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祠祭之禮

第一節 祠祭之禮

第二十章

秦漢宗教

第一節祠祭之禮

古人率篤於教,故其祭祀之禮甚煩。又各地方各有其所奉之神,秦、漢統一以後,逐漸聚集於中央,其煩費遂愈甚。經元、成之釐正,而其弊乃稍除。此亦宗教之一大變,不能不歸其功於儒者之持正也。

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後十六年,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間,卜居之而吉。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鄜地名。後漢置鄜縣於此。今陝西洛川縣。山阪曰衍。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之。”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雍東有好畤,皆廢無祠。或曰:“自古以雍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雲。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其語不經見,搢紳者不道。作鄜畤后九年,文公獲若石雲。於陳倉北阪城祠之。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來也,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南來,集於祠城,則若雄雞其聲殷雲。野雞夜雊。命曰陳寶。作鄜畤后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后子孫飲馬於河。遂都雍。雍之諸祠自此興。秦宣公作密畤於渭南,祭青帝。秦靈公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作下畤,祭炎帝。櫟陽雨金,秦獻公自以為得金瑞,故作畦畤櫟陽,而祀白帝。始皇既封禪,遂出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見第五章第九節。二世元年(前209),東巡碣石,並海南,歷泰山,至會稽,皆禮祠之。自五帝以至秦,名山大川,或在諸侯,或在天子,其禮損益世殊,不可勝記,及秦並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於是自殽以東名山五:曰大室、恆山、泰山、會稽、湘山。大川祠二:曰濟,曰淮。自華以西名山七:曰華山、薄山、岳山、岐山、吳岳、鴻冢、瀆山。水曰河、祠臨晉。沔、祠漢中。湫淵、祠朝那。江水。祠蜀。陳寶節來祠。灞、產、長水、灃、澇、徑、渭,皆非大川,以近咸陽,盡得比山川祠。沂、洛、二淵、鳴澤、蒲山、岳醑山之屬為小山川。而雍有日、月、星辰、南北斗、熒惑、大白、歲星、填星、二十八宿、風伯、雨師、四海、九臣、十四臣、諸布、諸嚴、諸逑之屬百有餘廟。西亦有數十祠。於湖,有周天子祠。於下邦,有天神。灃、滈有昭明,天子辟池。於社亳,徐廣云:京兆杜縣有亳亭。社字誤,合作杜。案杜縣,后改杜陵,在今陝西長安縣東南。有三社主之祠,壽星祠。而雍菅廟亦有杜主。各以歲時奉祠。惟雍四畤上帝為尊,其光景動人民惟陳寶。三年一郊。秦以冬十月為歲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見,通權火,拜於咸陽之旁,而衣尚白,其用如經祠雲。西畤、畦祠如其故,上不親往。諸此祠皆大祝常主,以歲時奉祠之。至如他名山川、諸鬼及八神之屬,上過則祠,去則已。郡縣遠方神祠者,民各自奉祠,不領於天子之祝官。

高祖初起,禱豐枌榆社。徇沛,為沛公,則祠蚩尤,釁鼓旗。二年(前205),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說。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祠。有司進祠,上不親往。悉召故秦祝官,復置大祝、大宰,如其故儀禮。因令縣為公社。下詔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后四歲,天下已定,詔御史:令豐謹治枌榆社。令祝官立蚩尤之祠於長安。長安置祠祝官、女巫。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屬。晉巫祠五帝、東君、雲中、司命、巫社、巫族人、先炊之屬。秦巫祠社主、巫保、族累之屬。荊巫祠堂下、巫兒、司令、施糜之屬。九天巫祠九天。皆以歲時祠宮中。其河巫祠河於臨晉,而南巫祠南山秦中。其後二歲,或曰:周興而邑邰,立后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於是高祖制詔御史:其令郡國縣立靈星祠。十年(前197)春,有司請令縣常以春三月及時臘祠社稷,以羊豕。民里社各自財以祠,制曰可。直干戈之際,草創之時,日不暇給,而其篤於祠祭如此,可見其時之風氣矣。

