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陌生人
古城,長街。
太陽行將西下,不時有風刮過,捲起漫天黃沙。
長街的那一頭走過來一個人,夕陽照射下,他的身影倒映在青石板路上,顯得格外的長。
他中等身材,冷峻、瘦削。一襲青衣,腳穿一雙草鞋。
看起來,他應該是個匆匆過客,同每天從這條街走過的許許多多的陌生人一樣,為了生計,四處奔波。
深邃而疲倦的眼神里,隱含着多少辛酸的往事?
隱隱已有些斑白的雙鬢,卻又代表了多少滄桑歲月?
或許,他是個外出趕考的秀才,正趕回闊別多年的家鄉?又或許,他是個行游四方的商人,正要去城裏做一筆很小的但對他卻非常重要的小買賣?
可是,他的腰間卻掛着一把刀。
青絲帶密密纏繞的刀柄,看上去略有些長;刀鄂是純銅的,而黑檀木製成的刀鞘,線條還算流暢。
看起來,這把刀和他的主人一樣,並無驚人之處。
或許,他是鎮遠鏢局的一位趟子手,千辛萬苦地護完一趟鏢,正趕回家中,去見已等候他多時的妻兒?
不論他是做什麼的,他已經現了這條街有點異常。
街兩邊的店鋪幾乎都大門緊閉,街上也幾乎沒有行人。
一條野狗迎面跑來,嘴裏叼着它的晚餐。
陌生人微微皺了皺眉,那赫然是一隻人手。
緊接着,他終於看到了一些人。有活人,也有死人。
死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大街中間,活人則大搖大擺地坐在屍體旁邊。
一個鐵塔般的大漢,正大碗喝着酒。着的上身,紋着一隻兇惡的斑斕猛虎。兩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環伺在他兩旁,春蔥般的玉手撫摸着他的紋身,似乎正在讚美着什麼。
大漢旁邊坐着個又黑又瘦的疤臉人,長長的刀疤自左太陽穴直划至右下鄂,顯得極其醜惡。同樣滿是傷疤的胸膛上,同樣也紋着一隻正張嘴咆哮的猛虎。在刀疤的映襯下,這隻老虎顯得更加兇殘。
可笑的是,疤臉人正拿着一面鏡子,一邊欣賞着他那張丑得不能再丑的臉,一邊拿着把刀仔細地剃他的胡茬。
可怖的是,他用來剃鬍茬的刀,竟是一柄四尺長的鋒利無比的吊環鬼頭刀!
兩人的四周,還有十幾個人,手持各式各樣的兵器,袒露着各式各樣的紋身,或大聲吆喝,或飲酒猜拳,或在用兵器比劃着什麼。那兩個女人,看來是來自旁邊的春花樓。
看來,這裏剛生了一場械鬥,而且勝負早已見分曉。
幾個偶爾路過的行人,見了這群人,都遠遠地繞着走,隔老遠都能看到他們的腿在瑟瑟抖。
鐵塔大漢看着他們,突然爆出一陣大笑,整條街幾乎都能聽到他在笑。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旋即又消失了,想必是被驚慌的父母捂住了口不讓聲。
大漢笑得更響亮了。
他喜歡這種被害怕的感覺。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一襲青衣,腳穿草鞋,腰間挎着一把刀,正徑直向他們走來。
這個陌生人竟連正眼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緩緩地邁過地上的屍體,不緊不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每一步的大小基本保持一致,不多也不少。
鐵塔大漢有點惱怒,要不是今天心情好,他說不定已經舉起他那七十斤重的宣花斧,將這個陌生人劈成兩半了。
“怎麼像頭豬,見了人也不躲着點!”有人笑罵道。
“嘿!看這小子,居然還帶刀?”有人道。
“沒準又是個來送死的吧?”有人道。
“好一把殺豬刀!”鐵塔大漢忽道。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大漢笑的最開心,他現自己居然還挺幽默。
?笑聲中,陌生人仍然不緊不慢地,走他的路。似乎什麼都沒聽到。
整條街,除了一家棺材鋪,居然還有一家客棧開着門。
悅來客棧。
陌生人走進了這家客棧。
說是客棧,卻只有一張圓桌。
“來一碗陽春麵。”陌生人道。
“小店現在只有饅頭和鹹菜。”店老闆迎了上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有什麼就拿來好了,再給我倒碗水。”客人看來並不在乎。
他吃得倒有滋有味的。
即便是饅頭和鹹菜,對於一個四處漂泊的浪子來說,又何嘗不能是美餐?
老闆有點過意不去,他殷勤地泡了一壺熱茶,給客人端了過去。
陌生人對此報以感激的一笑。
“客官您有所不知,這段日子城裏的青龍門和白虎堂為了爭奪地盤,大打出手,每天都鬧出幾條人命,大伙兒都人心惶惶,家家關門閉戶,小店也實在不方便去置辦酒菜,就是對面的棺材鋪了大財。”老闆悻悻地說道。
“哦。”陌生人啃着鹹菜道。
“客官您也看見了,街上那些人正是白虎堂堂主孫飛虎的手下,他們剛剛殺了幾個青龍門的人啊!”老闆打開了話匣子。
“為的那兩個人可不得了啊,他倆就是縱橫西北數百里祁連山,大名鼎鼎的祁連二虎!這兩個人,殺人如麻,令人談虎色變啊!”
