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秘書出於好奇,伸長脖子努力去捕捉屏幕上的文字,漸漸的,臉色微變。
秦晉的手骨節分明,輕輕滑動了一下,目光停留在讓高尋險些吐血的那條朋友圈:
【會做便當,還能在家裏照料孩子,深夜總有一盞燈為我而亮。感謝小弟,我現在看男人的眼光完全變了呢(微笑.jpg)。】
一字不落地看完,秦晉頭朝後仰了些,闔上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沉寂在包廂內蔓延開,只餘下高尋內心的忐忑。
稍頃,秦晉終於發話:“發條消息問李戲春,她真覺得自己弟弟有這麼好?”
面對老闆那張陰晴不定的臉,高尋猶豫着打下文字,正好和女朋友已經幾天沒有說話,這可以當做一個重新聯繫的借口。
大拇指在發送鍵上懸停了幾秒,略一遲疑按了下去。
過去三分鐘,秦晉耐心告罄:“她回了么?”
高尋如遭晴天霹靂:“她把我刪了。”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一個紅色感嘆號,證明更早些的時候,他已經不在對方的好友列表。
這天晚上對很多人來說都是煎熬。
李戲春瞧不上不說清楚直接刪人的逃避行為,就算分手她也會明確和對方宣告要分開,但這次卻因為一個心血來潮破例。
氣過了,又覺得空虛。
她拿出個小鏡子上上下下照,看到眼角的皺紋時晃了晃神。
時間倒回五分鐘前。
當時李相浮正在泡茶,任何動作經過他的手就像是藝術,茶香四溢,泛着淺淺碧綠色的杯子送到面前,李戲春遲疑了一秒才伸手接過。
——賞心悅目。
她一時只能想到這個形容詞。
“清茶降火。”李相浮如同茶水一般,摒棄了浮躁。
從他身上瞧不見絲毫從前那個愛胡鬧瘋玩弟弟的影子,李戲春生出幾分感嘆:“你長大了。”
時隔四年,李相浮第一次打聽起對方男友的事情:“他叫高……”
“高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往事,李戲春彎着眼笑了笑。
李相浮耐心靜候下文。
李戲春站在很客觀的角度評價:“……是一個對事業有強烈野心和展望的人。”
高尋工作認真不解風情,身邊沒有一個曖昧對象,當初她就是被這點吸引。
李相浮點點頭:“那你們的分歧點在哪裏?”
聽到這句話,李戲春頓時陷入無奈:“工作狂還能理解,問題在於大男子主義,他希望結婚有孩子后,我能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
高尋認為孩子由母親親自照料更好,何況她一個富家女不愁吃穿,完全有條件這麼做。
然而李戲春能把畫廊發展到今天,投入了不少心血,不捨得就此放棄。
“孩子我肯定會盡量照顧,忙得時候讓長輩幫忙管一下,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樂意。”李戲春輕嘆道:“周圍人也覺得我矯情。”
李相浮並未直接站在親人的立場上對高尋進行指責,而是說:“這都不是問題。”
“你們未來有孩子,我可以幫忙照顧,正好他能和沙沙做個玩伴。”
“繪畫下棋我也有涉獵,當孩子的啟蒙老師應該夠格。家務也不用擔心,沒時間做飯時我可以幫忙多準備一份便當。”
有條不紊地說了很多條,幾乎涵蓋了所有可能出現的煩惱。
李戲春被他描述的藍圖吸引,片刻后意識到不對:“該做的你都做了,孩子他爹還有什麼用?”
“對,沒用。”李相浮點頭,平靜開口:“所以不拉黑,留着過年么?”
李戲春愣了下,就這麼把高尋刪了。
親眼目睹這番操作,李相浮正色道:“孩他爹沒了,暫時不會有孩子,一切問題圓滿解決。”
李戲春唇瓣動了動:“相浮……”
李相浮正提着茶壺去加水,回過頭表示:“不用謝我。”
“……”
才剛走到廚房,忽然聽李戲春嚎了一嗓子:“有人按門鈴。”
李相浮從廚房內探出腦袋:“沒看錯的話,你離門只有幾米遠。”
李戲春抖抖腳丫子,沒好氣道:“我一個姑娘家去開門,萬一是壞人合適么?”
李相浮走過去看了下對講屏幕,是位快遞員。
“請問找誰?”他象徵性地問了句。
“有一份加急快遞,收件人是李相浮。”快遞員對着攝像頭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那邊李戲春聽到聲音:“你買東西了?”
