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紫星離開后的日子,我安安分分地生活着,只想平平安安地熬到高考結束。但是許多事情就是不能遂人願,後來想想,我之前平靜的日子都是紫星幫我努力維護着,她離開后,我失去了保護屏障,許多麻煩再也躲不開,必須我自己面對。
那天沒有太陽,比平時都要冷許多,風卷着刺骨的寒意在操場上一陣陣刮過。又是我最害怕的體育課,還是我最不擅長的籃球。老師演示了三步上籃,然後讓我們練習。看起來很簡單的幾個動作,實踐起來卻很難。
運動方面我真的沒有一點天分,一邊運球一邊往前跑時,我的手腳就會不自覺地不協調起來。要麼盯着球跑過了方位,要麼盯着籃板球從手裏滑了出去。三步我經常跑了四步,五步,都還沒有踩對點。
我一遍又一遍的練習着,看到別人做得很好,受到老師的表揚,心裏有點急。
當時急迫地想完成三步上籃的我,沒有留意到一個球滾到我腳邊,被狠狠地絆了一腳,摔得很徹底。
幸好我戴着媽媽給我織的手套,才不至於擦破手心,可是我的手套髒了,那上面的小鴨子沾了一塊難看的黑色污漬。
“哈哈哈……”我聽到羅嘉妮發出一陣爆笑。
“你們看,她的樣子多像一隻烏龜啊!”羅嘉妮指着我向大家嚷嚷,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到我身上。
灼熱的視線讓我面紅耳赤,我掙扎着爬起來,腳踝傳來一陣錐心的刺痛,我想是摔倒時腳扭了。
“瞧她的圍巾和手套多土啊,上面居然還有鴨子,簡直像個小學生!”羅嘉妮說得非常響,故意讓所有人都聽到。
我面紅耳赤地低着頭,盯着手套上的那塊黑色污漬,彷彿是烙印在身上,永遠無法抹去的一塊黑斑。
我感覺我又回到了剛開學那段時間,眾矢之的的日子,心裏一陣陣發怵。
我知道羅嘉妮怨恨我,怨恨我破壞了她和紫星的友誼,所以我不怪她。
羅嘉妮看我低頭不吭聲,似是有火沒地方發,撿起一個球扔向我。我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正着,球帶着重重的力道砸在我胳膊上,我疼得眼前一黑,眼淚差點流下來。
“疼嗎?”羅嘉妮冷冷的笑了笑,眼底冰冷的戾氣讓人不寒而慄,“你怎麼不給紫星打電話求救?”
我知道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所以我緊咬着下唇不說話,盡情讓她發泄,等她發泄完就好了。
可是羅嘉妮的怨氣遠遠比我想想中要重許多,她又撿起一個球,扔向我,砸在我的肩膀上,我不閃也不躲。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這口氣總歸要讓羅嘉妮出的,還不如讓她一次出完,免得更多糾纏。
“你現在在幹什麼?演苦情戲嗎?演給誰看,你以為紫星看得到嗎?她早就拋棄你了,一個人去過多姿多彩的生活去了!你還認為你們的友誼是堅不可摧的嗎!你不過是紫星的陪襯,一個聽話的小跟班而已,她根本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朋友!你別傻了!”她衝著我大吼大叫,尖利的聲音如鷹隼的嘶叫,劃破了寂靜的天空。
“你在說你自己嗎?”我仰起頭,木然地望着她,突然覺得她有點悲哀。
“閉嘴!”她舉起手,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力道非常重,把我整個人打得都往一邊偏過去。
我的嘴裏泛起了一股鐵鏽味,想是牙齒磕破了嘴唇。
我仰起頭,倔強地望着羅嘉妮,突然有點理解紫星被打時的心情。被打的那個人不一定是悲哀的,打人的那個人才是最悲哀的。
我的臉很痛,但我不覺得自己很可憐。
羅嘉妮瑟縮了一下,舉起胳膊又想摑我一掌,可是這掌她沒有打下來,因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打夠了沒有?如果想打架,找我打,我從來沒有打過女人,但也不是不能開個先例。”龔柏泉高大的身影籠罩着羅嘉妮,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陰鷙而深沉的龔柏泉,一瞬間也怔在原地。
羅嘉妮嚇得雙腳一軟,但是驕傲的她從來不允許自己表現出軟弱的一面,她狠狠地抽回手,瞪了我們一眼,然後扭頭跑開。
落荒而逃已經是她的底線。
羅嘉妮走後,籃球場只剩下我和龔柏泉兩個人,他緊鎖着眉頭,盯着我不說話,表情陰晴不定的,看起來很可怕。
時間變得很難熬,我不敢開口,等着龔柏泉開口。
果然,他撐不過三秒,就對着我咆哮了:“你是白痴嗎!你不知道還手嗎!”
