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子玉塑 綉枕金塗(一)
南宮玉睜開眼睛時發現正躺在自己的六柱架子床上,想起昨夜多貪了幾杯,現在仍感頭暈。忽覺身旁軟玉柔香,竟有一妙齡少女側卧身旁,秀髮飛瀑般撒在金絲蜀繡的枕頭上,圓潤的香肩裸露在外,雲被也難掩她動人曼妙的曲線。
南宮玉嘆了口氣,輕喚道:“甜兒。”那名叫甜兒的少女轉過身來,貼着他清癯的臉龐甜甜一笑,人也如蜜糖般甜蜜可人,笑道:“公子醒啦。”南宮玉苦笑道:“你怎會在這裏?”甜兒紅着俏臉道:“昨夜王公子送公子回來后,是奴婢伺候公子侍寢的。”南宮玉道:“昨夜貪杯實屬不該。可你現在仍非側室,不能留下過夜。”甜兒忙道:“奴婢知錯,壞了規矩,願意聽罰。”南宮玉微笑道:“你是伺候我最久的丫頭,感情又好,怎忍罰你,算了吧。”甜兒嬉笑道:“公子待奴婢最好,只讓奴婢一人侍寢,你不知府上的姐妹們有多羨慕奴婢。”南宮玉好笑道:“要那麼多通房丫頭幹嘛,等以後正房進門后就納你為妾。甜兒歡喜雀躍道:“多謝公子。”南宮玉笑道:“叫她們進來吧。”
甜兒穿上了她的湖水綠蘇綉長裙,盤攏好了頭髮后前去開門。南宮玉的寢室充滿着古色古香,每一件傢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每一件擺設也都出自名家之手,珍而不俗,恰到好處。門外是四名同樣打扮的丫鬟,手中托着銅盆,毛巾,衣服等物魚貫而入。帶頭的丫鬟笑嘻嘻的瞄了甜兒一眼,然後一起施了個萬福,道:“公子金安。”南宮玉道:“四位姐姐免禮。”那四名丫鬟名叫春盈,夏音,秋韻,冬夢,是南宮玉的貼身侍女,皆是年芳二八的美貌少女。春盈道:“奴婢伺候公子更衣。”接着四女開始為南宮玉凈面漱口,攏發修甲,鋪床疊被,最後為他穿上一件粗布長袍,繫上腰帶。丫鬟們皆穿綾羅綢緞,而主人卻穿布衣,他認為布衣比絲綢穿起來更加貼身舒適,而身為京城首富的他也無須用華衣來彰顯身份。而他的布衣和普通百姓所穿也不一樣,乃京城張記‘張巧手’所制,針腳細密,剪裁合體,僅工本費便是三兩銀子,比大多數的華衣都要昂貴,南宮玉一向認為看不出的高貴才是真正的高貴。
南宮玉身高八尺,面冠如玉,不但家中富可敵國,更是京城出名的美男子,人生可謂美滿之極。他不戴冠,不穿綢,不帶金銀飾品,素凈如清修雅士,甜兒笑吟吟的看着他,眼中充滿了愛慕之色。南宮玉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甜兒道:“剛過午時,公子可要用飯?奴婢這就吩咐廚房。”南宮玉嘆道:“吃酒果然誤事,竟都這般遲了,我也吃不下什麼,一碗蓮子粥即可。”甜兒道:“奴婢這就下去準備。”
除了冰鎮蓮子粥外,甜兒還端來了四樣精緻小菜,丫鬟們都已退下,屋內只有甜兒一人伺候。南宮玉吃了半碗便即吃飽。只聽門外有人道:“宋明見過公子。”南宮玉呷了口清茶,道:“小宋進來說話。”一名精幹的少年緩步進屋,拱手立於他身後,南宮玉道:“宋叔在忙什麼?”宋明欠身道:“南京錢莊開張在即,義父他老人家昨夜就啟程了,本想向公子辭行,然而公子昨夜身體不適,便讓小人代為轉達。”南宮玉尷尬道:“我酒後沒在宋叔面前失態吧,他老人家可有不悅。”宋明忙道:“公子說哪裏話,義父只是擔心公子身體而已,吩咐小人好好照顧。”南宮玉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宋明道:“公子今天可有安排?”南宮玉想了想道:“有些時日沒和秦羽先生弈棋了,就去‘靜竹齋’坐坐吧。”宋明道:“是,小人想提醒公子今晚還要赴王公子的開業宴會。”南宮玉頷首道:“我知道了。”
南宮府共有六進,佔地十三畝,在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闊宅。南宮玉出了屋門,沿着松林小徑走上了一座木橋,橋下溪水潺潺,他駐足觀賞了片刻魚兒戲水,便走出了他的‘凝玉軒’。院外是一座大花園,園內翠湖清蓮,朱亭假山,曲廊樓閣,奇花異草,無不盡有。兩名俏婢泛舟湖上,笑語着採摘蓮子;四位園丁躬身花圃,安靜地修花剪草;數名老僕打掃庭院,悠悠的掃着落葉,見到南宮玉后都微笑行禮,卻都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南宮玉平易近人,待人寬厚,沒有主人架子,反而更得下人們的尊敬。一路上他能叫出每個下人的名字,態度親切有禮,溫文如玉。