李相浮搖頭。
李戲春從沙發上坐起來,拿着跟棒球棒藏在門后。
李相浮打開門,並不是什麼不法分子,單純等他簽收完后,快遞員便匆匆離開。
他粗略摸了摸,文件袋只有薄薄一層。接過李戲春遞來的水果小刀,拆開后掉落出一張精美的卡片和幾片乾枯的花瓣。
“呦!情書。”李戲春眉飛色舞,撿起密封袋,費勁識別上面十分抽象的寄件人名字,最後宣告失敗:“我猜對方是個醫學生。”
卡片上的字並不潦草,相反很漂亮,總共只有短短一行:歡迎回來,我的朋友。
李相浮多凝視了“回來”一詞幾秒,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總覺得另有所指。
窗戶沒關,一陣風吹來,花瓣散落的到出都是。
李戲春忽然輕咦一聲,夾起一片卡在沙發邊緣的花瓣細細觀摩,眉頭蹙了起來:“仙人掌花。”
李相浮對花卉知識了解不深:“有什麼講究么?”
“講究沒有,但很貴。”李戲春解釋:“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仙人掌花,花期沒規律,曾經有一朵拍出千萬高價的先例。”
“就這?千萬。”李相浮回憶卡里買完古琴剩下的餘額,表情十分精彩,當即很現實問:“如果把它賣出去……”
李戲春好笑打斷:“人家那是完整的活株,這些枯萎的碎花瓣賣個幾十塊我都嫌貴。”
李相浮在時她沒說什麼,等看到人上樓梯,確定關門聲傳來后,李戲春才打了一通電話。
“有人寄來了西伽仙人掌花……對……未免有點太巧了……”
邊打電話邊往庭院裏走,後面的聲音逐漸減弱,直至聽不見。
二樓,李相浮靠牆站着,並沒有真正進房間,聽完牆角開始在手機上搜索有關西伽仙人掌花的資料。一直在屋內看書的李沙沙打開門:“你一直站在外面做什麼?”
李相浮正要開口,網頁已經跳了出來。
西伽仙人掌花是天西古村的一大特色,這個村子是少有的保留原生態文明的部落之一,有一套獨屬於當地居民的飲食文化,包括周邊的冰川、鍋穴等都是值得探索的景點。
可惜因為交通閉塞和宣傳不到位,一直沒被徹底開發,偶爾會有喜歡冒險的驢友結伴去徒步。
正要點開一張圖片細細瀏覽,大腦突然一陣暈眩,李相浮身體晃了一下,幸虧李沙沙出來在旁邊扶了他一下,才沒摔倒。
“我沒事,”他進屋扶着椅背坐下:“可能是腦供血不足。”
舒服一點后拉開抽屜翻出先前發現的小冊子,最後一個景點便是天西古村,便利貼上做着密密麻麻的攻略,預示着天西古村或許就是為他少年時代冒險劃上尾聲的地方。
撫摸着上面的文字,李相浮緩緩道:“我出事後,家裏人很避諱談論相關話題,只說是我貪玩跑去冒險遭遇了意外。”
但關於他最後去了哪裏,卻是隻字不提。
合上書順便說出仙人掌花的事情。
李沙沙很有邏輯:“先列出懷疑名單。”
李相浮已經翻過一遍通訊錄,一個目標都沒找到。往日的狐朋狗友不少,但會無緣無故寄這種東西的恐怕沒有,大部分和劉宇一樣,更關心他有沒有徹底被家族放棄。
李沙沙過目不忘:“那天在服裝店碰到的人,對你有敵意。”
“洛安?”李相浮手抵着下巴略一沉吟:“不大可能。”
洛安見不得自己好,可對方的切入點在於挑撥他和家裏人的關係,這份快遞明顯更針對本人。
寄件人的地址在地圖上查出來是遊樂場,電話為空號,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寄快遞的代理點,想要從這裏入手把人找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李相浮眨了眨眼,突然拿出在婚禮上收到的名片。
沒有傳統名片輕飄飄的廉價感,整體以黑金色為基調,讓人看着腦海中便不由浮現出秦晉那張不苟言笑的面容。
通過手機號順利搜索到對方的聊天賬號,昵稱就是真名。李相浮的視線一直膠着在“添加好友”一欄上,卻遲遲沒下手。
李沙沙幫忙點了一下。
李相浮瞄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在驗證信息一欄打字:謝謝你送的仙人掌花。
秦晉陰沉歸陰沉,但舉手投足間無一不透露出強大的自信從容,面對一個一事無成的年輕人,壓根不屑於說謊。
倘若是他送得花,沒必要否認。
抱着試探一下的心思,李相浮認為大概率會直接收到拒絕信息,不料才把手機放下,屏幕便重新亮起,好友申請被通過不說,對方甚至主動發來一條消息:[不是我送的。]
李相浮回復速度很快:[抱歉,我誤會了。]
那邊再無回應。
確定他聊完了,李沙沙走過來說出訴求:“我想買魔方。”
“買。”
李相浮想也不想同意。
李沙沙趁熱打鐵拿出一張清單:“還有這些。”
起初李相浮一臉溫和,在看到自動機械人時笑容逐漸消失,搜了一下他看中的這款,售價抵得上自己一把古琴。
李沙沙用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眼神看他。
“時代變了。”揉他狗頭的手微微用力,李相浮眼露寒芒發出警告:“我在這邊可沒什麼瘋狂的追求者。”
昔日那種王侯公卿一擲千金只為求得一笑的歲月,一去不復還。
李沙沙早有準備,摘選出十個最掙錢的職業,其中之一便是頂級明星:“依照爸爸的才藝,崛起不過是一年半載的事情。”
一聲爸爸叫得十分主動。
李相浮讓他死心:“太累了,脫離了我的追求。”
追求?
