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光微明,東方華澤十里雲色初初染上幾抹霞光,昏沉如雞子般的天際也被勾上了大抹色彩,一時天邊五光十色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我打來了長清山便有早起去宸林練功的習慣,畢竟我的資質委實愚鈍了些,再不笨鳥先飛,可能一輩子就要被我的幾個師兄踩在腳底下了。
晨起的氣息十分清新,鳥鳴中伴着竹子的清香,隱約的幾分雪光在朝霞的映射下暖意融融。是個好光景。
但,好光景下,卻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慘叫。
我一雙眸子即刻冷了下去。腳下輕功一起,三兩步上前冷聲道:“你們在做什麼?”
叫聲我再熟悉不過。很好,趁我受傷了,便開始欺負逸塵了。我冷冷望着寧浩,語氣陰森道:“放開他!”
寧浩冷笑一聲:“好啊,本來我抓他就是為了引你出來的。”
逸塵肩上見紅,卻沖我大喊:“姐姐快走,他沒安好心!”
我上前扶住他,藹聲問:“傷着了?”見他肩上的的傷並不重,我這才稍稍放心,冷聲道:“你找我的事也就罷了,為何傷逸塵?”
“我說了,為了引你出來。”寧浩的笑容分外噁心。
“你不要太過分!”我咬牙道。他卻面色陰冷道:“好,我過分,你呢?你自己說說,你來了長清山,立什麼功,殺什麼敵了?憑什麼好東西都是你的,從來就沒有我們的份?呵,你不過有個後台罷了,便整日仗着師父的偏愛耀武揚威,也不知你個狐狸精如何勾引師父……”
“找死!!”我氣不過一劍刺過去:“你再敢說師父一句試試?”他卻身子一閃,冷哼一聲道:“今天師父恰好閉關,我就先替他懲治懲治你!”說罷,指尖一彈,竟是自袖口飛出一根細絲,我忙抽身去躲,那細絲卻自往我身上繞,不一會我身上便纏滿了細絲,移動不了半分。我使勁掙了掙,發覺這細絲韌性極好,我不可置信的低語:“天蠶絲!你從哪得來的?!!”
寧浩笑得幾分惡狠道:“你管這個幹什麼?反正你今天落在我手上,我就陪你好好玩玩!”說完手下一緊,我身上的天蠶絲便緊進肉里一寸,天蠶絲極細,卻極難掙斷,一般兵器都砍不開,更別說我的血肉之軀了。
勒的有些疼,但我曉得他還沒真正下狠手。卻聽他笑道:“聽聞昨日師父又召你進殿,可是又給你什麼寶貝了?拿出來讓師兄也開開眼?”我閉目不語,心裏卻道洛煊的花容月貌也是你配看的?
他見我不說話,索性將天蠶絲又緊了一分,身上白衣已勒除了紅痕,細線勒進皮肉的疼痛更不必說,我使勁咬了牙,額上卻滲出了絲絲冷汗。
我不是個多怕疼的人,所以並未喊叫出聲,只覺得身上疼痛得緊,但氣勢不能丟,我咬牙冷道:“寧浩,你等着,她不會放過你,她會記着你的!”
這個“她”自然是我昨夜的枕邊人,我其實並不指望她會來,只是口頭先嚇嚇他。卻聽他放肆笑道:“你說師父么?他老人家今早就閉關了,哪還顧得上你?你說,又有哪個來將我記着?”
“我記住你了!”
一個清凌凌的女聲從身後響起,清越沉穩卻不怒自威,乾淨清冷到令人心神不禁為之一顫,個中冷森卻令人骨頭都涼了一遭。
迤邐的紅衣飄下,明明是艷麗的顏色,卻生生被她白玉般的清冷得面龐襯出了幾分冷清,眉目有皓銀流轉,眉間火紅卻平添了幾分妖嬈冷艷。
不是洛煊又能是誰?
