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抗命而為

奎特拉瓦克雖然沒有說話，但任誰都能看出他的不樂。

當他回到位於奎波潘（在特諾奇提蘭的20個社區中，奎波潘、阿扎誇爾科、莫約特拉和索基潘是最重要的4個，當島城初建之時它們即已存在。）的家中時，他馬上命僕人將誇烏特莫克找了來。

誇烏特莫克時年不過二十多歲。他長着一張英俊且穩重的臉，嘴唇很薄，卻透着英氣。

他頭上的頭髮大部分都剃光，只留下青色的頭皮，僅留顱頂一列與左右一撮。

這在舊大陸人看起來荒誕可笑的髮型，在阿茲特克帝國卻是榮耀的象徵。

能留此髮型，說明他在戰爭中至少俘虜了五個敵人。

雖然阿茲特克帝國也是一個元帥和將軍都有兒子的社會，但處於上升期的帝國仍然充滿了蓬勃的朝氣，普通的平民通過軍功躋身貴族階層是完全有可能的，而貴族的後裔如果無法體現自己的武勇，在戰爭中俘虜足夠的俘虜，那麼他們的血統也無法保證他們永保錦衣玉食和權力。

奎特拉瓦克很喜歡誇烏特莫克。這不僅因為誇烏特莫克和自己來自同一個社區，並且都是蒙特祖瑪的女婿，更是因為誇烏特莫克的聰明和果敢。

誇烏特莫克到來后，二人席地坐下。由於正值晚餐時間，奎特拉瓦克的管家為賓主端上來玉米餅和雞肉，然後便退了下去。

奎特拉瓦克抓起一塊玉米餅，然後咬了一口。他邊咀嚼，邊用含糊不清的語調說道：“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很困難，甚至違反王命，但卻關係到我們阿茲特克人的命運。”

說完，奎特拉瓦克用銳利的目光凝視着誇烏特莫克，一動不動。

而誇烏特莫克果然沒有讓對方失望。在奎特拉瓦克說完后，便堅決且乾脆、不帶絲毫猶豫地回復道：“我願意！”

奎特拉瓦克從誇烏特莫克的眼中看到了堅定和奮不顧身，以及對自己的充分信任。

他笑了起來，知道自己沒有看錯誇烏特莫克。

奎特拉瓦克直起了腰，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把一虎骨為柄，並裝飾有紅寶石和黃金的黑曜石匕首。

伸過橫亘在二人面前的篝火，奎特拉瓦克將匕首遞到了誇烏特莫克的面前。

“拿着這把匕首，你可以調動駐守在伊斯塔帕拉帕的四個希基皮利。帶上他們，到喬盧拉去。若那些西班牙人和特拉斯卡拉人要前來特諾奇提蘭，那裏是他們的必經之處。你在那裏伏擊他們，消滅他們。”

伊斯塔帕拉帕是特斯科科湖周邊的重鎮，也是拱衛特諾奇提蘭的門戶，而伊斯塔帕拉帕酋長正是奎特拉瓦克本人。

而喬盧拉，則是南美洲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是托爾托克文化的中心，也是當時十分重要的一個宗教中心。擁有比特諾奇提蘭城更加宏偉的神廟，並且供奉的是阿茲特克神話，也是瑪雅文化最重要的神之一——羽蛇神，象徵著播種、收穫與五穀豐登。

至於奎特拉瓦克口中的四個“希基皮利”，則是阿茲特克軍隊的軍事單位。

在阿茲特克的軍隊編製中，最基礎的單位是20人小隊，其上是200人、400人、800人的分隊，直至8000人的，被稱作“希基皮利”——這也是阿茲特克人最大的編製。

在“希基皮利”以上，還有編製並不固定的軍團。軍團可大可小，根據阿茲特克人進攻的對象而定。

在1458年對誇伊斯特拉瓦坎的圍攻中，阿茲特克人出動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軍團——一共25個“希基皮利”兵團，也就是整整20萬人！

當然，這20萬人裏面大多數都是新兵，除了壯聲勢和進行一些低烈度的戰鬥外，無法發揮更大的作用。

而奎特拉瓦克撥給誇烏特莫克的五個“希基皮利”卻是阿茲特克正規軍，幾乎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這也顯示出奎特拉瓦克對於消滅科爾特斯所率領的西班牙人的志在必得。

聽到自己將統帥五個“希基皮利”，哪怕誇烏特莫克素來沉穩，這時也激動地全身顫抖。

在他這個年紀能指揮五個“希基皮利”，這是莫大的榮耀和信任。

他大聲的向奎特拉瓦克保證道：“大人我一定不辜負你的信任，將那些西班牙人全都抓來祭神。”

聽到誇烏特莫克這麼說，奎特拉瓦克卻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我只要他們死。”

