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客廳內,李懷塵周圍一片黑暗,整個人籠罩在陰影當中,李老爺子坐在他對面,神色一肅談起正事:“孩子的身份確認清楚沒有?”
李懷塵:“看長相挺像的。”
在老爺子發怒前,他淡淡道:“隔了這麼久,小弟那時候又愛胡鬧,一天人影都見不到,怎麼查?何況……背後未必沒有其他推手。”
李相浮的生母一直在攛掇他爭家產,小孩的很多手續如果沒有旁人經手,單靠他一個人辦妥很難。
扯到李相浮的母親,李老爺子也不免頭疼,靠在沙發上沉思起來。
恢復供電是一刻鐘后的事情。
李相浮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重新扣好幾粒扣子,還沒走進去便瞧見燈光下一道斜長的影子。
面色微微一變,他徑直走到客廳。
看清坐着的兩人時,李相浮喉頭有些乾澀:“爸。”
李老爺子向來嚴厲的臉柔和了一瞬又迅速繃緊:“我還以為畢業后你會繼續在外面鬼混,怎麼,捨得回來了?”
李相浮沉默了一下,坐在沙發另外一側。
李老爺子卻在這時起身,顯然不想和他多說,上樓時的腳步比平時都沉。
李懷塵看了眼還坐在那裏不動的李相浮,嘆了口氣:“下個月前告訴我你想做什麼,如果要進公司,我來安排。”
李相浮完全沒有進公司的想法,對人生另有規劃,但沒有當場道明,點了點頭。
第二天的早餐格外豐盛。
張阿姨很細心,菜都是一式兩份,小盤的沒放辣椒。
李沙沙過於懂事,根本不需要李相浮多說什麼,坐好后開始安靜吃飯。
李老爺子喝了口茶說:“周六是林家小兒子的訂婚宴,提前給孩子做好一套像樣的衣服。”
李相浮:“他不需要出席那種場合。”
被頂撞了一下,李老爺子下意識張口就要教訓人,話到嘴邊突然頓住。昨晚天色太暗沒太注意,出去這幾年,李相浮的精氣神幾乎是全方位提升。
李老爺子不是太看得慣男人留長發,為此從前沒少罵過他,但也得承認李相浮現在的氣質配長發剛剛合適。
“說話前過遍腦子,”李老爺子語氣不善:“這次他不去,未來的身份會很尷尬。”
“沙沙是我領養的孩子,”李相浮嘆道:“您不信可以去做親子鑒定。”
一直吃飯沒說話的李懷塵忽然道:“頭髮五萬,現拔X1.5;真人現場采血十萬?”
“……”
李老爺子眉頭攏起:“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懷塵看了李相浮一眼:“某人賺錢的新思路。”
懶得去追究裏面有什麼貓膩,快吃完時李老爺子問:“和其他人聯繫沒有?”
其他人指的自然是李相浮的姐姐二哥。
他搖頭。
趕在老爺子發飆前解釋:“打電話不知道說什麼,上次走得時候鬧得不太愉快。”
到底沒揪着往事不放,李老爺子沉聲道:“後天別安排事,準時跟我去參加訂婚宴。”
氣氛好不容易緩和了些,李相浮沒有選擇硬着干,點了點頭。
飯後李相浮帶着李沙沙上樓,張阿姨原本要來收拾桌子,李懷塵讓稍等一下,她便暫時去忙別的。
“去參加訂婚宴,和秦晉碰上的可能很大。”
“不管怎麼樣,他都得去,”李老爺子:“這是一種表態,證明這小子還沒有徹底被家族放棄。”
一旦秦晉想要清算舊賬,至少有顧慮。
李懷塵:“我是擔心……”
李老爺子聳拉着眼皮:“放心,秦晉再不守規矩,也不會在別人的婚禮場合搞事。”
想到秦晉那陰測測的行事風格,李懷塵眉頭輕皺:“但願吧。”
不知者無畏。
四年前被救回來失去記憶,李相浮根本不清楚和秦晉的恩怨,甚至遺忘了當時還有一個人跟他一同去冒險,至今下落不明。
李沙沙:“我不要成為豪門繼承人,從生存學的角度來說,我是來養老的。”
李相浮:“不要有多餘的擔心。我上頭有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出色的姐姐,怎麼輪也輪不到你。”
李沙沙一針見血:“他們都在公司上班?”
李相浮沉吟片刻:“除了我大哥,都在從事不同行業。”
“……”
李相浮:“要下棋么?”