其後十八年,孝文帝即位。始名山大川在諸侯,諸侯祝各自奉祠,天子官不領。及齊、淮南國廢,令大祝盡以歲時致禮如故。十五年(前165)春,黃龍見成紀,上乃下詔議郊祀。語據《漢書》本紀,參看第三節。夏四月,文帝始郊見雍五畤。其明年,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才焉。”或曰:“東北神明之舍,西方神明之墓也。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於是作渭陽五帝廟。夏四月,文帝親拜灞、渭之會,以郊見渭陽五帝。《漢書·郊祀志》:王莽奏言:孝文十六年(前164),用新垣平,初起渭陽五帝廟。祭泰一、地祇,以大祖高皇帝配。日冬至祠泰一,夏至祠地祇,皆並祠五帝。權火舉而祠若光輝然,屬天焉。於是貴平上大夫,賜累千金,而使博士諸生刺《六經》中作《王制》,謀議巡狩封禪事。文帝出長安門,若見五人於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壇。其明年,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書闕下獻之。平言上曰:“闕下有寶玉氣來者。”已視之,果有獻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壽。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頃之,日卻復中。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為元年(前163),令天下大酺。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溢通泗。臣望東北汾陰直有金寶氣,意周鼎其出乎?兆見,不迎則不至。”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陰,南臨河,欲祠出周鼎。人有上書告新垣平所言氣、神事皆詐也。下吏治,誅夷新垣平。自是之後,文帝怠於改正朔服色、神明之事,而渭陽、長門五帝,使祠官領,以時致禮,不往焉。孝景即位,十六年,祠官各以歲時祠如故,無有所興。

武帝信方士,已見第五章第九節。凡其所興祠:大一、後土三年親郊祠。建漢家封禪,五年一修封。薄忌、大一及三一、冥羊、馬行、赤星五寬舒之祠,官以歲時致禮。凡六祠,皆大祝領之。至如八神、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過則祠,行去則已。方土所興祠,各自主其人,終則已,祠官不主。他祠皆如其故。以上略據《史記·封禪書》。昭帝即位,富於春秋,未嘗親巡祭。宣帝即位,霍光輔政,非宗廟之祠不出。神爵元年正月,上始幸甘泉,郊見泰畤。其三月,幸河東祠後土。詔大常以四時祠江、海、洛水。自是五嶽、四瀆,皆有常禮。時南郡獲白虎,獻其皮牙爪,上為立祠。又以方士言,為隨侯劍、寶玉、寶璧、周康寶鼎立四祠於未央宮中。又祠大室山於即墨,三戶山於下密,漢縣,今山東昌邑縣東南。祠天封苑、火井於鴻門。又立歲星、辰星、大白、熒惑、南斗祠於長安城旁。又祠參山、八神於曲城。漢縣,今山東掖縣東北。蓬山、石社、石鼓於臨朐。之罘山於腄,成山於不夜。漢縣,今山東丈登縣東北。萊山於黃。成山祠日,萊山祠月。又祠四時於琅邪,蚩尤於壽良。漢縣,今山東東平縣西南。京師近縣:鄠則有勞谷、五床山、日月、五帝、仙人、王女祠。雲陽有徑路神祠,祭休屠王也。又立五龍山仙人祠,及黃帝、天神、帝原水凡四祠於膚施。或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於是遣諫大夫王褒使持節而求之。以上據《漢書·郊祀志》。時頗侈言祥瑞。屢改元。神爵、五鳳、甘露、黃龍。嘗以鳳皇集祋祤,漢縣,今陝西耀縣東。於所集處得玉寶,起步壽宮。神爵二年(前60)。又以鳳皇集上林,起鳳皇殿。神爵四年(前58)。其於武帝,亦可謂具體而微矣。要之武、宣之世,乃漢室祭禮煩費最甚之時也。