“她……只是拿我出氣……我想……她,她出完氣就好了……”原本很堅定的想法,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龔柏泉的怒氣時卻一點底氣都沒有了。我像個做了虧心事的小孩子似的,漲紅了臉,在龔柏泉面前不敢抬頭。
“真不知道你是少根筋還是天生的白痴,居然可以站在那裏任別人隨便打罵!”
我羞愧難當,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一直站在那裏,看着你能忍氣吞聲到什麼地步,可是你居然連別人打你都不吭聲,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連自己都不能保護的人!”
龔柏泉似乎是氣急了,對着我破口大罵個不停,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生氣。明明被打的我都不那麼生氣。
“紫星已經不在你身邊了,以後要是連我都不在你身邊,那你要怎麼辦!”龔柏泉吼完后,停了下來,繼續瞪着我,胸部劇烈起伏着。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突然很難受,那句“紫星已經不在你身邊了”突然讓我覺得很委屈。剛才被籃球砸地地方突然疼起來,一陣陣的,牽動着我的心臟,讓我呼吸有點困難。明明剛才還不那麼疼得,現在卻越來越疼了。還有被打的臉頰,漲漲的疼。
眼淚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來,我低着頭,不敢讓龔柏泉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
“我知道紫星已經不在我身邊了……所以我想以我的方式在學校生存下去……我沒有紫星那麼厲害……我的方式就只有忍氣吞聲……但我心裏不屈服……”
我覺得心裏很委屈,明明我那麼努力,可是沒人理解我。
“傻瓜。”龔柏泉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頂。
我倔強地咬着下唇,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到籃板下,把籃球從地上撿起來。腳踝傳來錐心的疼痛,我不去管它,繼續一瘸一拐地走到體育用品室,把籃球還了回去。
走出體育用品室,我看到龔柏泉還沒有離開,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等着我。
“過來。”他朝我招了招手,用着不容違抗的語氣。
我猶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了過去。他把我按在花壇邊上,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坐着不敢動。只見他在我面前蹲下,然後抓起了我的右腳,我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出來。可是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於是驚呼就卡在喉嚨里,不敢發出來。我怕龔柏泉又生氣,就咬着下唇不吭聲。
他撩起了我的褲管,然後拉下了我的襪筒,我看到我的腳踝高高地腫了起來,像蒸熟的包子。
龔柏泉的手指按在我的腳踝上,我立刻疼得齜牙咧嘴。
“疼嗎?”他抬起頭問我,語氣比剛才溫和了許多。
我用力點了點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他輕輕地揉着我的腳踝,動作非常輕柔,有點疼,但是勉強還能忍住。
按了一會兒,沒那麼疼了,龔柏泉拉上了我的襪筒,然後放下我的褲管。我站了起來,感覺錐心的疼痛消失了,還有點疼,但是能走路了。
“謝,謝謝……”我不好意思地向龔柏泉道謝。還是第一次讓男孩子按腳,我感覺我剛才有點失態。
龔柏泉似乎也感覺到了唐突,臉微微一紅,不自然地撇開臉,“快上課了,你快回教室吧。”
“嗯。那,再見。”我向他揮了揮手,然後倉皇地跑開。心裏卻有一隻小鹿在亂撞似的,撲通撲通……很久都無法平靜。
2
自那天之後,龔柏泉又出現在我身邊,午休時候經常會來教室找我,放學后還會拉着我去看他打籃球。羅嘉妮雖然還時不時的找我茬,可是已經不敢像上次那樣放肆,頂多嘴巴上奚落我幾句,或者撞翻我的午飯、桌子上的書本之類的。