話題轉得太過生硬,李沙沙深深看了他一眼。
李相浮:“對了,還要領你去做衣服。”
“下棋。”李沙沙立刻做了抉擇。
下棋和做衣服並不衝突,上午被將了幾次軍,下午李沙沙被領着去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品牌店,裏面大人孩子的衣服都有,並且接受定製。
冤家路窄,李相浮居然在這裏碰上了洛安。
目光撞上的瞬間,洛安微微一怔。
雖然之前已經讓人調查過李相浮回來幾天的行動軌跡,但照片遠不敵真人有衝擊力,這容貌身段哪裏是出國念書,更像是重新投胎了一回。
和他比,李相浮根本沒那麼多心思。
他曾經是真把洛安當朋友的,直到老爺子說洛安買通媒體,想要將救援的事情大肆宣揚,從浪費公共資源的角度進行批判。加上李懷塵搜集到過往洛安背着他做得一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李相浮當時就把人拉黑了,從此再無聯繫。
“相浮。”洛安微笑地走過來,彷彿從前那些不愉快沒發生過。
李相浮態度冷淡:“借過。”
洛安:“你聽我解釋,當初的事……”
一聲冷笑阻止後面的話,李相浮:“我爸對我意見再大,也不會說謊,更不會冤枉你。”
其實他不知道,李老爺子確實說謊了,洛安實際是想用秦晉弟弟的事情做文章。
“誰年輕時沒犯過錯誤……”
“麻煩離遠點,我怕人渣的氣息傳染給我兒子。”
洛安本來就是個心眼極小的,兩次遭遇冷臉,當即沒好氣道:“我是人渣,你呢?想靠着孩子博歡心,小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完不等對方開口,直接離開。
上車后罵了句髒話,洛安把氣撒到司機頭上:“沒給你錢么?空調開大些。”
緩了片刻打電話給部門經理:“上次讓你辦得事確定沒問題?”
“放心。”那邊的聲音相當諂媚:“老爺子當時就在餐廳說了,他根本不知道孫子這回事,明顯不想認。”
洛安聞言火氣這才下去一點,過了會兒嘴角緩緩勾起:“很好。”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李相浮淪為喪家之犬的模樣。
對於李相浮來說,這一天並不怎麼美好,和洛安無關,而是衣服,穿短袖的感覺十分不自在。
李沙沙安慰道:“養成一個習慣僅僅需要二十一天。”
不想半途而廢,李相浮輕輕吸了口氣,準備繼續再堅持試試。
翌日,天未明,昏暗的天空中,月亮還掛在那裏。
李沙沙早就洗漱完,過來向李相浮問早安。
李相浮起得比他還早,短袖配長褲,渾身不自在地站在鏡子旁,喃喃道:“感覺在漏風。”
李沙沙:“如果你硬要和襯衫比的話,是這樣。”
定定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幾秒,清澈的眼睛眨了眨:“我還是換回襯衫。”
“……”
一個早上穿衣服的心情就像做過山車一樣。
重新恢復日常白襯衫黑長褲的裝扮,李相浮抱着新買的古琴走去院子。
他還記得每個人的作息時間,老爺子一般五點四十左右就會起床聽會兒廣播,李懷塵大約六點,確定不會擾民,這才開始彈奏抒發心中的鬱氣。
悠悠琴聲響起,空靈悅耳,如涓涓細流淌進乾涸的土地。
錚!
修長的手指快速撥動琴弦,轉音成一首飽含慍意的曲子。古琴的韻律似乎天生是柔和,卻被李相浮彈得很有節奏感,散發著一股勁道。
樓上,床緊貼着窗戶,夏天窗戶又是大開,李懷塵彷彿感受到震動,猛地從床上坐起,定定保持這個姿勢三秒,確定不是幻聽。
探出腦袋,乍一看庭院裏似乎坐着一人。凝視半晌,確定是李相浮。
琴音不知為何又轉為悲苦,不得不說彈的很好,連他這種對音樂沒有多少了解的人都能從中聽出怨婦的感覺。
大清早聽聞此曲,像是看了一場恐怖電影。
曲終,餘音裊裊。
李沙沙擊掌讚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妙哉,妙哉!”
李相浮輕嘆道:“可惜,有一個音沒收住。”
“撫琴講究心境,爸爸,你的心……不靜。”
李相浮手指撫摸着古琴,惆悵於換裝失敗:“靜和動並不絕對,對於浩瀚宇宙來說,你我在時光流逝中或許只是一粒靜止的塵埃。”
李沙沙:“帕斯卡爾曾經說過,人生的本質在於運動,安謐寧靜就是死亡,我們應該活在當下,而不是一味的仰望星空。”
“……”
旁觀的李懷塵關上窗戶,走到最裏面的房間,敲響房門。
門開后,李老爺子不等他說話,先開口道:“我聽到了。”
語畢按了按眉心。
聰明是一回事,但一個六歲的孩子,面無表情探討人生哲理,還能引經據典,已經不是詭異兩個字所能輕易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