李沙沙試探問:“歲月靜好?”
李相浮補充:“還有錢拿。”
兩人面面相覷,李沙沙冥思苦想:“真有這種好事?”
李相浮沉默了。
不同於一般豪門,除了他胡作非為的那段歲月,李家兒女間不涉及財產爭鬥,老爺子更不允許有人每個月領一筆錢混吃等死。
也就是他剛回國,給了段時間緩衝,這樣的日子估計持續不了太久。
好的不靈壞的靈。
說話的功夫,便收到來自李懷塵的短訊:公司最近有空職,你可以隨時來實習。
李沙沙在旁邊問:“實習工資是多少?”
“五千多。”
李沙沙換算了一下,完全不夠買自動機械人,冷酷道:“拒絕他。”
“……”
李相浮本身也沒準備同意,回信息表示暫時沒意向。
下一刻李懷塵直接把電話打來了,開門見山說:“原因。”
李相浮:“朝九晚五影響我風花雪月。”
李懷塵不強求,問:“你對未來有什麼規劃?”
李相浮誠實回應:“逐漸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感受生活的樂趣。”
言下之意:請讓我安靜地當一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感恩。
電話那頭迎來短暫的寂靜,片刻后李懷塵給出結論:“可以。”
李相浮鬆了口氣,嘴角微微翹起,致謝詞尚未說出來,就聽那邊道:“孩子上學的費用自理,日常家庭開銷你也要承擔一部分。”
李相浮乾澀道:“人權呢?”
李懷塵:“你留學的費用是我出的,順便一提,每月的零花錢也是我自掏腰包。按照爸原本的意思,是要讓你勤工儉學,自己出生活費。”
李相浮無話可說。
只能感恩。
“儘快想好規劃,如果在月底前你能解決以上問題,想做什麼隨意。”
李懷塵那邊先掛的電話,一陣冰冷的忙音在耳邊縈繞。
李沙沙很冷靜,見時間不早,準備回自己房間休息,反正養家餬口的重任也落不到他頭上。
“失策了。”
凝視瀟洒離去的背影,李相浮眯了眯眼。
認個兒子有什麼用,他當初該認的是乾爹。
李沙沙心情不錯,和本身高超的鑒賞水準不同,系統五音不全,一路用烏鴉的唱功哼着小曲朝房間走。正巧李戲春打完電話上樓來,看到他時神情緩和了一些,彎下腰溫柔問:“附近也沒有同齡的孩子,會不會很無聊?”
李沙沙搖頭。
李戲春當他是不善表達,這個年紀哪有不喜歡和小夥伴一起玩的,安慰說:“學校那邊已經聯繫好了,過兩天你就可以有很多朋友。”
“……”
聞言李沙沙那張和年紀不符的冰冷麵具一點點碎裂:“學校?”
李戲春點頭:“六歲剛好夠上一年級,到時候你一定是班上最聰明的孩子。”
李沙沙僵硬着脖子,一言不發轉身回去,剛進房間便用背抵着門板:“我還有機會做你乾爹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李相浮皺了皺眉,然後搖頭。
那麼大一個孩子,哪能說沒就沒。
“總之不要去上學。”李沙沙斬釘截鐵。
李相浮瞥了他一眼,大概猜到發生什麼,淡淡道:“義務教育,九年,懂?”
室內瞬間陷入針落可聞的寂靜,李沙沙一點點直起身體,狀似很鎮定,嘴唇卻顫抖了一下。
見狀李相浮輕輕嘆了口氣:“還好么?”
九年……李沙沙腦袋被這個數字震得嗡嗡響,冷靜過來后一字一頓道:“我將用一生去治癒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