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

新茶

燕京的一年多為晴日,更不用說夏季時分。只不過今日有風吹過,繁密的枝葉摩挲,帶着几絲涼爽,倒不至於到極熱難耐的程度。

汾陽王府主院有一小池潭,雖比不上府中最大的滿月池,可潭中的幾朵睡蓮極美,紫粉的花心與嫩綠的荷葉,在水上靜靜開着。

一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入了院中,他已過四十,面容嚴峻且擺着一張時刻肅冷的臉,唇邊蓄起的鬍子更是為他添了幾分嚴厲。入院后,他幾步便入了屋。

這是柳長妤的父王,汾陽王爺。

只見他又出了屋,這次身後跟隨着一名男子。那人身子高大挺立,只是一道背影,卻有着無比威嚴的氣勢。他的腰間配着刀,走動時刀穗隨着步子時而浮現,紅色的流蘇便因而微微飄動。

汾陽王略有歉意道:“秦賢侄,倒是本王叫你久等了。”

汾陽王的個頭其實已經算高的了,可秦越的個頭比他還稍高些,生生多了幾分不容忽視的魄力。這般的他,叫汾陽王不免感嘆一句,當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秦越神色不變,墨瞳深處有幾分其他的意味,唇一動,“王爺多慮了,秦某並不覺着無趣。”

嗯?王府內還很有趣?

得這一回答,汾陽王下意識地朝他看去,狐疑地在他面上淡淡掃過一遍,卻發現看不出什麼,只得望向了他的雙眼。

兩人對視還未有一秒,秦越便招架不住移開了目光。從他臉上,汾陽王竟看到了一絲尷尬與窘迫。

再一剎過後,已消失不見,他只以為自己看錯了。

當下呵呵一笑,撫着鬍子道:“那便好,要是叫阿越你等久了,那本王可會過意不去了。”汾陽王邊走邊還問道:“老郡王身體可還安好?”

汾陽王問得是秦越的外祖父,常山老郡王。

秦越回道:“一切都好。”

自他回京后,老爺子就時常念叨着要與他比試武藝,說什麼自己老當益壯,一定不輸給他,那身子可是杠杠的。

汾陽王點了點頭,推開一扇門,“就是這裏了,先進來吧。”

這屋子是汾陽王的書房,沒得通報無人可以進入,是個商議事情的好地方。

“王爺,這可是您的……”秦越還未把目光放在四處,就率先瞅見桌上攤着的不是是何的物什,一大卷一大卷的,蓋住了整個書桌,“王爺日夜操勞,職務繁重要多多注意休息。”

王爺立刻察覺他意有所指。眼一瞥,瞅見了他所說的畫卷,其中還有幾片女子衣裳的邊角露了出來,他頓時老臉一紅,走去立刻就收掇起來。

“咳咳,阿越,你什麼也沒看見。”

“嗯,王爺,我什麼也沒看見。”

秦越挪開眼,可那女子圖還是清晰的印入了腦中。若他猜的不錯,桌上的畫卷畫的皆是同一位如蘭女子,每張圖姿態不同。

汾陽王老臉更是紅得徹底,好在他皮膚黝黑,正好遮蓋了起來,叫人瞧不出半點。只是在小輩面前,差點就抖出了自己的老底,想來也是挺尷尬的。

只是他收掇的速度卻是極為慢的,動作小心翼翼似把畫卷視為珍寶。

“王爺不必着急,這些畫卷要好好收起才是。”

汾陽王又連咳了幾聲,大鬍子一抖一抖的,若不是秦越眼神認真,他真當他是故意說的。

然因秦越的話,王爺手上的動作卻而快了幾分,當腦中一幕幕閃過那女子的容顏時,汾陽王禁不住眼神一黯。

她已經許久未入過他的夢來了。

秦越卻瞧着有趣極了,汾陽王看起來不是好女色之人,聽說王府女眷寥寥無幾沒幾人,這桌上大摞的畫紙,似乎便能證實這其中的緣由。

偷藏女子的畫卷,不是心中摯愛還能是什麼?

這點子倒是不錯,他也合該試一試。秦越摸着下巴,眼裏流露出些趣味兒來。

汾陽王收好一抬頭,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臉,又連忙摸了幾把自己的鬍子。

兩個人坐下后皆不再作笑,默契地閉口不談方才發生的事情。此時相約在書房,是有正事要商談無疑。

秦越面不改色,大手習慣性地附在自己腰間的刀柄之上,指尖微挑起刀穗上的流蘇。

“王爺……”他剛一開口。

“父王。”

這時門外有人輕輕扣了門,是女子的聲音。只待汾陽王應了一聲,門便被來人推開,柳長妤端着茶水,邁着小步走了進來。

汾陽王的書房若無通報不可進,那麼唯一的例外,便是祈陽郡主柳長妤了。

門迎着陽光,她打開門宛如融入了光,盡身將全部的光亮都籠罩在了自己身上。

是了,她原本的容貌便是裊裊婷婷,婉麗中有着奪目的明艷,芳澤無加,綺麗到艷壓群芳。尤其那一雙肖像其母的丹鳳眼,配上一對彎眉,能奪去世間所有的明媚,堪堪柳嬌花媚。

她垂着眼,直到入了屋才抬起,那雙鳳眼只眨眼之間便凝在了狹長的墨瞳中,她手有些抖,差一點點就翻了盤子。

柳長妤內心此刻無比地激動,是秦越,真的是他。

下一秒,她又忍不住探眼打量他,這一次目光沉穩了許多。

對方端坐在座椅之中,身着上朝後還未來得及褪下的朝服,腰間別著玉帶,在側邊有一把綉有蟒的佩刀。她曾見過,這刀是聖上的御賜之物,表示他得以看中,並且允他入宮隨身攜帶。

他面上冷冽,看不出任何波動,只那一雙狹長的眼裏如深淵,能驟然勾走她的魂魄,就此置於萬劫不復。

她咬住唇才能穩住自己。

眼之上是濃且長的劍眉,與他現還不深的肌膚,顯出無端的氣勢。

秦越還只有十九,他在邊關所待的日子並不長,肌膚也並未曬到古銅色。

此時的他,蘊育着沉穩不動的冷靜,那股穩重,是經由多年世事洗刷后所留下的,而不輕易顯露的鋒利。

她傾身為汾陽王倒了茶,明媚一笑道:“父王,不知這位大人是?”