紫星偶爾會給我打個電話,跟我述說她最近的情況,參加了哪些通告,收到了多少歌迷的禮物,有時也會跟我埋怨,很忙,睡眠不足,到處飛,感覺自己像個空中飛人。我很羨慕也在心裏祝福着她。我知道,雖然我們離得很遠,但是心還在一起。
可是唐錦的消沉與日俱增,和外校比賽時,他只在場上打了半場,然後就一直坐在冷板凳上。因為有幾個很好的機會他都沒有投進球,唐錦已經不是以前的唐錦了,他失去了所有的自信。我不知道紫星知不知道,有幾次我有意無意地在電話里提起過唐錦的情況,她只是說會打電話給他的。可是情況一直沒有好轉,唐錦像得了絕症一樣,日漸枯萎,只是世界上沒有任何葯管用,只有紫星能醫好他。
有天放學后,我照例去籃球場看他們打球。唐錦錯失兩球沒進,下場和我一起坐在板凳上。我把毛巾遞給他,他默默地接過,擦了一把汗低着頭不說話。
場外有幾個跟我一樣來看他們打球地男生,捧着一本雜誌正嘰嘰喳喳地議論着什麼。剛開始我沒有注意,後來我聽到他們提到紫星的名字,便好奇地豎起耳朵。
“……這個夏紫星以前不是我們學校的么……”
“……就是我們學校的,好像是參加了選秀比賽進入娛樂圈的……”
“……哪是參加選秀比賽進娛樂圈的,那屆比賽她根本沒得任何名次。我看啊,肯定是跟經紀人睡覺了,才會有這樣的機會……”
“……哈哈哈,說得你好像很了解似的……”
“……我當然了解了,這個夏紫星中學時就是跟我一個班地,那時候就騷得不行,到處勾引男人……”
“……長得倒是不錯啦,真是可惜……”
“……你看上她啦?說不定我還有她的電話呢,她這麼騷,說不定一下子就能約出來呢……”
那些人越說越不像話,唐錦緊緊地握着拳頭,因為過分用力,指關節發出咯咯咯的清脆響聲。
他們根本就不了解紫星,沒有看到紫星是多麼的努力,才換來現在的一切。就用一副跟紫星很熟的姿態,放肆的評論着紫星。
我剛想出聲,就看到唐錦騰地站了起來,然後大步朝那幾名男生走去。他渾身散發著戾氣,看起來非常可怕。
“把你們剛才說的話收回去!”
“你是誰啊?我們說什麼關你什麼事!”
“把剛才的話收回去,否則我會讓你們後悔的!”
“呵,你不會是被夏紫星那個小娘們迷了心竅的那些可憐蟲之一吧!真可憐,不會是被拋棄了無處發泄吧?”
“同樣都是男人,我理解你的感受,何必為這麼個小騷貨難過呢。不過就是長得漂亮點而已么……”
那人的話沒說完,就被唐錦一拳打斷了下面的話。那人沒預料到唐錦會突然打他,捂着流血的嘴,震驚地望着唐錦,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是他身邊的朋友先反應過來,推着唐錦,一副要幫兄弟討回公道的憤慨樣子。
“你幹嘛!幹嘛突然打人!敢在我們面前撒野,你當我們吃素的是不是!”
唐錦正在氣頭上,誰碰他就是踩*。那幾個男生剛推了他一下,他幾像只被激怒的獅子似的,一下子撲了過去,然後用力朝他們揮舞着拳頭。
我嚇壞了,尖叫了起來,正在打球的龔柏泉才注意到我們這邊發生的事。趕緊丟下籃球,沖了過來。籃球隊的隊員把他們幾個拉了開來,連教練都聞訊趕了過來,幾個人被拖去了教導處。
我拿着唐錦和龔柏泉的書包,在樓下等他們。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氣溫驟然下降,冷風錐心刺骨,灌進我的脖子,凍得我手腳發麻。我躲着腳,搓着雙手,可是體溫還是一點點被奪走。
等他們倆好不容易從教導處出來時,天色已經半黑了,周圍的景物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影子。龔柏泉走在前面,唐錦面無表情地走在後面。
龔柏泉首先注意到了我,驚訝地愣了一下,然後小跑到我面前,“小宇宙,你還沒回去啊!”
“你們的書包。”我把他們遺忘地書包遞過去,龔柏泉說了聲謝謝,然後接過。
唐錦的臉色看上去很糟糕,上面青一塊紫一塊地掛着彩,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火,平時的他雖然冷漠而疏離,可是一直都保持着矜持和優雅,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我想他一定是憋久了,那幾個男生不過是運氣不好地觸動了他的爆發點而已。
我的鼻子酸酸的,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紫星啊,你知道現在的唐錦是什麼樣子嗎?
