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番外:秦晉的一日游
秦晉並未當時給出回答。
入夜,他躺在床上,腦海中不斷浮現白天的一幕,半夢半醒間一股子涼意滲透進來,刺激着人的神志。
秦晉有些費勁地去看清……不知何時,床頭正站着一名面色慘白的小孩,死死盯着他,對視間咧開嘴一笑:“去,還是不去?”
“……”
秦晉猛然驚醒,下意識偏過頭。
屋內的窗帘沒拉全,外面幾點繁星閃爍,冷靜片刻,他終於確定先前詭異的小孩是場夢境。
“李沙沙。”秦晉頭疼無比。
哪怕夢中看不清小孩的長相,依舊可以感覺到輪廓是李沙沙的。
而那句去或者不去,傳到自己耳中彷彿像是在問:生存還是死亡。
剛剛秦晉突然坐直身體鬧出的動靜不小,黑暗中,緩緩又睜開一雙眼睛,李相浮詢問:“做噩夢了?”
秦晉沒有開口,壓抑的嘆息在無聲中回答了一切。
自從秦伽玉的事情得到解決,秦晉過往被噩夢困擾的源頭消失,李相浮想了想,猜到可能的情況:“是因為沙沙?”
“算是。”
李相浮這時也坐起來。
上天真的格外善待他,哪怕僅僅只有一點月光照亮的房間,都能感覺到李相浮的肌膚是何等雪白細膩。
秦晉的心思不由朝着另一個方面浮動,三言兩語說起白天的事情:“那孩子想送給我一份“禮物“,但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接受。””
“禮物?”李相浮一針見血:“確定不是潘多拉的盒子?”
“……”
就是不確定,才會深夜做噩夢。
李相浮起身給他遞了杯水:“無論沙沙說什麼,都不要答應。”
秦晉和他見解一致,暫時將煩心事拋到一邊,喝了口水閉眼重新睡下。
翌日是周末,李相浮被李戲春叫去畫廊幫忙,李沙沙主動敲響秦晉房間門送溫暖:“一日游考慮的如何?機不可失。”
主動作死並不明智,秦晉選擇拒絕:“好。”
說完他自己先是一怔。
李沙沙同樣驚愕,納悶為什麼這人臉上寫着拒絕,口中卻喊着答應?轉念一想,心理老師的話果真沒錯,身體偶爾比理智更能作出誠實的反應。
話一出口秦晉也懶得更改,索性視作天意,只是再次確認問:“一天?”
“就一天。”李沙沙頷首,遞過去一個很薄的晶片:“遇到危險,及時掰斷就好。”
這也只是以防萬一,真有危險只要不是天災人禍他先出了問題,都能把秦晉及時傳送回來。
秦晉點了點頭,表示可以開始。
李沙沙:“不再準備一下?”
秦晉搖頭,這和懸崖上玩蹦極沒區別,滯留時間越久反而越難跳下去。
再者,系統雖然平時表現得像個熊孩子,但不會在沒把握的事情上開玩笑。
李沙沙:“我會用能量給你生成長發的假象數據,着裝也不用考慮。”
包衣食住行可不是白說的。
說完李沙沙閉上眼睛,雙手微微抬起,就像要進行什麼儀式,秦晉忽然想起李相浮經常跟系統強調不要浪費能量。
“能量……”
“毛毛雨都算不上,”李沙沙擺手,“你只是去一天,可以忽略不計。”
話音落下,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瞳仁中全部是綠色的代碼。秦晉站在對面,無數密密麻麻的光點朝他飛來,隨後身體越來越輕,思考問題的速度也在降緩,秦晉眼前一黑,徹底喪失了意識。
“放心,我不會讓爸爸守寡的。”
模糊中,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糖葫蘆,今天便宜賣。”
“別亂跑,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男女老少,各種不同的聲音傳進耳朵,交織成生動的畫面。
秦晉身體晃了下,再睜開眼發現自己處在熱鬧的街頭。
一陣風吹來,濃烈的鬱金香味讓人有些不適,他回過頭,發現竟是一名男子身上的香味。
在現代也有男子使用香水,可如此馥郁的程度屬實罕見。
“門票已經開始售賣了!”滿身香味的男子正在跟同伴說話。
“我們現在去能不能排上?”
