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蘇丹,維齊,女俘
光明歷1521年9月10日,貝爾格萊德。
昔日代表光明教會的十字旗幟已經從貝爾格萊德的城頭落下。這座匈牙利王國的門戶,百年間抵擋了無數次異教徒入侵的城市,在這一日終於落入了鄂圖曼帝國的手中。
貝爾格萊德城中最為宏偉的聖母大教堂此時早已是千瘡百孔,無數的石塊和碎木散落在地。
代表聖子受難的十字架被砸的粉碎,上面的金箔和光彩奪目的寶石被剝削一空。教堂內的財物——聖餐杯、高腳杯,以及神聖的工藝品和綉有金線、裝飾着寶石與珍珠的珍貴而華美的長袍全都沒了蹤影。
顯然,在城破前後,已經有人褻瀆了這個神聖的地方。
而這,究竟是出於城內的市民或者敗兵之手,又或者是鄂圖曼的士兵所為,真相也許永遠無法知道。
而在如此紛亂的環境下,在大教堂的祭壇上,此時一個人正跪倒在地,做虔心的祈禱狀。
此人身材頎長,但非常強健,面龐瘦長且結實有力,他雙手攤在膝蓋上,面容冷靜、目光沉穩。身上的衣着雖然樸素卻給人以威風凜凜的感覺。特別是他頭戴巨大的圓形頭巾,低低地壓在前額上,這頭巾令他顯得更加高大,而蒼白的臉色更是使得他不怒自威。
他便是鄂圖曼帝國的蘇丹,蘇萊曼。
此時,距離他他剛剛登基不久。
鄂圖曼帝國的每一任新蘇丹根據傳統和習慣,在登基之後必須取得一場戰爭的勝利。每一位新的蘇丹都必須為他繼承的帝國開疆拓土,以向他的臣民證明,他無愧於蘇丹這一稱號。
而在此之前,根據鄂圖曼是傳統法,新蘇丹還必須處決自己所有的兄弟,將內戰掐滅在萌芽狀態。
每到這個時候,一批令人心酸的兒童棺木將被從後宮抬出,送給怯聲嗚咽的婦女們;同時,攜帶弓弦的蘇打親兵們將被派往各個省份,去獵殺蘇丹的其他兄弟們。
蘇萊曼登基時沒有屠殺自己的兄弟,因為他是唯一的男性繼承人。他的父親塞利姆一世在六年前就已經將其他兒子處死,以斷絕政變的後患。
年輕的蘇萊曼得到的是一份無可爭議的遺產——他接手的是一個強大、統一而掌控着無與倫比資源的大帝國。
不過,即便蘇萊曼的父親沒有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蘇萊曼的繼位也不會有任何的波折。
因為他是天選之子,註定要統治這個世界的男人。
蘇萊曼他的父親在給他取名時打開了一本《新蘭經》,隨機選擇了一個詞,就挑中了“所羅門”(也就是鄂圖曼語中的“蘇萊曼”),這預示着他將成為一位像古以色列賢君所羅門那樣以智慧和公正著稱的偉大帝王。
蘇萊曼是鄂圖曼帝國的第十位蘇丹,而且出生於真神紀年法第十世紀的第十年。
“十”是完美的數字。
《新蘭經》分為十個部分。
先知穆罕默德有十個門徒。
《摩西五經》中有十誡。
伊斯蘭占星學裏的天界分為十層。
……
維齊爾帕爾加勒·易卜拉欣走上聖母大教堂的台階。
在他的身後,一隊鄂圖曼士兵正押解着俘虜從十字路口走過。鄂圖曼士兵將形形色色的成群俘虜捆成一串,野蠻地拖走,對其大肆驅趕、廝打、羞辱、推搡,不斷侮辱和虐待他們,而俘虜們則像認命了一般,不做任何的反抗。
當易卜拉欣走上第十級的台階時,一聲求救的呼喊從他的身後傳來。
“大人,救救我吧。”
易卜拉欣感到自己長袍的下擺被拽了住。他轉過頭去,看到一名滿頭金髮、衣衫襤褸的少女正死死的拽住自己的衣服。
少女的面容姣好、年紀很輕,看上去是那種出身貴族富戶、品行端正、習慣於足不出戶而不拋頭露面的年輕女子。
而這種女子,往往也是鄂圖曼士兵最喜歡的獵物,她們一旦落入到鄂圖曼士兵的手中,所遭受的恐怖和折磨是無法想像的。