我心中大喜,卻見她一雙美目下冷意竟是比平時還凝重了一分,我這點喜便又生生嚇了回去。
醉月銀光一閃,我身上天蠶絲便盡數脫落,還未待我反應,劍尖已抵在了寧浩脖上。
“你敢,動她試試?”洛煊本來就冷的眸子裏現在都快結成冰霜,目光狠的幾乎要在寧浩身上挖一個洞出來,我在旁邊都看的直冒冷汗,心道洛煊的劍法,還真是好到了人神共泣的地步。
看樣子不會有什麼事了,我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去看逸塵,逸塵嚇得不輕,方才見我受困嗓子都快喊啞了,不過寧浩制了隔聲結界,他喊破喉嚨卻也沒用。
也不知洛煊如何找來的。我心裏咕噥着,邊去查看逸塵的傷勢。
逸塵傷的不重,肩上被劃了一道,倒並不算重。我包紮着傷口,逸塵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紅衣女子,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崇拜:“姐姐,她是誰啊?”
我回頭去看。
我這廂正包紮着,那邊到也熱鬧。寧浩眉頭皺的死死地,大約是被洛煊壞了好事,氣的牙痒痒,低聲咆哮道:“你是誰?長清山沒你這號人!”
洛煊低頭睥睨他一眼,眼神中森然寒意,冷道:“不重要。你只需記住,她,是我的人。若再敢動她半分,我取你狗命!”說罷,劍尖移開,卻是在他胸前一掃,劍尖明明沒觸到他的皮肉,他胸前的白衣卻漸漸被染紅了。
劍風都能傷人,這內功得強大到何等匪夷所思的地步!!!
“這是回禮。另外,如你所願,我記住你了。”洛煊撂下這句話,不理會後面寧浩淬了毒的兇狠目光,朝我走來。
我回過神,笑道:“她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逸塵點點頭,又問:“陌兒姐姐,你受傷了沒?我看大師兄下手下得可狠。”
我搖搖頭笑道:“我沒事。”
身後頓時一個刀子似的目光插在我身上,我笑容僵了僵。
洛煊眸中冷光不減反增,我尋思着莫不是她救了我我未曾向她道謝,便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道:“多謝洛煊。若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可就麻煩了。”
熟料她並不領情,眼中寒氣依然,冷聲道:“你傷了。”
我心虛地低頭看了看身上斑駁的紅痕,笑道:“小傷而已。”
“光顧別人,不顧一下你自己么?”她淡淡諷道,隨即又換上了萬古不變的清寒,拉了我的手腕道:“跟我回去!”
我想着逸塵傷的不重,上了藥包紮好了也沒甚大礙,便沖他笑了笑,隨洛煊回去了。
卻不知她氣的什麼。
她將我拉回裏屋,皺着眉問:“為什麼不叫我?”
“啊?”我下意識地提聲,傻在了當場。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問你出去,為什麼不叫我?”
感情以後我出去隨時還得叫着她么?她成了什麼了?
她目光忽然又有些黯然,低聲道:“若是,若是我晚去了片刻,你……”
我笑着寬慰道:“天蠶絲雖然勒得人疼,但真真要人性命還是需要些火候的,畢竟這不是兇器而是刑具。再說這還在長清山,師兄只是教訓教訓我,不敢真正對我怎麼樣的,你放心便是。”
她又想說什麼,但還是作罷,只看了我道:“脫衣服,驗傷!”
“不必了,小傷而已,我回去換個衣服就是了。”我看着衣服上的血痕,滿不在乎地道。
她目光瞬間鍍了層寒光,看得我寒毛直豎,心道這尊大神可惹不起,還是遂了她的意罷,不然那天惹她生氣了一個醉月劈下來可就不好玩了。
我慢騰騰地脫了衣服,我既不想讓她看,便是我傷的其實不輕。
勒得有些深。
她一雙眸子漸漸深沉了。
“小傷?”她挑眉看我。
我乾乾嗯了一聲。
“白清陌,你行!”她只咬牙低語了一句便不再說話,開始給我上藥。
我終是不解她氣的什麼。畢竟這傷疼在我身上又不疼在她身上,那天命契只會在我真死的時候她才會跟着灰飛煙滅,現下我好好的在這站着,她怕的什麼?