其宗廟之禮,亦煩費不省。高祖十年(前197),令諸侯王都皆立大上皇廟。至惠帝,尊高帝廟為大祖廟。十二年(前195),令郡諸侯王立高廟。景帝元年(前156),尊文帝為太宗。行所嘗幸郡國,各立大祖、大宗廟。宣帝本始二年(前72),復尊孝武廟為世宗廟。巡守所幸郡國亦立焉。是為漢世所謂郡國廟。又諸陵皆有園寢。《續漢書·祭祀志》曰:承秦所為也。說者以為古宗廟前制廟,后制寢,以象人之居前有朝後有寢也。廟以藏主,以四時祭。寢有衣冠几杖象生之具,以薦新物。秦始出寢,起於墓側,漢因而弗改,故陵上稱寢殿,起居衣服象生人之具,古寢之意也。建武以來,關西諸陵,以轉久遠,但四時特牲祠,帝每幸長安謁諸陵,乃大牢祠。自洛陽諸陵至靈帝,皆以晦、望、二十四氣、伏、臘及四時祠廟日上飯。大官送用物,園令食監典省。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嚴具。惠帝又以叔孫通言作原廟。《漢書·通傳》:惠帝為東朝長樂宮及閑往,數蹕煩民,作復道。方築武庫南,通奏事,因請閑曰:“陛下何自築復道?高帝寢衣冠月出遊高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上行哉?”惠帝懼,曰:“急壞之。”通曰:“人主無過舉。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願陛下為原廟渭北,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師古曰:“原,重也。先已有廟,今更立之,故云重也。”凡祖宗廟在郡國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而京師自高祖下至宣帝,與大上皇、悼皇考宣帝父。各自居陵旁立廟,並為百七十六。又園中各有寢便殿。日祭於寢,月祭於廟,時祭於便殿。寢日四上食,廟歲二十五祠,便殿歲四祠,又月一游衣冠。而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孝文大后、孝昭大后、衛思后、戾大子、戾后各有寢園,與諸帝合凡三十所。一歲祠上食二萬四千四百四十五,用衛士四萬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樂人萬二千一百四十七人,養犧牲卒不在數中。《漢書·韋玄成傳》。其煩費如此。

元帝時,貢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廟。今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未及施行而禹卒。初元五年(前44)。永光二年(前42),韋玄成為丞相。四年(前40),乃下詔議罷郡國廟。因罷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衛思后、戾大子、戾後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五年(前39),復以高帝為大祖,文帝為太宗,景帝以下為四親廟,余皆毀。歲余,玄成薨,匡衡為丞相。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上少弟楚孝王亦夢焉。上詔問衡,議欲復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言不敢復之意。久之,上疾連年,遂盡復諸所罷寢廟園,皆修禮如故。建昭五年(前34)、竟寧元年(前33)。復申明孝武廟為世宗。惟郡國廟遂廢。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諸所罷祠,卒不蒙福,請悉罷勿奉。”奏可。初,高后時,患臣下妄非議先帝宗廟寢園者,故定着令:敢有擅議者棄市。至元帝改制,蠲除此令。成帝時,以無繼嗣,河平元年(前28),複復大上皇寢廟園,世世奉祠。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並食於大上寢廟如故。又復擅議宗廟之令。成帝崩,哀帝即位。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言迭毀之禮,當以時定,非令所為擅議宗廟之意也。