我怕再待下去我真會哭出來,於是轉身離開。
“小宇宙,我送你吧!”龔柏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停下腳步,用力搖了搖頭,然後抬起腳繼續往前走。
梧桐樹上的葉子掉光了,就算它再怎麼留戀,一到時間還是要帶着無限傷感離開。樹椏光溜溜的,屹立在朦朧的暮色中,孤寂的忍耐着嚴寒。
我拉了拉圍巾,縮着脖子,走出了校園。
後來我才知道學校把那次打架的所有過錯都歸功到唐錦的身上,他被籃球隊開除了。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東西,一件是紫星,還有件是籃球。
知道這個消息后我很難過,比唐錦本人還要難過。命運真的很愛捉弄人,給了一個打擊,又給一個打擊,總是喜歡挑戰人類忍耐的極限。
被籃球隊開除后,唐錦從此一蹶不振,整天泡在網吧、酒吧和桌球房。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唐錦已經死了,我看到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靈魂地遊走在這個繁華喧囂的城市裏。
我和龔柏泉很擔心他,每天都去找他,看到他爛醉如泥地趴在吧枱上,或着抽着煙打着CS發泄,有一天我和龔柏泉去桌球房找他時,甚至看到他跟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有一下沒一下的勾搭着。
龔柏泉對於唐錦變成這個樣子很氣憤,對着他碎碎念,“唐錦,你都幾天沒去上課了?居然還在這裏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你到底要墮落到什麼程度……”
可是唐錦一句也聽不下去,他在桌球桌的邊緣掐滅了手裏的煙,皺着眉頭,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我知道,唐錦變成這個樣子全都是因為紫星。
龔柏泉勸了很久,唐錦都不肯跟我們回學校,最後我們倆心灰意冷地離開了桌球房。
回到學校,我心情很糟糕,猶豫了很久,我撥了紫星的電話。等了很久,電話才被接起。是紫星本人接的,她的聲音里還混着許多噪雜的聲音。
“小宇宙,有什麼事嗎?”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焦急,似乎正忙着。
我想我的電話打得很不是時候,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把事說了,“紫星,你去看看唐錦吧,他最近的狀況真的很糟糕。這樣下去他連畢業都難了……”
“可是我現在在廣州,你和柏泉幫我好好勸勸他吧。”
“沒用,唐錦需要的不是我們,他需要的是你啊紫星。”
“我馬上要上台了,先不說了小宇宙,幫我好好照顧唐錦,拜託了。”紫星說完就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我聽着手機里的盲音,楞了很久。
3
“拜託了”,這三個字在腦海里迴響了很久。紫星從來沒有拜託我任何事,第一次拜託我,居然是讓我幫她照顧自己的男朋友。
我替唐錦感到悲哀。
放學后,我背着書包來到酒吧,唐錦正趴在吧枱上喝酒,指間夾着一根香煙。不時有幾個漂亮的女孩子過去搭訕然後又悻然走開。
果然在這裏……
看着自甘墮落的唐錦,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的我有一種能力,一下子就能找到唐錦,彷彿與生俱來似的。
我走到唐錦身邊,向bartender要了一瓶啤酒,bartender打量了我一眼,用大人地語氣對我說,小孩子不能來酒吧。
我成年了,今天我正好滿18歲。
我拿出身份證,放在吧枱上,炫耀般望着bartender。
Bartender拿起我的身份證,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對我說了句,生日快樂。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
我說了聲謝謝,然後接過bartender遞給我的啤酒,仰頭喝了一口,聽到唐錦問我,今天是你生日?