“那個大漢是老二,叫胡二虎,力大無窮,使一把70斤的大斧,據說他一斧,就能把一個幾百斤的石獅子,劈成兩半!可您不知道,更厲害的是老大,就是他旁邊那個帶刀疤的,叫趙大虎,您別看他瘦,他的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威力無比,據說昔年為異人所授,來到這個地方后,從沒人在他手下走過十招!孫飛虎花了大價錢請了這兩兄弟來,可真是沒白請,青龍門的人,可是吃夠了這兩人的苦頭啊!”
“哦!”陌生人目光閃動,像是在盤算着什麼事。
“他們旁邊那家大宅院,叫春花樓,是家春樓,是白虎堂開的,以前的生意火得不得了,現在打起來了,成了白虎堂打手的一個據點。前面不遠那家聚財賭場,裏面現在全是青龍門的打手,防守極其嚴密。這兩幫人整天打打殺殺,真是讓人心驚肉跳啊!”
“客官我看你也是個江湖中人,吃完飯,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千萬不要招惹他們!”
老闆走到窗邊,從窗戶縫往外貓了一眼,繼續說道:“這兩個幫派這次開仗,可真是不惜血本,只要願意加入他們組織的,無論強弱,先賞紋銀十兩。如果能殺對方一個人,那更有重賞。呵呵,也不知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以為加入黑社會是多光彩的事,興高采烈地跑去給他們賣命,結果白白枉送了性命。”
“這年頭,人都瘋了。”老闆無奈地說道。
“官府不管嗎?”陌生人問道。
“官府?您別逗了。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管這些。何況,官府和這些黑道人物,本就是一家的。”
“唉,那些小夥子,都多年輕啊……”店老闆嘆了口氣,喃喃自語着,看上去很傷感。
陌生人突然站了起來道:
“你稍微等等我。”說罷就走了出去。
老闆一臉愕然的站在原地,很快,他就現,這個陌生人走向了對面的棺材鋪。
只聽他對棺材鋪老闆說道:
“準備兩口棺材。”
然後,他就徑直向祁連二虎走去。
棺材鋪老闆笑了,露出一口金牙。無論如何,看來他的生意又上門了。
客棧的老闆看着這個陌生來客的背影,怔怔地說道:
“瘋了,都瘋了!”
他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着,每一步的大小基本保持一致,不多也不少。
風捲起黃沙,撲面而來。
他的眼神,竟有一絲迷茫,一絲無奈。
人活在這個亂世,究竟會有多少無奈?
他的前方,祁連二虎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陌生人來到胡二虎面前,端詳了他一會,說道:
“紋身不錯!”
“喂,你有事嗎!?”胡二虎道。
“我沒什麼事,可我的刀卻有事找你。”陌生人道。
“你要找死嗎?!”鐵塔般的胡二虎似乎已經有點不耐煩。
“你剛才侮辱了我的刀,它很委屈,想跟你評評理。它明明只殺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卻說他是殺豬的,你實在是冤枉它了,你應該向它道歉。”陌生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胡二虎瞪大了眼睛,盯着這個陌生人,突然又大笑起來。
除了這個放肆的陌生人和疤臉老大趙大虎,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有幾個人甚至笑出了眼淚。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們見多了,今天這個人不但不知好歹,而且腦子還有毛病。
笑聲中,他們已將這個陌生人團團圍在中間。
“難道你的刀會說話嗎?不妨讓我們聽聽。”一直默不作聲的趙大虎突然冷冷地說道。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陌生人的背後,正好和胡二虎一前一後,形成了對陌生人的夾擊之勢。
“你聽好了。”陌生人的手握住了刀柄。
然後,那把刀竟真的出了聲音!
那聲音似嗚咽,又似哀嚎,還真的像在控訴着什麼!聽得讓人只覺得胸口煩悶,噁心欲吐!
從沒有人聽過這樣的聲音!
笑聲已消失,每個人都盯着那把神奇的刀,像是盯着一個天外來物。
胡二虎握着他的大斧,可他覺得自己的手心潮乎乎的。他突然有了一種感覺,恐懼!
以往都是他給別人帶來這種恐懼的感覺,而他則享受着對方因為害怕而膽怯的眼神,扭曲的臉龐。
而現在,他的眼角已經跳個不停,他的面龐早已扭曲。
他瞟了一眼他的大哥,他大哥那張滿是刀疤的臉,已經擠成了一團!握着鬼頭刀的手,竟似在微微顫抖。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那把刀,仍在不停地出那種聲音。
胡二虎覺得自己已經受不了了。
驀地,他出一聲震天大吼,一招力劈華山,向陌生人劈去。
與此同時,趙大虎的鬼頭刀,帶着一股勁風,疾向陌生人的雙腿掃去。
斧勢威猛,刀勢陰毒,祁連二虎已經將這陌生人所有的退路封死,他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沒有人能躲得過他們的前後夾攻!
可是,這個陌生人卻輕輕地迎着那柄來勢迅猛地大斧,邁了一小步。
然後,所有的人就聽到了一聲厲嘯。
聲音凄絕無比,宛如來自地獄的亡靈。
聲音,來自陌生人那把剛剛出鞘的刀。
伴隨這可怕的嘯聲,一道刀光,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自后而前,一閃而過,突然連同嘯聲一起,又消失不見了。
……
勁風,黃沙,古街。
一個遠去的背影,兩具新增加的屍體,一群嚇呆的人。
每個人都緊握着自己的武器,每個人都動也不敢動。他們的武器根本都沒有出鞘,他們的褲襠卻早已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