誇烏特莫克愣住了。

因為這並不符合阿茲特克人榮冠戰爭的傳統。

所謂的榮冠戰爭，指的是阿茲特克帝國對敵對國家發起的，為了獻祭而戰的戰爭。

阿茲特克人的生活離不開祭祀，而祭祀就必須殺人。為了讓祭祀有充足的祭品，從蒙特蘇馬一世在位起，為了解決祭品的固定來源問題，他創造性的發明了“榮冠戰爭”這一戰爭形式來尋找活人祭品。

榮冠戰爭充滿儀式感。如同堂娜·瑪麗娜向卡洛斯曾經介紹過的那樣，在戰前，阿茲特克一方會向對方發出挑戰書，限定雙方出戰的人數，然後派遣各自最精銳的戰士對決，失敗的一方將淪為祭品。

由於蒙特蘇馬一世發動榮冠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儘可能的獲取足夠的祭品，所以阿茲特克人在戰爭中，他們會盡量避免殺死對手。

這一傳統延續了百年，並且深入到了每個阿茲特克人的骨髓中。

在誇烏特莫克的思想中，戰爭就是捕俘，是為了獻祭給神。

而現在，奎特拉瓦克竟要他殺死寶貴的俘虜，這怎不讓誇烏特莫克驚的說不出話來。

眼見着誇烏特莫克目瞪口呆，奎特拉瓦克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走到身後的牆邊——那裏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武器，有盾牌、有長矛、有大砍刀還有木製的頭盔。

這其中，一把西班牙樣式的直劍尤其的醒目，因為它被掛在正中，並且在篝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誇烏特莫克的目光落在了劍上。他還記得，這是自己喬裝打扮，花費了二十把寶貴的銅斧，從那些西班牙人那裏換來的。

奎特拉瓦克將直劍取下，然後對着牆上的一面盾牌猛的一揮。

盾牌也是阿茲特克武士必備的護體裝備。不論地位高低，阿茲特克軍隊中必須保證人手一盾。其中，給輕步兵使用的是輕型盾，而精銳的重步兵使用使用實木製成的重盾。

奎特拉瓦克身為“女蛇”，自然魁梧有力、戰功彪炳，他所使用的當然是重盾。

可就是這樣一面能抵擋阿茲特克人威力最強的馬誇威特大砍刀劈砍的重盾，卻在西班牙短劍的一擊之下，被削去了三分之一。

看到這一幕，誇烏特莫克卻沒有感到震驚。

因為在他的家中也有同樣的一把這樣的劍。

同樣的削鐵如泥，同樣能被任何阿茲特克武士視作傳家寶的武器，在西班牙人那裏卻是爛大街的貨。

奎特拉瓦克挽了一個劍花，然後將劍插回到了劍鞘中。

他問誇烏特莫克道：“你知道偉大的蒙特蘇馬一世陛下為什麼要創造榮冠戰爭嗎？”

對誇烏特莫克來說，答案無疑是顯而易見的，並且每個阿茲特克人都知道——為了俘虜，為了獻祭。

但誇烏特莫克清楚，“女蛇”大人會這麼問，肯定不是想聽知道說出這個阿茲特克人盡皆知的標準答案。

於是他深思了一番，沒有馬上回答。

奎特拉瓦克沒有打擾誇烏特莫克的思索，而是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他想明白。

漸漸的，誇烏特莫克的臉上露出了豁然開朗的表情。

他抬起頭，以自信的口吻說道：“因為我們比對手強。”

奎特拉瓦克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說道：“是的，因為我們比對手強。我們的鷹武士和美洲虎武士是最強大的戰士，無論是奇奇梅卡人還是特拉斯卡拉人，他們的戰士都不能和我們阿茲特克人相比。我們有能抵擋黑曜石箭和投槍的棉甲，有重型的盾牌，有威力巨大的馬誇威特，所以在戰爭中，我們的戰士能用較小的損失獲得大的勝利。可現在我們面對的從未見過的西班牙人，他們擁有着如此鋒利的寶劍，擁有着刀槍不入的盔甲，我們的盾牌和棉甲在這種武器的劈砍下不堪一擊，我們的馬誇威特也無法擊破他們的盔甲。在這種情況下，讓我們最強大的美洲虎武士和鷹武士生俘敵人，那是拿他們的生命在開玩笑。”

誇烏特莫克認同地用力點了點頭。他道：“我會告訴所有的戰士，這一次的戰鬥，我們不要俘虜。”

這之後，二人用過了晚飯，誇烏特莫克便要起身離去前往伊斯塔帕拉帕。

當誇烏特莫克走到門口的時候，奎特拉瓦克再次叫住了他。

“誇烏特莫克，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我們的故鄉陷入到了火海之中，夢到我們的族人被敵對的特拉斯卡拉人屠殺，我們所信仰的神像被砸爛。當時醒來，我只對夢中的情景付之一笑。因為以我們的強大，特拉斯卡拉人又如何能攻佔得了特諾提奇蘭。可現在西班牙人出現了，他們和……”

奎特拉瓦克的話還沒說完，誇烏特莫克便斬釘截鐵地截口道：“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嗯，願威齊洛波奇特利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