我點了點頭,沒有看他,因為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像個傻瓜一旁跑過來,然後裝大人樣子要酒喝,真的特傻。
“有蛋糕嗎?”唐錦轉過頭問bartender。
“有。”bartender乾脆地說。
“我要一個。”唐錦抽出兩張百元大鈔,放在bartender面前。Bartender拿起鈔票,然後叫旁邊一個貼着誇張的假睫毛的漂亮女孩子去拿蛋糕。
很快,那個女孩子就捧來了一個漂亮的奶油蛋糕,還帶了一把細長的蠟燭過來。唐錦把蠟燭插在蛋糕上,一共插了十八支,蛋糕一下子變成了一隻可笑刺蝟。但是我很感動。
唐錦用他的zippo打火機把所有的蠟燭點燃,溫暖的燭火把吧枱照得亮堂堂的,許多人看了過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心裏很溫暖,也像是被燭火照亮了似的。
“你男朋友真帥。”那個貼着假睫毛的女孩子突然湊過來小聲對我說。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的臉騰地通紅,燙得快要燒起來。
“那你可要加油哦,他這麼帥,會被搶走的哦。”那女孩什麼都不知道,賊賊地沖我笑了笑,然後走開去收吧枱上的空杯子。
因為她的一句話,我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就像被攪亂的一池湖水。不得不承認,就算唐錦現在如此頹廢,依舊俊美無比,但凡是女孩子見了都要心動。可是我知道,唐錦是紫星的,永遠都是紫星的。就算紫星不在,他依舊是紫星的,恆古不變的定理。
“你在幹什麼?”唐錦看到我用牙籤撥着蠟燭,皺了皺眉。
“我想讓蠟燭燒得慢點,讓這一刻更長久些。”可是不論我怎麼撥,蠟燭還是燒得很快,很快就燒掉了一大截。
“拍張照不就得了。”唐錦啜了口酒,漫不經心地說。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恍然大悟,趕緊從書包里翻出手機,然後遞給唐錦,“幫我拍一張。”
我拉了拉衣服,然後對着手機鏡頭拘謹地笑着,燭光映着我的臉,我的神智有點恍惚。
“你是在拍證件照嗎?”唐錦皺了皺眉,有點受不了的表情。
“不,不好意思。那我該怎麼辦?”我無措地望着唐錦,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你們女孩子不很喜歡拍照嗎?”
“我,我很少拍照……對不起。”我慚愧地低下頭,真覺得自己真是老土又上不了檯面。
這時,有服務員在酒吧里派發噴火煙花,唐錦接過一根,然後湊在蠟燭上點燃。細長的煙花*噴出一絲絲橙黃色的火星,“拿着。”他把那根點燃的煙火塞在我手裏。
“干,幹什麼?”煙火很漂亮,可是我很害怕那些火星會濺在我身上,捏在手裏一動都不敢動。
唐錦突然舉起手機對我按了快門,我驚訝地瞪大眼睛,發現已經來不及,我的窘樣已經被拍了下來。
“還不錯。”唐錦對着手機得意地笑了笑,然後把手機還給我。
我看到屏幕里有個傻裏傻氣的女孩,穿着土氣的校服,手裏舉着一根噴火煙花,表情慌亂而害怕,背後是一隻像刺蝟般插滿了蠟燭的蛋糕。
今天我已經成人了,可是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呵呵。”唐錦突然笑了一聲,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可能是在笑我的傻氣。可是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笑,笑得猝不及防,非常的生動,如曇花一現,讓人驚艷。
我愣愣地望着他,腦袋一片空白。我不理解紫星為什麼會捨得離開唐錦,如果是我,肯定不會離開他,無論發生什麼事。哪怕天崩地裂。
“再不許願蠟燭可要燒完咯!”剛剛那個貼着假睫毛的女孩子突然走過來,笑嘻嘻地提醒我。
我回過頭一看,果然蠟燭就只剩短短的一截,隨時都會燃燒殆盡的樣子。我慌亂地在腦海里隨便思索了下,然後閉上眼睛許願。成年的第一個心愿居然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想想都覺得很可惜。那時候如果有更多的時間,我肯定能許個更加周全的心愿。
許完心愿后,我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
小心翼翼地切好蛋糕,我把堆了許多水果的那塊遞給唐錦,可是他搖了搖頭,對我說,“我不吃甜食。”
心裏一陣小小的失落,望着紙盤裏那塊滿懷期待切下來的蛋糕,一下子不知所措。最後只剩我一個人吃蛋糕,唐錦只是坐在一旁喝啤酒,一瓶接着一瓶,除了啤酒什麼都不吃。
