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直至屋中頹靡之氣徹底散去,玉瀲心才姿態慵懶地撐着胳膊起身,隨手摘掉床頭的隔音靈符。
有人自廊外經過,腳步聲漸行漸近,最後停在門前。
敲門聲響起,侍女恭敬的話語穿過門縫,態度誠惶誠恐:“玉姑娘,尊上差人來請您移步前廳議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玉瀲心應着,抬手撥順烏黑的長發,髮絲糾纏於她的指尖,一寸寸散了開來。
偌大的山莊空空寂寂,從偏遠的客房抵達主院前廳,凡人腳力得走半個時辰。
玉瀲心着一身艷紅紗裙,三千青絲綰得隨意,眼角下點了一枚淚痣,眼尾綻開暗紫色的鳶尾,妝容別緻,為其綺麗容姿更添魅惑妖異。
她從廊前經過,侍立在側的僕從嗅聞迎面而來的香風,竟不自禁晃神,視線追隨着玉瀲心,直至她窈窕有致的身姿拐過長廊,消失於視野之外,他們才如夢初醒,陡然驚出一身冷汗。
剛才他們痴迷恍惚的瞬間,倘若玉瀲心對他們起了殺心,他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任誰都能瞧出這枝花有劇毒,可世人大都更難抵禦她的美貌,也心存僥倖,祈望自己是唯一的幸運,能博得荊棘之下的芳心。
她腰側懸挂一串銀鈴,步履間漾起細碎鈴響,人未至,其聲先飄進廳堂,在場幾個山莊高手紛紛豎起耳朵,主座之上,神態冷肅的曲衍魔君也放下手中茶盞,目光轉向廳門外。
兩息之後,門旁侍衛稟報:“玉姑娘到了。”
“請。”
話音剛落,一襲紅衣便現身門外,款款步入廳中,朝座上黑袍人行臣下之禮:“瀲心見過魔君大人。”
魔君本名郭衍,是一位琴痴,善音律,道上朋友尊一聲曲衍,時日久了,便少有人知其原來的姓名。
“嗯。”曲衍魔君擺手,“入座罷。”
玉瀲心的座位在魔君左側副手順數第二,整個陌衍山莊,除去曲衍魔君,只有三個人的位置在她之前,分別是山莊左右護法和曲衍魔君的獨子,郭禹。
不過,郭禹因故並未能到場,他的位置尚還空着,所以眼下廳中,玉瀲心的座位只在二位護法之下。
對在座絕大部分人而言,玉瀲心是個生面孔。
她年紀輕輕,來陌衍山莊不過數日,此前從未離開過聽瀾宗,在江湖中籍籍無名,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陌衍山莊的集會。
然則此女現身陌衍山莊,其位次竟在眾多山莊高手前面。
這樣的安排顯然令一部分人心生不滿,數道隱晦的視線在她身後交錯,但礙着曲衍魔君的面子,無人當面指摘。
待玉瀲心從容入座,斜倚座上的曲衍魔君一隻手撐着側臉,閉目養神。
魔君未發話,右下手位的護法便站了起來,代魔君主持集會,與大伙兒交流近日所得情報。
右護法年事已高,面黃肌瘦,幾近風燭殘年,額頭上皺紋密佈。
雖然他總半眯着眼,看上去沒精打采弱不禁風,可事實上,此人修為深不可測,殺人如飲水,山莊內一人之下,無人膽敢不服,即便魔君之子郭禹見面也畢恭畢敬,不敢唐突。
他手裏撐着一支紫檀木的鱷首拐杖,向魔君請示之後慢條斯理地踱了兩步,方開口道:“近來,坊間流傳出一則消息,玉州各坊皆在熱議,想必諸位也有所耳聞。”
座下有人接話道:“護法大人所指可是金靈山仙府一事?”
“不錯。”右護法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混沌地掃過在場眾人,“老夫已着人查證,前日傍晚,金靈山中的確出現了仙人異象,這兩日,山內靈氣化露,萬物生長,四方靈物皆承福澤,聽瀾宗和玉仙門都已派人前往。”
座下與會者議論紛紛,聽瀾宗和玉仙門都是玉州境內有名望的大宗,其中又以聽瀾宗實力最為強盛。
該宗傳自上古,底蘊豐厚,乃當世十大神宗之一,整個玉州,不算各路隱士高人,修為排入前十的修行者,聽瀾宗獨佔五成。
玉瀲心無所事事地把玩玉佩上的紅繩,並未參與討論。
有人趁機追問:“既然聽瀾宗都被驚動,想必這仙府之內有重寶出世,咱們山莊要不也湊個熱鬧?”
此言一出,附和之聲此起彼伏,主座之人睜眼,廳內霎時又安靜下來。右護法適時拱手,態度謙恭地稟問:“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曲衍魔君不答,卻問:“護法可知此次聽瀾宗派了哪些人馬?何人領隊?”