唔,大概是怕我這個能折騰的哪天將自己折騰死了罷!
葯已上完,我按例道了聲多謝,她卻冷冷將我望上一眼,凜聲道:“你不必謝我,我所做的,都並非我所願,不過是宿命罷了。同你,沒有半分干係。懂?”
似三九天一盆冷水從頭到腳迎面澆下,我周身冷了冷,笑容漸漸淡了。
其實她可以不必說。
她不說,我也知道,但,她委實沒必要直接挑出來。
半晌,我調整好表情,做出一個無可挑剔的笑容道:“我懂。”
她道:“懂,就少給我惹事。”說完便回身往屋外走。我叫住了她:“洛煊。”
她腳步停下,卻未回頭:“說。”
我道:“對不起。”
四下空氣似乎凝固了,她身子定了定,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我早該明白。但,心裏還是有些痛。
我曉得我喜歡她,也不願意讓她受苦,現在她因為我這麼痛苦,我很難受。
她定是不願保我的,但因了這宿命的緣故,她不得不一生都綁在這個與她毫無關係的我上。
這一刻,我恨極了這個叫宿命的東西。
今天一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御劍時好幾次都差點從劍上掉下來,惹得一旁的洛煊好幾次都差點出手,所幸不多時我便又自己回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少給她製造些麻煩罷!
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用完晚膳,我同逸塵在走廊走着回房,洛煊走在遠遠的前面。逸塵望着我的臉,奇怪道:“陌兒姐姐你今天怎麼了?一副要哭了的樣子。”
我嚇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心虛地看了看前面的身影,發覺並無異常后才放心鬆開手道:“瞎說什麼!姐姐來長清山這麼久,你見姐姐哭過嗎?”
逸塵道:“所以很奇怪啊,姐姐你今天不對勁,以前你從來沒這樣過,好像被人傷了心的樣子。誰欺負你了?”
我小心肝一顫一顫的,心道小祖宗你可閉嘴吧,萬一讓她聽着一句我就不用活了。
所幸前面的人並沒有什麼反應,我狠狠瞪了逸塵一眼,正好他也到他的居所,沒等我開口罵他,他自己腳底抹油趕緊溜了。
我涼涼望了一眼前面的紅色衣衫,磨磨蹭蹭地在後頭跟着。
她走的有些急,我卻並不太想這麼快回房。我還不清楚該怎麼面對她。
但再磨蹭也磨蹭到了房內,我已將想說的話在腦中過了三四遍,自以為天衣無縫了。
我進屋后她便將門關了。氣氛頓時尷尬。我舔了舔嘴角準備開口,開口卻和她的第一個音節正好撞上。
額,更尷尬了。
我溫溫笑道:“你先說。”
她眉頭微皺,竟是躊躇了片刻才看了我低聲道:“今天我的話說的有些重,你……”
話到一半被我打斷:“不必。”我微微笑道:“你不必跟我說這個。”
深吸了一口氣,我對上她略顯疑惑的眼睛道:“我從頭跟你說罷。其實,剛從師父那裏聽到你的事,我很生氣。”
她眸光微起波瀾,面上卻不動聲色。我接着道:“我生氣,生氣師父什麼都不給我說,便在我體內種下了本命契。”
聽到本命契二字她眼神明顯暗了暗,我輕嘆道:“我知道他是想保護我,為我好,但我還是生他的氣。因為我覺得,我被人欺負,遇到危險,甚至丟了性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自己太弱,太不爭氣。與別人無關,更不需要一個同我毫無關係的人來護我一生,我沒資格。但是天命契已經種下了,現在我還沒有找到解開天命契的法子,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一陣。我想說的是,現在是在長清山,師兄他們再怎麼放肆,也頂多讓我吃些苦頭,終究也不敢取我性命。所以在長清山,你大可放鬆些,不必時刻都照顧着我,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不必管我。我自然也不會用那本命契傷你。就算,就算哪一天我知道了,解天命契的法子是殺了我,你要殺我,我也不會有半分怨言。”
最後這句我不知怎麼就說出來了,雖確實是我心中所想,但聽着委實有些古怪,果然她一雙幽深的眸子盯了我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眼神漸漸低下,喃喃道:“我都這般對你了,為何……還對我這般好?你……為什麼……”
她眉目中有着與她不符的沉寂與哀傷,甚至,像是在閉目與什麼掙扎。
與這捆綁着她的命運么?