那天我吃了很多蛋糕,基本上把一整個蛋糕都吃完了,唯獨給唐錦切的那塊,一直放在吧枱上,一動都沒動。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敏感起來,居然可以為了那麼點事而失落好久。
吃完蛋糕,我看到吧枱上已經擺了五六個啤酒瓶,唐錦喝得微醺,眼眶紅紅的,眸子上蒙上了一層霧氣。在酒吧五光十色的燈光下,流動着迷離的波光,讓人輕易淪陷。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付了帳,然後帶着我離開了酒吧。我跟在他背後,看到他的腳步有點虛飄,很像上前扶他,可是最終都沒有走上前。
我不敢,因為我怕被拒絕。我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敢爭取,隨波逐流地活着,只盼着命運能在某天突然改變。
很多時候我真的很羨慕紫星,因為她比我要勇敢許多。
我們在行人寥寥的街上走着,我始終和他保持着一步的距離,跟在他身後。走到24小時便利店,他突然停了下來,問我要喝什麼。
前面蛋糕吃太多了,嘴裏很甜有點膩,我要了綠茶。他走進便利店,很快又出來了。把一瓶統一綠茶遞給我,自己打開一罐百威啤酒喝了起來。
又是啤酒,我真怕他這樣下去會變成酒鬼。
我想起了紫星的叔叔,突然覺得有點可悲,失意可以改變一個人,比毒品還要可怕。
唐錦把我送到了小區大門口,然後便轉身離開,我只來得及說一聲再見,便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再也無跡可尋。
我打開手機,看着照片里那個舉着噴火煙花的傻妞,笑了起來,可是笑意還沒到達臉上,一陣悲涼又浮上心頭。
那張照片我到現在都保存着,後來我還拿去照相館打印了出來。因為那是唐錦給我拍的唯一一張照片,每當看到這張照片,我就能想起當時的情景,清晰得恍如昨日。
4
那天之後,我似乎和唐錦走近了些,看到他我也自然多了,不再那麼緊張,恨不得拔腿落荒而逃了。其實唐錦是個很親切,也很有教養的男孩子,只是外表冷漠了點,表面上有點難以接近。其實他謙虛有禮,也很容易相處。
我拿着紫星的雞毛令箭,有意無意地出沒在唐錦身邊。唐錦依舊毫無鬥志,自暴自棄地用酒精麻痹着自己。而我也只是像個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他經常會忘記我的存在,連我都經常會忘記自己的存在。因為和紫星比起來,我是那麼平凡而黯淡,看過紫星光輝的唐錦又怎麼可能看得到我呢。
在紫星離開了兩個多月後,她又突然來找我。是在聖誕節的前夕。她帶了許多糖果給我,很精緻的進口糖果,每顆都像水晶那麼漂亮,讓人捨不得吃。她說是歌迷送給她的,她不愛吃甜食,就帶來給我了。這點上她就跟唐錦很像,但是我愛吃甜食,非常地愛吃。小時候體弱多病,要吃很多葯,媽媽每次都是拿糖來哄我,喝完葯吃顆糖就不苦了。很甜很甜的糖,在嘴裏化開,能掩蓋掉葯的苦味。從那時候我就迷戀上了糖果和甜食,不開心時吃顆糖,甜甜的,一直甜到心裏。
我一邊喝着珍珠奶茶,一邊往嘴裏塞糖果。龔柏泉直皺眉,說我肯定很多蛀牙,三十歲牙齒就掉光光。我沒理他,自得其樂地吃着。唐錦和紫星並排坐在我們對面,沒有說話。紫星越來越漂亮了,彷彿是經過打磨的玉石一樣,明艷動人,精緻完美。現在她出門都要戴一副大大的墨鏡,很黑很黑那種。跟我們來喝茶都要叫包廂了,進了包廂她才遲遲地把墨鏡摘下。我這才意識到,她已經這麼紅了。只不過短短兩個月而已。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
不過紫星還是紫星,她還是那麼開朗熱情,喝茶時她一直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成績有沒有進步,還問我志願是什麼。我報喜不報憂,沒有告訴她我被同學欺負,成績下降了。紫星就以為我過得還不錯,挺高興的樣子。唐錦沉默地坐在一旁,手裏握着一杯烏龍茶,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樣。我知道他肯定有很多話要對紫星說,所以喝完奶茶,我就借口要上補習班,拉着龔柏泉離開。紫星似乎挺失望的,看到我們急急忙忙的離開,臉上忍不住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我替唐錦覺得冤,於是狠了狠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不是沒報補習班嗎?”走出茶室后,被硬拖出來的龔柏泉有點不悅地嘟嚷。
“嗯。”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心裏有點惆悵。