出了南宮府門是一條靜謐悠深,綠柳蔭蔭的小巷,巷內只此一府,別無他院。南宮玉出門不騎馬不乘轎,身上也不帶一紋錢,全由宋明打點。此時陽光明媚,微風帶暖,遠方巷口傳來市井的喧鬧之聲,南宮玉心情大好,剛在青石板的長街上走出幾步,便見東邊走來五名青衣大漢。為首漢子四十左右歲,身形魁梧,黝黑粗獷,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隨行四人年紀較輕,但一看便知是練家子。他們都是府上護院,為首那護院名叫嚴剛,以前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卻因好賭輸掉了全部家當,妻子大怒下帶着女兒遠走高飛。嚴剛懊悔不已,絕望下跳河自殺,正巧南宮玉路經此地將他救起,問明情況后不但替他償還了賭債還尋回了他的妻子女兒。嚴剛感激不已,從此再不進賭場一步,為了報恩他自願退出江湖,在府上當值,忠心耿耿,恪盡職守。
南宮玉見了他們笑道:“幾位大哥巡院辛苦了。”五名護院一齊行禮,嚴剛道:“小人分內之事,公子可是要出門?”南宮玉點了點頭。嚴剛道:“最近世面不算太平,小人願保護公子左右。”南宮玉笑道:“倭寇再猖獗也不至到天子腳下作亂,嚴大哥不用擔心。”嚴剛躬身領命。
出了小巷便是繁華的鼓樓大街,各式小販和賣藝者佈滿街邊,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茶棚戲院座無虛席,台上說書唱戲的口沫橫飛,台下聽客搖頭晃腦,一會兒捧腹大笑,一會兒喝彩叫好,好不熱鬧。南宮玉就喜歡熱鬧,喜歡觀察世態民生,他認為大俗即大雅,只要自然不做作,便都是雅的。
‘靜竹齋’位於城西的一條僻靜衚衕里,它的主人秦羽先生乃棋壇新星,天下國手,十六歲便優勝九位國手,自創“妖星定式”,連棋聖黃龍士初遇妖星也連敗兩局,最後黃龍士棄子爭先,連扳五局,這才破了無人能解的妖星定式,不過秦羽之名也響徹棋壇,成為當今大家。從此他隱於‘靜竹齋’,三年不出,思棋悟道。然而秦羽也是要吃飯的,吃飯便要用錢,所以他對每位上門的挑戰者均收收一兩白銀,對弈三局后只要挑戰者能勝出一局便分文不取,至今為止唯一退還的人便是南宮玉。
宋明在小院前止步道:“秦羽先生不喜不懂棋之人踏入此院,小人便在外面等候公子吧。”南宮玉點頭道:“也好。”說罷輕叩院門。不多時一位十四五歲的青衣女童應門打開,先向南宮玉施了一禮,道:“公子當知規矩,對弈先交一兩紋銀,如勝一局,送客時奉還。”宋明忙奉上一錠銀子。青衣女童收起來后道:“公子請進。”南宮玉還禮道:“多謝。”說罷進院,童子關門。
靜竹齋不大,只有一院一屋,院中栽滿翠竹,根根俊秀挺拔。地面不算整潔,儘是落葉青苔,卻更添出塵洒脫之意。女童帶他來到林中的一片空地,地上擺着一方石墩,上刻棋盤,兩角各放一罐棋子。南宮玉毫不在意的席地而坐,女童從屋中端出兩盞香茗,道:“公子請先用茶,先生稍後便至。”南宮玉道謝后女童回屋,他品了口茶,閉目感受着微風撲面的輕快感覺,聽着周圍樹葉滾動的沙沙聲,聞着飄來的木葉清香,只覺心曠神怡,恍如隔世。
忽聽一名女子淡淡道:“公子別來無恙。”南宮玉睜開眼睛,見棋桌前卓立着一位身穿黑色長袍,頭戴木觀的清瘦女子,便微笑道:“一切安好,有勞先生詢問。”原來秦羽先生竟是名女子。秦羽跪坐於地,背脊筆直,用衣袖隨意掃了掃棋盤上的落葉,平靜道:“公子請先手。”從近距離觀看,秦羽絕對堪稱美女,玉容清秀,淡掃蛾眉,眼睛深邃似水,神情波瀾不驚。南宮玉夾起黑子落在星位。秦羽手捏起袖角,露出半截玉臂,緩緩夾起一枚白字,落在三三點位。南宮玉又落一子於星位,秦羽則在第四手開始出擊,用了傳統的小飛掛。南宮玉深知“妖星定式”最厲害之處在於開始的佈局看似平淡無奇,卻在無跡可尋間完成了佈局,第三十九手便是化腐朽為神奇的一子,立刻將形勢變為大優,便是所謂的妖星。所以南宮玉不敢有絲毫大意,中規中矩的用出一間關,穩住地盤。秦羽‘托’了一子,落於黑子後方,黑子應手尖三三,白子拆二。南宮玉知應對妖星的訣竅在於爭先,便不敢脫先,拆邊鞏固形勢。目前為止二人應對的都是定式,可南宮玉愈加猶豫不決,思考的功夫也越來越長,如果對手換做他人,他自是應對自如,然而秦羽的妖星神出鬼沒,他卻一點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