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最後一招
花開花落,斗轉星移。
不知不覺中,冬天又來了。
大地已一片銀裝素裹,不時有料峭的寒風吹過,世間萬物都似已沉寂。
所幸,梅花開了。
只有那點點紅梅,才讓人感到這蕭瑟肅殺的天氣里,仍有生機。
夜已至,萬籟俱寂。
辛苦忙碌了一天的農夫們此時早已進入夢鄉,挑燈夜讀追求功名的書生們此時也已哈欠連連,達官貴人們卻仍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不過,還有極個別的人,在做着比較特殊的事。
比如,修鍊刀法。
妙竹峰後山,古塔,三更。
燕平準時到了塔下,老劉還沒來。
以往,老劉從來不會遲到,今天足足過了一袋煙的功夫,他才慢吞吞地踱了過來。
“老劉,今天咱們怎麼練?”燕平問道。
老劉點着了煙鍋,噴了口煙,緩緩道:“今天不練了。”
“怎麼,你身體不舒服?”
“不,該練的你已都練完了,我的心得也已都傳授於你。”老劉道。
“哦!”燕平眼裏閃過一絲喜色。
老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笑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你這才剛上路呢。”
燕平也笑了,道:“我明白。”
“你天賦異稟,功底也紮實,但這麼快就達到這樣的成就,也已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是你千萬莫以為,你現在就能跟梅祖師相提並論了。”老劉道。
“恩,當然。”
“同樣的刀,同樣的刀譜,不同的人練,能達到的境界完全不一樣。即便是同一個人,不同的經歷和環境也對刀法的研習有很大影響。只有經過反覆的琢磨,無數的實踐,才能真正體會這刀法的真正厲害之處!以後你要走的路,還很長。”老劉語重心長道。
“這些日子,真的太謝謝你了。”燕平感激地說道
老劉擺了擺手,笑道:“你的酸勁又來了。”
“真想喝兩杯!”燕平道。
“喝酒當然要喝,可要等今天這堂課結束才行。”老劉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他示意燕平坐下,然後沉聲說道:“今天這堂課是最後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我有非常重要的東西要教給你,這也是我要教你的最後一招。”
聽他這麼一說,燕平立即也肅然起來。
“我問你,如果有朝一日你行走江湖,你覺得最重要的是什麼?”老劉問道。
燕平思索片刻,朗聲道:“一身武藝,一腔正氣!”
老劉看着燕平,搖了搖頭,道:“你錯了。”
“恩?”
“如果武功能解決一切問題,那麼皇宮裏的皇上就應該是天下第一高手!”
“那你的意思是?”
老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一字一句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頭腦。”
“頭腦?”
“不錯!江湖險惡,最險惡的不是可怕的武功,而是陰險的毒計,叵測的人心!孩子,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自恃武功高強的大俠,最終死於卑鄙無恥的屑小之手!‘雙拳難敵四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些才是江湖中不變的真理!”
“所以,我忠告你,行走江湖,時刻都不要忘記,冷靜清晰的頭腦才是最重要的。能用謀略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用武力去解決;遇見高手,能以多打少,就不要一個人去逞能;凡事都要留有三分餘地,時刻莫忘隱忍為重,切莫輕易相信人!”
“這就是我要傳你的最後一招!”
燕平點了點頭,道:“我記下了。”
老劉目光突然變得很柔和,他拍了拍燕平道:“孩子,你生性善良,一身正氣,世上象你這樣的人,其實已不多。”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你自幼在這山裡長大,書生氣太重,江湖經驗還少,今天我說的話,你或許還不能完全理解,但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他說這話時,表情又開始複雜起來。
“恩。”
“還有一事,平兒,現在整個梅花劍派,只有你我知道有這刀和這刀法,就連霍白羽也不知道,個中原委,咱們日後再跟他說清楚,你切記,在我允許之前,這些日子你我在這裏做的一切,絕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荷花,你可明白?
“恩,我明白!”燕平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了,今天到此為止,以後咱們不用再黑燈瞎火地在這裏熬了,你快回去見荷花吧,呵呵。”老劉說完,轉身便欲離去。
“請等一等。”燕平道。
說完他就跪了下去。
“你這是為何?”老劉訝然道。
說著連忙去扶燕平,卻沒扶起來。
“你我雖然沒有師徒的名分,但在燕平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師長。這些日子風裏來雪裏去,承蒙您尊尊教誨,請受我一拜!”
說完燕平就拜了下去,連拜三下。
“你,唉……”老劉無奈的笑了。
他輕拍了拍一下燕平的肩膀,慈祥的面容上有幾分欣慰。
一個像他這樣身懷絕技的暮年老人,又何嘗不想有一個燕平這樣的徒兒?
他早已把燕平當成了自己的至親之人。
他扶起燕平,兩人肩並肩往山下走去。
凜冽的寒風中,這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月色下拖得很長。
※※※
告別了老劉,燕平緊趕慢趕地往家走。
天氣雖然寒冷,但他的腳步卻很輕快,他的心情也很愉快。
武功到達了另一個境界的幸福感,只有像他這樣的練武之人才能體會得到。
他走過家后的那片竹林,看着沉沉的夜色,心想:“荷花此刻睡得正香呢吧?”
想到這裏,他突然聽到一陣琴聲,竟是有人在唱歌。
歌聲在這寂靜的冬夜裏,傳得分外遠。
歌聲來自前方竹林外那閃着昏黃燈光的茅屋,配着迤邐的琴聲,聽起來有幾分幽怨。透過窗扇,依稀可見一個瘦小的身影。
雙鴛池沼水溶溶,
南北小橈通。
梯橫畫閣黃昏后,
又還是斜月簾攏。
沉恨細思,
不如桃杏,
猶解嫁東風。
……
荷花唱到這裏,臉上不由得流下兩行清淚。
然後她就看到一個人正站在門口,痴痴地看着自己。
這個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屋內,已不知站在那裏有多久。
他的臉上,有疼愛、有自責、有痛苦。
“啊!大師兄。”荷花慌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放下手中琴,跑過去道: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燕平看着荷花,答非所問道:
“荷花,大師兄對不住你。”
“大師兄,你這是哪裏話。”
“這些日子,每天晚上,你是不是都未曾入睡?”
“我,我只是有點怕。”
燕平輕撫着荷花那瘦削的臉龐,他的心已碎。
“荷花,你嫁給我,真的是受苦了。”他顫聲道。
“不,大師兄,不!”荷花突然大聲道。
“荷花能嫁給你,是天大的福分。最讓荷花幸福的事情,就是做你的妻子。”她的話說得很堅決,她的眼中滿是柔情,臉上的淚痕尚猶未乾。
“你就不問問我,這半年來,每天晚上都去做什麼了?”
“大師兄去做的事情,荷花又何必問?”
“你受冷落了……”
“只要有你在身邊,哪怕只有片刻,荷花也心滿意足了。”
……
昏黃的燭光下,兩個瘦削的身影緊緊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