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遇刺
悶熱了兩日,天上層層疊疊擠滿烏雲,倏然間大雨傾盆而下,轟隆的雷聲震得山頭似乎都抖了抖。
“下雨了。”江仁烈道。
柴安緒沒有回答,周圍都是侍女侍從,他依然要裝傻。
江仁烈給他削了幾個木偶,稜角都磨圓了,又穿上小衣服,柴安緒喜歡得不行,一到手就放到嘴裏啃。江仁烈趕緊把木偶搶過去,洗乾淨了再假意教他放在手裏把玩。
柴安緒本來玩得好好的,忽然像是聽到了什麼一般朝洞外看去。
江仁烈也發覺了他的異常,問:“怎麼了?”
“娘?”柴安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裏的木偶掉在地上。
江仁烈大吃一驚,柴安緒的娘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柴安緒腳步不穩地往外走,江仁烈也跟着過去,“你怎麼了?外面那麼大的雨別出去。”
柴安緒充耳不聞,冒着大雨出了山洞。
“安緒。”江仁烈提高了聲調,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娘……娘……”柴安緒含混不清地喊着,掙脫了江仁烈的手繼續往前。
洞中的侍從找了傘出來,撐着給兩個主子擋雨。
柴安緒卻忽然拔腿跑開,雖然不快,卻左躲右閃讓他們抓不住。
江仁烈心生疑惑,這小妖怪到底有什麼目的?
正想着,忽然覺得身後一道寒光,江仁烈飛身躲開,便見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多了一支箭矢。
柴安緒痛哼一聲,江仁烈抬頭看去,竟見他腰上中了一支箭。
“安緒!”江仁烈大喊一聲撲過去。
柴安緒已經倒在地上,血水混進了暴雨當中。
洞裏的妖怪見狀立即都奔了出來,將江仁烈和柴安緒圍在當中。
“去找醫師!”江仁烈喊了一聲,想要將柴安緒交給陳旭昌,自己去尋找那個刺客。
柴安緒卻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像個嬰兒似的哇哇大哭起來。
江仁烈想要抽身,柴安緒卻捏得更緊了。江仁烈看着他,心裏不由得有了些異樣的疑惑。
“長老,先把殿下帶回去。”陳旭昌道。
江仁烈這才把柴安緒抱起,迅速飛回了山洞。
“殿下?”墨桃青黛看見柴安緒腰上的箭矢也是一驚。
江仁烈一腳踢開卧房的門,將柴安緒放在榻上。
“安緒,你怎麼樣?”江仁烈低聲問。
柴安緒看了看跟着進來的陳旭昌和兩名侍女,只能用哭聲來表達自己的痛楚。
江仁烈學過醫術,化出一壺酒和乾淨的細布,準備為柴安緒拔出箭矢。
給柴安緒撕開腰上的布料,江仁烈正想拔箭,卻見他的傷口周圍變得青紫。
“有毒?”陳旭昌大駭。
江仁烈咬了咬牙,化出一塊圓潤的白玉塞進柴安緒手中。
“這是……狼玉?”青黛認了出來。
江仁烈沒有回答,疾聲道:“壓住他。”
陳旭昌困住柴安緒的雙腳,墨桃青黛分別壓住一邊肩膀。
江仁烈按着傷口將箭矢拔出,把毒血擠出來,用酒洗了洗傷口,趕緊用細布包好止血。
柴安緒中毒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面上漸漸發白。
江仁烈連忙給他輸入真氣,加上狼玉,那毒倒是沒能立即要了柴安緒的命。
醫師很快趕過來,提着箱子氣喘吁吁。
“他中毒了。”江仁烈沒有和他多說,讓開位置讓醫師給柴安緒看傷。
醫師坐在榻前,嗅了嗅周遭的毒血,面上有些怔愣。
“什麼毒?”江仁烈問。
醫師沒有答話,從箱中掏出一包葯末,道:“以溫水送服。”
墨桃立即去打水過來,江仁烈把柴安緒扶起,藥師掰開他的嘴,把葯末倒進口中。江仁烈接過墨桃手裏的水給柴安緒灌下去,緊緊地盯着他的臉。
柴安緒的五官幾乎都皺在一起,舔了舔嘴,哭道:“苦……”
還能說話就好,江仁烈鬆了一口氣。
醫師站了起來,道:“安緒殿下已無大礙,老夫回去給殿下開兩副葯,一副外敷一副內服,好好將養一段時間便能痊癒。”
“多謝醫師。”江仁烈道,“不知這是什麼毒?”
醫師面色微變,道:“老夫也不知曉。”
江仁烈擰起了眉,讓兩名隨從把醫師送回去。
侍從冒雨帶回了葯,內服外敷,柴安緒的臉色看着恢復了些。
江仁烈嘆了一口氣,走出卧房看向洞外,“另一隻箭拿回來了嗎?”