“可以。”男子壓低聲音:“原本每逢初一十五才售票,今天因為是那位的生辰,才加賣的。”
“消息準確么?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准,我有認識人,說是最近才開始實行。”
沒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秦晉首先確定自身狀況,他摸了下腰間,確定掛着個錢袋子。
目前看來,系統這次意外的靠譜。
秦晉此刻正身處王都,繁華超乎想像,因為是臨時更改想法要來,很多方面都沒有考慮周全。譬如在這麼大的地方,如何尋找李相浮從前生活過的痕迹?
他開始回想和李沙沙的對話,後者曾不止一次提到李相浮很有名氣,依照系統習慣性的誇大,秦晉認為這話可以打個對摺聽。
陷入思考的功夫,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
“抱歉。”撞他的是那滿身香味的男子,對方正急匆匆趕往某個地方,沒留神撞到了路人。
秦晉:“不妨事。”
男子覺得不好意思,那一下撞得可是不輕,為了補償他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
“今天是開放日,走,一起去參觀李公子的故居。”
源於對這個姓氏的敏感,秦晉多問了一句:“李公子?”
聽着滿是疑問的口吻,男子奇怪地打量他:“李相浮公子啊……你該不會不知道?”
就算是小地方來的人,也該聽說過李公子的美名。
同伴插話問:“莫非是異族人?”
秦晉尚未作出回答,男子先一步搖頭:“不可能,當初異族王為了得到李公子險些出兵,李公子在異族應該更出名才對。”
“……”
·
李府。
年過四十,正夫保養的很好,但他今天塗了過於厚的脂粉,導致妝容不是太服帖。
夏日炎炎,園中還算清涼,正夫額頭不斷有汗珠流下,可見是何等心燥。
“李相浮。”正夫用力一摔杯子:“死了也不讓人安生!”
這話還要從李相浮逝去后說起,他在生前專門去拜訪了一次三皇子,言明近來身體不舒服。
“若我有一日故去,希望生前的住處能保持原樣,其中留有我的不少字畫。”
“……我這半生也算傳奇,或許日後會有對故居感興趣之人。我希望無論任何身份,只要買了門票便可參觀,得來的錢務必幫我全部捐出去。”
在那之後不久,李相浮醉酒而死,他的遺願被皇家完全執行。
“好好的府邸,居然被人進進出出,豈有此理,”正夫越說越氣,竟是直接站了起來:“真是豈有此理!”
“您小聲點,”心腹連忙提醒,“可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我們對此舉不滿。”
不滿意,那就是對陛下有意見。
心腹小廝又安慰道:“前年府君專門叫人修了後門,供遊客進出,影響不是太大。”
到後面語氣越來越弱,小廝被正夫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
終於,正夫啞着嗓子開口:“有人在你家開了個後門,成群結隊參觀,這叫影響不大?”
心腹小廝:“……”
說實話,作為奴才的他都能體會到主子的心情,九少爺在世時雙方便是水火不容的關係,死了每個月還能讓正夫固定時間不痛快,並且繼續積攢美名。
剛開始府里的人還想着撈點錢,然而後門的古樹下專門設立了一處售票廳,負責賣票的是王爺派來的人,任誰也不敢從中剋扣錢財。
“來,跟上。”
遠處依稀傳來一道聲音。
為防止有不軌之徒行偷竊之事,所有的參觀者要分為五人一隊,由專人帶領着不能隨處亂晃。
正夫臉色鐵青:“後天才是十五,誰把他們放進來的?”
心腹小廝連忙去打聽,問明情況后很快回來:“今天是九少爺的生辰,所以以後要多加一天的參觀日。”
“……”
正夫:“那以後是不是忌日也加一天,逢年過年統統加上?”
