。
謝漪怒罵未竟,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凝固的臉上全是錯愕。
只見對面人正收起把小彈弓。
眾皆嘩然。
霍無恤神情微變,忽然劈手奪過身側箭手的弓/弩,飛快地連射三箭,箭無虛發,正中謝涵兩踝和右膝。
他已明白,對方不是要渡河遠遁,而是心存死志。
謝涵腿一軟摔到在地。
她感慨地嘆了口氣,“沒想到雍王倒是了解我。”卻不待霍無恤鬆一口氣,她便把手中長劍狠狠插入地中,支劍一撐,借力跳入河中,整個人瞬間淹沒在洶湧波濤中,唯余銀色長劍半埋在地嗡嗡作響。
“藺缼,我忘了告訴你了,大呂鍾質地堅硬,摔是摔不碎的,只能扔進黃河讓你們找不到。”
到死,她也沒忘記挑撥雍國君臣關係。如霍無恤這樣疑心病的人,經此一事,即便不會遷怒怪罪,恐怕也再不會信任藺缼這個軍事奇才了。
伐齊主帥,她總是要讓對方付出點代價的。
“謝涵――”
一聲驚怒吼聲,看着霍無恤衝過來有一瞬間慌亂的表情,謝涵笑了。
就讓她帶着寶藏的秘密沉入黃河底。
縛着沉重的大呂鍾,直直墜入深水,冰涼的河水灌注口鼻、侵入四肢百骸,生命力一點點流逝,無力、陰寒、窒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最後的時刻,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在會陽密林中與霍無恤的初遇,如果那個時候,她一劍殺了那還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