一名侍從忙用布條捧着箭上前。
江仁烈仔細看了看,這支箭十分普通,也沒有記號,只能從毒上找找線索了。
“去查一查上面塗的是什麼毒。”江仁烈道。
侍從應了一聲,將箭包好退到一邊。
“是誰想要害長老和殿下?”陳旭昌喃喃,“也太突然了。”
“不知。”江仁烈黑沉着臉,“但那妖怪竟然能在我眼皮底下行兇,想來妖力不凡。”
“畢竟下了雨。”陳旭昌道。
江仁烈瞥了他一眼,下雨又如何,大雨能掩住一切行蹤?
“除了毒,再讓弟兄們去附近搜索有沒有可疑的妖怪。”江仁烈橫眉冷眼。
“是。”陳旭昌拱手。
看了看綿綿不絕的雨勢,江仁烈的神色愈發凝重。
進了卧房,江仁烈封好結界。
柴安緒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躺在榻上呼吸平和。
聽見腳步聲,柴安緒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你躺着吧,”江仁烈揮了揮手,“小心傷口裂開。”
柴安緒又躺好,眉頭微微皺起。
江仁烈拉了凳子過來坐下,直直地看着柴安緒。
柴安緒被他盯得渾身不適,問:“怎麼了?”
“我問你,”江仁烈道,“這事是不是你自己安排的?”
柴安緒的臉綳了起來。
半晌,柴安緒訕訕地笑笑,“你……看出來了?”
“你抓着不讓我去追刺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江仁烈道。
柴安緒平躺着沒有動。
江仁烈臉色又黑了些,“為何要做這麼危險的事?!”
柴安緒長長地嘆氣,“我怕就算雲鏡山傳回消息,狼王也還有其他辦法。”
江仁烈一臉的不敢置信。
“這箭上的毒是狼毒,只有王族才有。醫師不敢告訴你,也是因為這個。”柴安緒解釋道,“但是你讓妖怪去查,總會查到這是狼妖王族專有的毒。”
“然後嫁禍給狼王和柴長老?”江仁烈問。
柴安緒點點頭,“為了洗清嫌疑,他們一定會拚命地給對方潑髒水。”
江仁烈聽了卻沒有那麼高興。
“到時不用我們出手,他們一定會自己來拉攏。”柴安緒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們就統一地懷疑我六叔,畢竟我是狼王養子,殺了我對她沒有好處。但我六叔多精明,一定會引導我們懷疑狼王。我們表面上相信狼王,私下與我六叔聯繫,我六叔就有可能倒向我們。”
江仁烈看着他一臉興奮的模樣,深吸一口氣,“就為這?”
柴安緒怔了一下。
江仁烈的怒氣衝進腦門,低斥道,“若是我不會醫術呢?若醫師來晚一些,你還有命在?”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裝瘋賣傻換來的,”柴安緒緊緊地捏着狼玉,“現在我有機會逃脫這樣的生活,就算只有一線生機,我也要拼一拼!”
江仁烈心頭一顫,難道是因為他給了無謂的希望,才讓這小妖怪冒死相抗?
靜靜地坐在榻前,江仁烈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柴安緒。”江仁烈喊他。
柴安緒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喊自己的全名。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江仁烈兩手放在膝上,面色淡漠。
柴安緒撇過眼去,捏着狼玉的手也鬆開了些。
江仁烈起身,找了被褥過來鋪在地上。
“你睡地鋪?”柴安緒問。
“難道讓你一個傷患睡地上?”江仁烈反問道。
柴安緒梗了一下,沒再說話。
江仁烈脫了外衣鑽進被窩裏,背對着柴安緒睡下。
柴安緒轉臉看着他的後背,半晌,才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心計太重了?”
“你靠着心計才活到今天,我無話可說。”江仁烈道。
但他還是生氣,拿自己的命做籌碼,未免太過心狠。
一陣衣料的聲響中夾雜了柴安緒的痛呼,江仁烈連忙轉頭,就見他撐着床榻艱難地坐了起來。
“你幹嘛?”江仁烈也起身。
柴安緒疼得齜牙咧嘴,坐好了,緩緩地問:“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江仁烈一愣,這有什麼好問的,但見柴安緒十分認真,便道:“沒有。”
柴安緒一臉的不信。
江仁烈上前扶着他躺下,道:“我就是氣你不看重自己,但是沒有嫌惡你的意思。”
柴安緒舒了一口氣,向上看着他,“你……不要討厭我。”
江仁烈覺得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爬了過去,靜靜地看着他。
“我……”明明沒有其他妖怪,柴安緒說話卻還是吞吞吐吐,“我很感激你。”
江仁烈眨了眨眼。
“父母死後,你是第一個肯幫我的妖怪。”柴安緒的語氣變得快了些,“我不想你看低我。”
“哦,”江仁烈理解了他的意思,“我不會。”
柴安緒勉強笑了笑。
“快睡吧。”江仁烈給他理了理被子。
柴安緒拉着被子躺好,江仁烈也回到地鋪躺下。
看着無盡的夜色,江仁烈閉上了眼睛。
大約,是他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