“大人,救救我吧。我願意改宗,我願意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少女哭喊着乞求易卜拉欣道。
易卜拉欣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這時,一名手握染血彎刀的鄂圖曼士兵惡狠狠地朝少女和易卜拉欣所在的方向走來。當他看到易卜拉欣的衣袍和那碩大的頭巾時,鄂圖曼士兵一愣,止住了腳步。
“大人,這是我的俘虜。”他說道。
口氣謙卑中帶着懇求。
“真神和蘇丹的僕人,你叫什麼名字?”易卜拉欣問道。
士兵把頭低的更低,低到了幾乎是肚臍眼的位置。
“賽義夫,尊敬的大人。真神、全知全能的蘇丹和您虔誠的僕人,阿里帕夏麾下,來自特拉布宗的西帕希。”
聽聞對方是來自特拉布宗的西帕希,易卜拉欣放心了。
特拉布宗是被鄂圖曼帝國滅亡的拜占庭帝國分裂出的三個帝國之一。60年前,也就是1461年,鄂圖曼帝國蘇丹,即現任蘇丹的祖父“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消滅了特拉布宗。
60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鄂圖曼人將特拉布宗人當做同自己一樣身份的帝國子民看待。
在鄂圖曼帝國,他們和其他被征服希臘人一樣,都是二等臣民。
易卜拉欣其實在看到這個少女的第一眼便起了“救”她的心思。不過這名少女雖然有姿色,但如果她的擁有者的長官是某位在伊斯坦布爾有權勢帕夏或者貝伊,易卜拉欣也不願去得罪。
雖然擁有一個鄂圖曼化的名字,但易卜拉欣其實也並不是鄂圖曼人。他生於亞得里亞海岸,原先是威尼斯共和國的臣民。
“士兵,”易卜拉欣從腰間摸出一枚杜卡特(杜卡特金幣,或稱杜卡幣或澤西諾幣或西昆幣。威尼斯共和國鑄造的金幣。近似足金,每一枚重3.56克。),“這枚杜卡特是我向你購買這個俘虜的定金。你現在把她送到易卜拉欣維齊爾的船上,然後你將再得到5枚這樣的金幣。”
名叫賽義夫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
像這種姿色的少女,在伊斯坦布爾的奴隸市場,至少值10枚杜卡特。而如果自己把她獻給帕夏,自己或許能還能升職和得到一塊土地。
但賽義夫敢怒不敢言。雖然來自偏遠地方,賽義夫也知道,易卜拉欣維齊爾,那是帝國的重臣,深受蘇丹的信任。
“是,維齊爾大人。”賽義夫說道。
那少女眼見着被易卜拉欣救下,激動的千恩萬謝。
與被賣到奴隸市場又或者被大兵凌辱,被一位帝國的維齊爾收入房中,兩者的區別簡直是天上和地下的。
易卜拉欣微微一笑。
少女的感激涕零,讓易卜拉欣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的滿足。
他感覺自己直如神一般。
“你叫什麼名字?”易卜拉欣問道。
他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這少女的名字。
“羅西拉娜,尊敬的大人。”
在賽義夫遵命帶走羅西拉娜后,易卜拉欣繼續往台階上走。
兩名站在大教堂門口的蘇丹親兵沒有阻攔,但易卜拉欣卻在門口停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讓自己的背稍微傴僂些。
蘇丹就在裏面——在蘇丹面前,所有人都是奴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