臣請與群臣雜議。奏可。於是光祿勛彭宣等五十三人以為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大仆王舜、中壘校尉劉歆以為不宜毀。制從舜、歆議。以上皆據《韋玄成傳》。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御史大夫譚奏言:郡縣治道供張,吏民困苦,百官煩費。甘泉、泰畤、河東後土之祠,宜可徙置長安。於是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陰祠。紀在建始元年十二月。雍、鄜、密上下畤及陳寶祠皆罷。紀二年正月。是歲,衡、譚復條奏長安廚官、縣官給祠,郡國候神方士、使者所祠凡六百八十三所。其二百八所應禮,及疑無明文,可奉祠如故。其餘四百七十五所不應禮,或復重,請皆罷。奏可。明年,匡衡坐事免官爵。眾庶多言不當變動祭祀者。又初罷甘泉、泰畤作南郊日,大風壞甘泉竹宮,折拔畤中樹木十圍以上百餘。天子異之,以問劉向。對曰:“家人尚不欲絕種祠,況於國之神寶舊畤?且甘泉、汾陰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祇感應,然後營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禮敬敕備,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祇舊位,誠未易動。及陳寶祠,自秦文公至今,七百餘歲矣。漢興,世世常來。光色赤黃,長四五丈,直祠而息,音聲砰隱,野雞皆雊。每見,雍大祝祠以大牢,遣候者乘傳馳詣行在所,以為福祥。高祖時五來,文帝二十六來,武帝七十五來,宣帝二十五來,初元元年(前48)以來亦二十來。案迷信者,其所信之理雖偽,所見之象或真,此其所以能使人信之而弗疑也。此陽氣舊祠也。及漢宗廟之禮,不得擅議,皆祖宗之君與賢臣所共定。古今異制,經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說正也。前始內貢禹之議,後人相因,多所動搖。《易大傳》曰:誣神者殃及三世,恐其咎不獨止禹等。”上意恨之。後上以無繼嗣,故令皇大后詔有司,復甘泉泰畤汾陰後土如故。及雍五畤陳寶在陳倉者,天子復親郊禮如前。《紀》在永始三年(前14)。又復長安、雍及郡國祠著明者且半。成帝末年,頗好鬼神。亦以無繼嗣故,多上書言祭祀方術者。皆得待詔祠祭上林苑中長安城旁,費用甚多,然無大貴盛者。成帝崩,皇大后詔有司復長安南北郊如故。哀帝即位,寢疾。博征方術士。京師諸縣皆有侍祠使者。盡復前世所常興諸神祠官凡七百餘所,一歲三萬七千祠雲。明年,復令大皇大后詔有司復甘泉泰畤、汾陰後土祠如故。平帝元始五年(5),大司馬王莽奏復長安南北郊。渭陽祠勿復修。后莽又奏言:五帝兆居在雍五畤,不合於古。又日、月、雷、風、山、澤,《易》卦六子之尊氣,所謂六宗也。星辰、水火、溝瀆,皆六宗之屬也。今或未特祀,或無兆居。今稱天神曰皇天上帝,泰一兆曰泰疇,而稱地祇曰後土,與中央黃靈同。又兆北郊未有尊稱。宜令地祇稱皇地后祇,兆曰廣畤。分群神以類相從,為五部。兆天地之別神,中央帝黃靈後土畤及日廟、北辰、北斗、填星、中宿、中宮於長安城之未地。兆東方帝大昊青靈句芒畤及雷公、風伯廟、歲星、東宿、東宮於東郊。兆南方炎帝赤靈祝融畤及熒惑、南宿、南宮於南郊。兆西方帝少皞白靈蓐收畤及大白星、西宿、西宮於西郊。兆北方帝顓頊黑靈玄冥畤及月廟、雨師廟、辰星、北宿、北宮於北郊。奏可。於是長安旁諸廟兆畤甚盛矣。莽又言聖漢興,禮儀稍定,已有官社,未立官稷。臣瓚曰:高帝除秦社稷,立漢社稷,禮所謂大社也。時又立官社,配以夏禹,所謂王社也。見《漢祀令》。遂於官社后立官稷。以夏禹配食官社,后稷配食官稷。以上據《漢書·郊祀志》。莽又奏請奉明園悼皇考園。毀勿修。罷南陵、孝文大后。雲陵園孝昭大后。為縣。《韋玄成傳》。案祭祀之禮,秦、漢間最無軌則。自孝元以後,乃稍合乎義理矣。匡衡禱辭言:“祭祀之義,以民為本。間者歲數不登,百姓睏乏,郡國廟無以修立。”實最合民視民聽之義。典禮之漸昭軌物,實惟玄成、衡等之功。故知有學術者之見地,究與流俗不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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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秦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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