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 13 章

那時候的貨源不足,要買到價格合適質量又好的貨,各路人馬需要搶,一輛大貨車運過來,批發老闆一報價,各路人馬就蜂擁而上搶個熱火朝天。

李曉言眼明手快,一手按住車沿,借力翻身上車,她在車上佔好一個角落,然後抱起箱子就往下扔,她爸在下面接着,轉身放進了三輪車貨板上。父女二人配合默契,以最快的速度搶到了五十箱貨,然後李曉言跳下貨車,和她爸一塊兒去結賬。

辦好貨后,李曉言把小錚放在了水果箱上,然後和她爸踩着車往家去,他們來的時候天還是白的,這會兒已經陰暗灰濛了許多,做工的人在大街上奔馳着,宛若百鳥歸巢。

街邊賣夜宵的麵攤也陸續支起來了,李曉言爸看着那些熱氣騰騰的骨頭湯,有點饞,便回頭對李曉言說:“閨女,我們吃碗面再回去。”

兩人停下車,李曉言把許錚抱起來放在地上,十分認真的對他說:“以後你要學會自己下車,懂嗎?”

李曉言刻意壓低了聲音,面色嚴肅,許錚一臉懵懂的看着她,雙眼亮晶晶的。李曉言心裏嘆口氣,無奈的拉着許錚的小手往麵攤去了。

這些麵攤的湯底是熬了一夜的豬骨湯,看上去雪白,喝起來很香,再配上紅油辣椒腌制的雞片,是當地人最大的享受之一。

當然價格也不便宜,李曉言媽一般不捨得吃,李曉言對吃的不挑剔,吃不吃都無所謂,就是李曉言爸偶爾會偷摸出來吃一頓,打打牙祭。

他叫了三碗面,還有十片紅油雞片,面端過來時,她爸率先開吃,呼哧呼哧的喝湯,吸溜着麵條。

李曉言把筷子放到許錚手裏,然後沒搭理他,只顧吃着自己碗裏的麵條,許錚看了李曉言一眼,又看了碗裏的麵條一眼,那麵條的香味勾得他直流口水,他知道他的曉言姐姐應該沒有耐心再教他用筷子了,便嘗試着轉動手裏的筷子,伸進碗裏夾麵條。

他一旦開始做這件事,便完全沉浸在這件事裏面,都不知道李曉言斜着眼睛在偷偷看他。看着他艱難的夾起一根麵條,麵條滑落下去,他又嘗試着夾起第二根。

李曉言爸:“面都坨了,你還是喂他吧。”

李曉言:“你別管,我今天就跟他耗上了,我就不相信他連一根都夾不起來。”

李曉言爸吃完面,付完錢先走了,只剩李曉言和許錚。李曉言連湯帶面吃了個精光,許錚還在跟他的第一根麵條較勁,有兩次他差點成功了,結果面到嘴邊又滑了下去,他沒有向李曉言求助的意思,李曉言覺得這孩子有點死心眼,一旦跟某件事卯上,好像就要跟這件事糾結到天荒地老。

李曉言伸手去抓緊許錚握筷子的手,許錚抬頭看她,李曉言的怒火在眉心處熊熊燃燒。

“真沒用,過來,姐喂你。”

但是許錚沒動,他獃獃地看着李曉言,腦袋在迅速分析着李曉言所傳達的訊息。他理解不了李曉言的話,但他能從李曉言的表情中看出:他姐怒了。

李曉言想伸手抱他,許錚忽然打開了李曉言的手,麵攤的水汽在二人中間彌散,昏黃的燈光下看不真切,但李曉言覺得,許錚正在用看待階級敵人的目光盯着她。

李曉言把手縮回來,交叉着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的藐視着許錚。

許錚呆看了她幾秒,便埋頭繼續糾結那根麵條,周圍的客人換了一撥又一撥,這二人還在暗暗較着勁,李曉言沒說過一句話,一直看着許錚碗裏的麵條變成一坨凝固的麵糰,看着他把這個動作前後重複了五六十次,最後許錚忍不住要開始暴躁叫喊時,李曉言一把將許錚拉起來拽着衣領,然後揚長走了。

麵攤老闆止不住搖頭嘆息:“什麼狗屁姐姐,真黑心,肯定是害怕她弟弟以後分家產。”

李曉言耳根發燙,以為是許錚在心裏面罵她,便粗暴的把小崽子扔在水果箱上,而後踩着三輪車在黑夜中左突右進,像要穿透夜色的流星一般,踏着燈光回家了。

當天晚上,李曉言倒床就睡,而許錚因為肚子餓,左右翻轉了好幾遍也睡不着,他想叫喊,但看着李曉言安靜平和的睡臉,又本能的覺着自己不能叫喊。李曉言在白天總是皺着眉,神色清冷銳利,只有在這個時候,她的眉頭是舒展的,精神能得到片刻的放鬆,小錚還不知道這世上的規矩,但他已經從這些神色變化上知道他姐只有在夜裏的幾個小時能得安然。