“回稟君上,是虛法道人陳萬辛,隨行之人分別是清雲仙子闕清雲、陳萬辛的門生齊仁及若干不滿融合境修為的同門弟子。”
“闕清雲”三個字從他口中念出,一旁心不在焉的玉瀲心終於抬了抬眼。
魔君看向在座眾位山莊高手,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誰想去?”
剛才還躍躍欲試的人這會兒都啞了聲,原因無他,卻是這虛法道人陳萬辛修為極高,三年前閉死關衝擊分神境,好些人以為他出不來了,沒想到上個月此人竟然成功出關,想必修為也有所突破。
一眾高手面面相覷,卻無人主動開口,魔君面露嗤笑,擺手示意右護法掠過這個話題。
卻在這時,左護法身側的紅裙女子悠悠然站了起來。
她位在前列,這一起身,立即吸引了眾人視線,包括魔君在內,所有人同時看向她。
玉瀲心神情波瀾不驚,面不改色地款款踱步,行至右護法身側,拱手向座上之人行禮道:“瀲心請命前往金靈山。”
其聲傳開,滿座嘩然。
曲衍魔君眉梢一挑,冷肅的臉孔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你可想好了?”
“是,小女子已思慮周全。”玉瀲心神態平靜,“瀲心曾聽聞魔君與聽瀾宗有舊怨,瀲心加入陌衍山莊養傷至今,尚未立過投名狀,不如便藉此機會小試身手。”
山莊高手聽罷這話紛紛搖頭,只道此女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是自尋死路。
魔君沉吟片刻,兩根手指交替敲擊座椅扶手,須臾后提點她道:“那你可知,這虛法道人修為高深,在座除卻左右二位護法,罕有能與之匹敵者,你就不怕有去無回嗎?”
玉瀲心固執己見:“區區陳萬辛,還留不下我。”
“一介女流,生來就是為取悅男人的玩物,竟如此狂妄自大,嘩眾取寵!”不知是誰在人群中說了這麼一句,聲音不大,恰可入耳,稍有耳力之人便能聽清。
玉瀲心扭頭,越過一眾與會高手,精準捕捉方才說話之人。
那人沒來得及收回視線,猝不及防與之四目相對。
玉瀲心微微眯眼,狹長的眸子柳葉般斜斜挑着,眼角的鳶尾花竟像活了似的,絳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地舒展,妖異紅芒自眸心一掠而過。
那人瞳孔一縮,不知墮入何種幻象,神情痴痴然,喉嚨不住滑動,最唐突的是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在座位上扭動身體,當眾露出不堪入目的醜態。
短短數息,周圍人尚未弄清緣由,他自己便不堪忍受,像一頭失去理智的凶蠻野獸,不管不顧地離開自己的座位,發瘋似的朝主座前的玉瀲心撲過去!
意識混沌的間隙,只剩下獸性的本能,掠奪與發泄。
但他距離玉瀲心尚有兩步之遙,視野中忽的濺起幾行血珠。
劇烈的痛楚毫無預兆地襲擊了他。
他口中爆發驚天動地的慘叫,渾身抽搐地跌倒在地,眼瞳中掙扎出一絲清醒,雙手下意識地尋找痛處,這一摸便駭然發現,他腿間血流如注,命根子被亂刃絞成一團稀泥。
“你,你……”
他滿臉驚懼地看着自己掌心猙獰的血跡,再見玉瀲心長身立於兩步之外,飛濺的濁血最遠也只散落在她腳邊,那誘使他出醜的女人長裙拂地,卻纖塵不染。
變故發生太過突然,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彈指一揮間,周圍人甚至沒能看清玉瀲心如何出手。
玉瀲心始終保持得體的微笑,語氣卻冷冽輕蔑:“下回說話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須知禍從口出,如果你不是魔君門生,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此人終於醒悟過來,缺失一物的疼痛和尊嚴盡喪的羞辱轉化為極致的憤怒,令他徹底陷入瘋狂,當場跳將起來,凶神惡煞地撲向玉瀲心。
然而這一次,他才剛邁開步子,便覺重鎚撲面,如山似海的壓力當頭砸下,直將他拍落在地,膝蓋陷入地面半寸有餘,姿態狼狽,奄奄一息。
左右護法同時面露驚色,圍觀眾人紛紛從座椅上跌落,伏地叩首,高呼:“魔君息怒!”
騷亂平息,曲衍魔君擺手:“齷齪臟污的東西,拖下去,廢除修為,扔到山莊外,任其自生自滅。”
其人被庄內夥計七手八腳地抬出去,廳內霎時安靜下來。
曲衍魔君方淡淡地掃了眼玉瀲心,冷聲告誡:“下不為例。”
玉瀲心低下頭,恭敬應聲:“瀲心謹遵君上法旨。”
魔君的偏袒之意不加遮掩,在座高手哪裏還看不明白。
他們再瞥見此女嘴角肆意招搖的淺笑,竟有幾分不寒而慄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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