“那你為什麼……”龔柏泉話說到一半,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不再說下去了。
雖然已經離開了茶室,可是我的心就像遺忘在茶室里,忘記帶了出來,一直牽挂着茶室里發生的事。不知道紫星和唐錦聊得怎麼樣了。我真希望他們能敞開心扉地好好談一談,然後重歸於好,又像以前一樣成雙入對,羨煞眾人。
可是我又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紫星已經不是以前的紫星了,或許她和唐錦的戀情會影響她的發展。貌似許多明星都會隱瞞戀情,就算被拍到了牽手逛街的照,都打死不承認。我怕紫星也會那樣。
心情突然很糾結,一方面我希望紫星能夠星途暢通,一方面我又希望唐錦能夠好起來,可是世事總是兩難全。
我踢着小石子,低着頭,心事重重地一步步往前走,手裏抱着紫星送的大罐糖果。突然覺得自己還挺應景的。過兩天就是聖誕節了,店面的櫥窗里都紛紛裝點起來,五彩繽紛的聖誕樹、做成圈圈扎着蝴蝶結的榭寄生、貼在玻璃窗上的雪花,琳琅滿目的,節日氣氛十足。
“在想什麼?”龔柏泉看到我突然停下腳步,對着櫥窗發獃,好奇地問道。
“我在想要是聖誕節那天我能站在街上派送糖果就好了。”我浮想聯翩地望着鋁合金罐子裏的糖果。
“為什麼?”龔柏泉皺着眉望着我,似乎有些不解。
“這樣我就能看到許多人對我微笑,看到一顆小小的糖果就能讓許多人感到幸福,這是一件很偉大的事,不是嗎?”我洋洋得意地望着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偉大的人,有着大我的想法。
“可是這是萬聖節的習俗。”龔柏泉用着淡定的語氣糾正着我的錯誤。
“是嗎?”我驚訝地望着龔柏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把一個常識弄錯了十幾年,窘迫地漲紅了臉。
“是呀,在西方只有萬聖節的夜晚,孩子們會穿上五顏六色的化妝服,戴上千奇百怪的面具,提着一盞傑克燈走家竄戶,向大人們索要節日的禮物。然後大人們都會把糖果之類分發給他們。”
“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么。”我吃驚地望着龔柏泉,對他刮目相看。
“因為我父母在外國,我小時候在那裏生活過。”龔柏泉平靜地敘述。
“真的啊,我怎麼不知道?”我非常吃驚。
“你又沒問過我。”龔柏泉的語氣里有一絲埋怨意味。
我突然有點愧疚,因為龔柏泉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照顧我,而我,卻一次都沒有關心過他。我真是個不稱職的朋友。
“要吃嗎?”出於補償心理,我從罐子裏拿起一顆糖,遞到龔柏泉面前。
龔柏泉接過糖果,沒有吃,只是把它塞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氣,為什麼只給他一顆,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再給他補上一顆,於是我低着頭默默地往前走。
後來我才明白,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能給龔柏泉的,也就只有一顆糖的分量的感情。
路過廣場時,我看到廣場上不知什麼時候佈置了一顆非常高大的聖誕樹,上面除了綵帶和綵球這些裝飾外,還掛了許多紅色的小卡片,像一片片紅色的葉子,迎風搖曳着。許多小孩子和年輕人,正圍着聖誕樹,把自己寫的心愿卡掛上去。
“你也去寫一張吧。”龔柏泉微笑着對我說道。
“我!也可以嗎……”我緊張而又期待,就像得到了不該屬於自己的禮物似的猶豫起來。
“當然,誰都可以啊。”龔柏泉走到聖誕樹前,拿起陳列在一旁的空卡片和圓珠筆,遞給我。
我顫着手接過卡片和圓珠筆,心臟怦怦直跳。
寫什麼好呢……
“就寫你想要的東西。”龔柏泉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對我說。
毛線帽。
我思考了一下,在心愿卡上寫上了這樣三個字。
“你的心愿就只有這麼點嗎?這個我都可以買,根本不需要聖誕老人。”
那麼……
兔毛毛線帽。
我又在“毛線帽”前加上了“兔毛”兩個字。
龔柏泉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然後恨鐵不成鋼地接過我的心愿卡,把它掛在最高最醒目的位置。
我看着它迎風飄揚着,像一片紅色的葉子,一直暖到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