“是武……這位是秦越,秦將軍。”

柳長妤眯眼,她父王是想說武鄉伯府的公子吧,可卻在半途止住了,莫非這時候秦越已與武鄉伯府關係不好了?

汾陽王又拉着她給秦越介紹:“這位是小女,祈陽。祈陽,快為秦將軍奉一杯茶。”

柳長妤微撇嘴,嘟囔:“明明是秦越啊。”傲嬌小女兒姿態顯露。

汾陽王皺了眉,不高興道:“秦將軍較你年長,你該喚一聲秦大哥。”

這話驚得她差點把杯子丟了。

還秦大哥呢?她要的才不是他當自己大哥呢,她滿心想秦越做她的丈夫,而不是什麼大哥。上一世就是這樣,在父王與母妃眼中,秦越於她而言只是大哥罷了。

柳長妤咬住了嘴唇,打量着秦越的神情。

可對面的秦越只平靜地看着她,那目光看在柳長妤眼裏,還真有點像哥哥看妹妹的眼神。

見他沒有變臉,柳長妤一陣氣悶。這男人果然是個面癱,說什麼都不帶有波動的。這一點她是又愛又恨。

他真把她當作妹妹了?怎麼會這樣?柳長妤心裏氣鼓鼓的,便硬巴巴地說話,“祈陽見過秦將軍。”

要讓她喚他秦大哥,她才不會願意呢。她寧願喊他秦將軍。

柳長妤裝作自己與秦越並不相識,福了福禮。她氣度端莊華貴,還帶着許傲然,任何時刻都不會叫人覺着她比他更弱一等。

“祈陽郡主,秦某幸會。”

秦越眼中有了一絲笑意,看得柳長妤心中訝然,卻還是上前為他執了一杯茶。那動作瀟洒流暢,很是好看。

彎腰時,秦越嗅到一股少女身上自帶的芳香。他唇角微頓,冷硬的下巴抬起側到與柳長妤不過幾分遠的地方,輕道:“多謝。”用了兩人才可聽到的聲量。

柳長妤並不知曉他所謝的是什麼,只以為是謝她為他倒茶。

他聲音低沉雄厚,極容易引得她臉頰微燙。柳長妤慌亂間側過了臉,卻撞上了他的眼。

她離他很近,他皮膚不白,偏古銅色,卻很是英朗。近看之下,她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緒,雖然裏面什麼也沒有。

不對,他在笑。

秦越他真的與上一世有些不同。他不是面癱嗎,不是不愛搭理人嗎,她看見的這眼裏會笑的男子,當真是他嗎?

“多謝郡主對秦某的讚美之言。”秦越一派正經,似在真誠地感謝她,柳長妤卻忽然明白了一切。

讚美之言……是說她說的那一句“秦將軍他,是為燕京最俊的男子”嗎?

這話怎麼就被他聽到了?

對了,他路途經過,應是路過時正巧聽入了耳。

只這事太過叫人尷尬了。

在他眼中,她看到自己的驚慌失措,一時打翻了為秦越所倒的茶水。

“抱歉,容祈陽再換一個新的茶杯。”

柳長妤再待不下去了,在這屋內她幾欲要窒息,於是先一步捂着臉落荒而逃。

汾陽王嘆氣道:“阿越可別跟那丫頭計較,她總是毛手毛腳的。”

秦越再度撫着自己刀柄上的流蘇,眸子仍留在柳長妤離去的方向,半晌收回了目光,“不會的。”

他的拇指撫過刀穗,有些歡快。

待柳長妤端着新的茶杯回來時,屋內兩人正聊着天。她咬唇頓了頓身子,生生將面上的紅暈給壓了下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祈陽偶爾叫人不省心,唉。”是王爺嘆。

柳長妤腳步一頓,心裏有些喪氣。為何她都回來了,她父王還在說著她呢?

卻只聽秦越道:“聽聞郡主風華珠秀,今日一見,果真如燕京貴女之典範。”

這下可好了,她此時羞澀的再不敢踏入屋內了。

不過汾陽王很會煞風景,“不必多誇她了,眼下是她不在,她若是在那一定要翻上天去了。”

柳長妤門外直哼哼,她哪裏是會翻上天,最多騎到她父王脖子而已。

腳步一邁,就入了室內。這一次給秦越倒好了茶之後,柳長妤就恭身退下了。

秦越執起茶杯品了一口,嘴裏嘗不出是什麼味道,倒是滿滿的苦澀味道,惹得他舌尖都打着顫,還需做出一副不錯的樣子,贊道:“王爺,好茶。”

真真是苦到家了。

他拿五文錢打賭,這絕對是祈陽郡主看他不爽,所做的小小的報復。

偏汾陽王一笑,“好茶就多喝幾口。”

秦越又喝了一口,神色蔫蔫,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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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夫三十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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