說到後面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昏腦漲:“扶我回房。”
小廝連忙攙扶着他進屋,不由回想起當初李相浮的死訊傳來,一向得體的主子就差沒手舞足蹈。
後來——
殘酷的現實再一次證明了什麼叫做“你高興的太早。”
·
“門票可得收好,有紀念意義。”
五人一組,秦晉和滿身香味的男子分到了一隊。
帶隊的是個有功夫的人,除了看管參觀人員不亂來,還兼顧了導遊的職責,邊走邊介紹。
“大家現在看到的叫做觀魚池,傳聞昔日相浮公子在池邊站了足足一個時辰,最後悟出了一支模仿魚的舞蹈,後傳入民間,風靡一時。”
秦晉:“……”
周圍人包括介紹的領隊在內,目光中盡皆露出嚮往和痴迷,似乎透過這幾條魚能看到李相浮翩翩起舞的畫面。
唯有秦晉,自從見識過李相浮的探戈,他只能腦補出一條旋轉的陀螺魚。
停留片刻,領隊人員帶着大家去往下一處,那裏也是眾人最期待的地方:李相浮的屋子。
門是開着的,外面拉着封條,只能隔着一段距離參觀。
能看的視野範圍有限,最矚目的莫過於正面牆上掛着的一副大字——要留清白在人間。
無論字跡還是內容,俱是和李相浮別墅卧房中掛的一致。秦晉還沒仔細觀看,耳邊便傳來讚美聲。
“快看,是相浮公子的親筆題字。”
“相浮公子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樣,有着堅貞不屈的品格。”
秦晉來的目的不外乎是了解李相浮所處的時代。
他想要探尋一星半點對方在這裏存在過的證據,現實卻何止一星半點……人間處處都是他的痕迹。
畢竟是李府的宅院,能去的地方寥寥,即便如此每個人都覺得不虛此行。在這裏他們彷彿變成了相浮公子,有着自由的羽翼。
領隊人恨不得連一把椅子都介紹出不同,秦晉聽着天花亂墜的誇讚,一時間有些頭暈,正如不久前正夫的頭昏腦漲。
大約半炷香的功夫,參觀結束。秦晉離開時,外面還排着長隊。
天氣悶熱,他習慣性挽起袖子。誰知剛露出一截手腕,立馬遭到排隊的人斥責:“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有沒有禮義廉恥?”
秦晉:“……”
很快便有另一人附和:“就算不知廉恥,也別污了聖地。”
“沒錯,這地方可是相浮公子的故居。”
“……”
露截胳膊等於放蕩?還玷污故居?
他們口中的相浮公子昨晚可是跟自己在一張床上躺着。
秦晉終究沒有開口反駁,李沙沙送他來之前,只做了一句交代:當你和世界格格不入時,千萬不要瞎激動,不然會被打死。
出了這岔事,李府周圍是待不下去了,秦晉只得換個地方轉悠。
李相浮出生的日子恰逢女尊國的乞願節,命運有着離奇的巧合,曾經在天西古村也有這個節日。他記得當時大街小巷都掛着紅燈籠,一眼望去比過年還要熱鬧。
女尊國的乞願節倒是沒那麼誇張,但期待的人也不少。
秦晉準備去酒館坐坐,快到入口時,忽然意識到這麼保守的地方估計不會讓男子進去。
思忖間已經有一位少年邁步進入,秦晉有些納悶,跟着走了進去。
牆上掛着牌子,供客人看清店內品種,其中一個上面寫着“清酒”,備註供男子飲用。
酒館用屏風隔絕出不同空間,男子有專門落座談天之地,路過一處時,他聽到裏面的對話——
“今天的酒有點淡了。”
“我感覺還行,有的喝就不錯了。”
“也是,多虧了李公子。”
秦晉逐漸總結出一條規律。
王都百姓對李相浮普遍有三個稱呼:李公子,相浮公子,那位。
前者語氣一般會很尊重,稱呼相浮公子的則是帶着些憧憬,而用“那位”代指的,顯然李相浮在他們心中已然成為傳說。
清酒味道寡淡,秦晉一口飲盡后稍作歇息,起身繼續觀賞王都風光。
前方暫時禁止通行,被圍起來的地方搭有一個檯子,喚作翼台。
士兵正在檢查翼台有沒有被動過手腳,夜晚女皇會帶領眾妃在這裏祈福。
翼台建在皇宮外,並不高,每當乞願節和除夕,站在前排的百姓都能瞻仰到陛下的聖顏,如今已經有人在侍衛攔截之外的地方提前候着,就是為了佔一個好位置。
看了幾眼后,秦晉繞去前方更熱鬧的街道。
過節時,大部分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遇事也會寬容幾分。
秦晉現在看到的王都風貌,就像是加了層濾鏡美化后的狀態,然而細微之處,仍舊能感覺到一股極致的壓抑。
很難想像,李相浮居然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多年。
“公子,要不要買帷帽?”旁邊小販展示自己的商品,吹噓道:“這可是當年相浮公子的同款。”
秦晉無奈一笑,掏出腰包買了一個。
戴上帷帽后,視野範圍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礙。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街上的行人紛紛退讓,秦晉也退至街道邊。
縱馬之人到了鬧市區放緩速度,尋着聲源望去,原來是一輛馬車。車頭共有四匹駿馬,一看便知裏面坐着的人非富即貴。
“是三皇子的馬車!”有人認出來。
“乞願節殿下回來很正常,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三皇子也是個離經叛道的人,有關他的傳聞不少。從來到女尊國,秦晉終於聽到一個故事主人公不是李相浮,不禁豎起耳朵多聽了兩句,下一刻——
“這三皇子,以前和那位可是朋友!”