他縮進了李曉言的懷裏,像條小狗一樣蜷縮着,李曉言的身子很暖和,散發著熱氣,許錚的飢餓感也漸漸消了,他滿足的躲在他的小窩裏,漸漸沉入了夢鄉。

在夢裏,他夢見自己尿床了。

然後,他就真的尿床了。

第二天清晨,把李曉言全家叫醒的不是雞叫、不是鬧鈴、更不是勞什子夢想,而是李曉言同學的暴吼聲,她好似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喉頭上,一嗓子叫出來,連瓦片都在簌簌抖灰。

李曉言爸媽看見床單上一灘水印,一時間連該笑還是該罵都分不清先後次序。

李曉言媽:“正常的,小孩都這樣,你那會兒也這樣。”

李曉言爸:“吼什麼吼,你自己要領養的,你就要負責,你今天把床單洗了再出來擺攤。”

兩人笑着走了,李曉言握緊拳頭盯着那攤糟心刺眼的水印,許錚坐在床腳邊上,好像廟裏的小佛像,呆萌的盯着李曉言看,一臉無辜又微顯惶恐的神情。

李曉言閉着眼深深深深呼吸一口。

“滾開!”她把小崽子抱起來扔到地上,然後暴躁的捲起床單去水池邊,把床單扔進了一個大盆里。

冬天的水太涼,李曉言來不及燒熱水,只能在冰寒刺骨的涼水中使勁搓揉那個水印處,然後馬馬虎虎洗了一下別的地方,擰乾后就將它掛在了那棵歪脖子樹上。

此時是凌晨六點,棚戶區里絕大多數都回家過年了,還剩一小部分人沒有回家過年的仍在夢鄉。李曉言老覺得那些人不是什麼正經人,她以她扭曲的三觀揣度着別人,覺得有些是犯了事外逃的,有些是癮君子,有些沒準兒是人販子……總之,在她這些暗黑的揣測之中,這些人絕大多數都不是好人,所以她不放心把許錚一個人放在家,她家那破爛的門鎖很容易就被撬開,要是許錚突然叫嚷起來,也許會被壞人給發現。

李曉言思前想後,還是迅速給小錚換上了乾淨的褲子,然後帶着他去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果然有許多歸家的行人,客流量大了許多,李曉言爸媽已經把攤子給支起來了,遠遠看去頗能入眼,那對“歪瓜”和“裂棗”夫婦並沒有現身,想必也跟着回家過年了,沒想過要做過年的生意。

李曉言爸媽一人守着一邊,像兩尊風中的石像,一動不動的蜷縮着看着大街,等魚上鉤。

李曉言看着他們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疼,她只盼着自己將來能掙很多錢,可以讓她的爸媽在這天寒地凍的日子裏窩在家裏看電視,嗑瓜子,烤火爐。而不是在大街上吹着寒風等買賣。

小錚的肚子咕咕叫喚了兩聲,李曉言媽趕緊塞給曉言一塊錢,讓她去買幾個饅頭填肚子。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連平日裏賣稀飯饅頭的店也一連排全都關了,李曉言牽着小錚走了兩條街,才找到一家賣饅頭的,她給小錚買一個,自己買一個,然後蹲在地上,在小錚面前一口一口咬着手上的饅頭。

許錚的腦袋左右晃動,他有些焦慮不安,腦袋裏的信息處理器好像突然短路了一樣,他無法處理李曉言傳達給他的訊號。

李曉言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她不顧許錚的焦慮,一點也不溫柔的握住了許錚的下頜,將他的臉掰到正中間定住,然後在他眼前繼續咬着饅頭。

許錚使勁掙脫,卻發現自己完全無力掙開李曉言的手掌,他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着,看着李曉言神情冷峻的吞着饅頭,好像她手裏的饅頭是個過期饅頭,她是忍着嘔吐給吞下的。

李曉言的心比絕大多數人冷,更比許錚的媽要冷得多,只是短短兩天的相處,她就完全體會了許錚媽的心情,但她還是決定用她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既然這孩子的身體零件沒問題,她就不相信還教不會他吃飯上廁所了。

李曉言的手暴露在寒風裏,很快就冰了,許錚也感覺到從下巴到脖頸的一片涼意,他想往後退,卻被李曉言鉗住,後退不得。

李曉言把最後一口饅頭送到嘴裏時,許錚終於有了一點動靜,他抬起拿饅頭的手,但是沒有送進嘴裏,而是狠狠的把饅頭砸到了李曉言臉上,饅頭滾落在地,沾了許多灰。許錚的神情也透着幾分涼意,好像要把自己沉回一個深潭裏,正在慢慢下潛。

李曉言放開了許錚,她撿起地上的那個饅頭,拍一拍,直接塞進了自己的褲兜里,然後拉着許錚的衣領走回水果攤。姐弟二人一路無言,但李曉言那張鬼見愁的臉還是讓街上的人紛紛側目,不知道這姐弟倆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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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崽子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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