“我希望你過的好。”我簡單道:“我不想看你難受。你很好,不該為我受累一生,不值得。”
“我好?”洛煊一愣,隨即苦笑:“你還真有些傻,你看我的樣子,哪裏好了?”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從她這一句中聽出了一絲溫柔。彷彿是在同我說笑一般,眉目間不再欺霜傲雪般的清寒,而是多了一絲溫度。
我亦笑道:“你很好,真的。”
等等,好像扯遠了。我乾咳兩聲,道:“嗯,總之我要說的就這些。以後我會加緊練習,讓自己變得更強,等到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威脅到我的性命時,你也便可永得自由了。”
“傻瓜。”她聽了這話卻唇角微微一笑,語氣竟柔和得我幾乎以為我聽錯了。她輕輕撫了撫我的長發道:“怎的這般傻,嗯?”
這是她第三次說我傻,我甚是鬱悶,強調道:“你別不信,我說真的!你好好聽了沒有啊!”
我打了半天的腹稿,到頭來竟是被她笑話了?!!
不過她笑的樣子……
很難想像她這般清冷的人臉上竟是也能有笑意的,那如畫的眉眼沾染上幾縷柔和愈發動人,定力不好如我這般的,看一眼便醉了進去。
她的美,如一壇陳釀,平日裏只泄出絲絲縷縷的酒香,待到不知哪一刻壇口微啟,甚至不需完全啟封,那酒香便剎那十里流芳,令人神形皆醉。
更別說她的溫柔了。便是被她帶些溫度的眼睛看上一眼,便是天大的恩賜。
我現下便得了這恩賜。
“你怎的呆了?這麼看着我做甚?”她的笑意轉瞬即逝,換上了一副玩味的眼神。我方才從剛剛的沉醉中脫離,笑道:“你長得好看,我多看兩眼不行么?”
“油嘴滑舌。”她懶得理我,慵懶道:“該說的說完了?洗洗睡吧。”
不知為何,她與昨天的冷麵冰山判若兩人。這一前一後的對比,我有些懵,不過大概是感覺出來,我的這番話,給她的印象不錯。
那便好了,她過得開心,我便也沒什麼壓力了。
今天委實有些累,我匆匆洗漱了下便迷迷糊糊要睡過去了,卻被她拉回來上藥,我委實悲催地撐了一會,竟是在她上藥的當趴在床上睡著了
。
趴着自然是睡不大舒服,我也只半睡半醒,朦朧間有一隻手輕輕給我掖好被子,接着耳邊便是一個輕輕柔柔的嗓音道:“我本是不想讓你覺得不那麼虧欠我,現下這麼說你卻覺得虧欠更多了么?也罷,那以後便不欺你了。你總替我着想,你有想過你自己么?難道…你不想有個人事事護你,不讓你受一點傷害么?”
“這也是我……”
我有些迷糊,也不曉得是做夢還是真的,只模糊聽去了一些,最後那幾個字也沒聽見,腦中卻再無糾結的氣力,沒多久便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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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長篇呢……猜猜煊兒說了什麼呀~~
今天的小煊是洛.口是心非.慫.煊
今天也想要收藏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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