“……”
接下來,話題毫無疑問過渡到了李相浮身上。
馬車走後,秦晉獨自逛了大半天,冷不丁想起另外一個人……秦伽玉。
對待這位曾經真心照顧過的弟弟,一切塵埃落定后他下意識選擇忽略。
但在某個方面,秦晉和李相浮持同一意見:哪怕來到女尊國,秦伽玉也不會輕易放棄,甚至比這更差的條件對方都能活下去。
權衡一二,他仍是不準備去打聽王都有沒有這號人物,避免橫生枝節。
受限於男子身份很多地方去不得,同樣的風景看了一個來回,天色終於漸漸暗下來。
秦晉去了翼台處,像周圍百姓一樣,佔了靠前的位置等着女皇出現。兩排穿盔甲的士兵自下午檢查完翼台,便持長|槍守在周圍。
百姓和翼台之間留有一段距離,還算井然有序。
不知過去多久,一位着銀色鎧甲的女子大步走到前方,瞧着應該是這些士兵的首領。伴隨她的到來,一個個士兵更加警惕地關注着周圍,防止有人行刺。
銀甲女子視線一掃,揚聲喊了句“聖上駕到,”百姓紛紛跪下。
在士兵銳利的視線中,秦晉跟着虛跪了一下,全當是陪李沙沙演話劇。
大概覺得秦晉沒什麼文化,又是個孤身男子,前排士兵沒單獨點出他跪的不夠標準。
萬眾期待中,女皇在眾人簇擁下已經登上翼台,她身後站着一應衣着華麗的妃子。
宮人彎腰低頭走來,呈上一盞花燈。
這盞燈是宮中最厲害的匠人所制,由女皇親手點燃。光影晃動下,裏面似有一隻金魚在遊動,魚尾金光閃耀。
伴隨女皇轉身,花燈的另一面出現,內里刻畫著一名男子跳舞時的景象,秦晉沒來由想到了白天在李相浮故居看到的觀魚池。
“願來年風調雨順,願百姓安居樂業……”女皇的聲音不大,但由於是習武之人,靠着內力傳出顯得十分醇厚。
不少百姓大着膽子直接抬眼去看女皇,秦晉更是沒那麼多講究,跟着看了一眼。
世人此刻都在觀聖顏,只有秦晉一眼注意到後面的男妃。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古人誠不欺我……”
也許是太過思念李相浮,他竟然覺得為首的幾名妃子,身上皆帶有李相浮的影子。稍微細緻點去看,這些影子還被分類過,譬如第二排的男妃眼睛和鼻樑肖似李相浮。
前排男妃同時走去花燈旁祈福,後排男妃的模樣暴露於世人面前。
第三排……
秦晉呼吸微微停止一秒,第三排的妃子清一色面帶微笑,弧度都差不多,而其中一人正是秦伽玉。
“……”
隱約間感覺到什麼,秦伽玉偏過頭來,四目相對身體猛地一僵,笑容也逐漸消失。
太像了。
戴着帷帽的男子,讓他產生了一種秦晉就正站在那裏的錯覺。
恰好這時前兩排妃子都已祈福完,輪到秦伽玉等人。
女皇發現秦伽玉有些恍神,比起對方在乞願節上失態,她明顯更在意另外一點,眉頭微微一皺問:“伽妃,你怎麼不笑了?”
“……”
作者有話要說:秦晉:伽妃?
秦伽玉: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幾分像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