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吊蘭驚夢之一
出場
小小的一個半圓形陽台。只有四平米大。乳白色的圓欄扶手。淡綠色的背景牆。牆上,有一盞古色古香的黑色小馬燈。
陽台上,擺了小小的圓圓的一個玻璃小几,一個高高胖胖的大茶杯憨態可掬地站在茶几上,水氣茵蘊。除去這一張小几,陽台上更多的位置,被一張深黃色的九腕卷花藤搖椅佔據了。這是一個很小但很溫馨閑適的私密天地。
陽台右角有兩扇淡綠色的方格推拉門。顏色與背景牆如此接近,幾乎難以區分。小門被輕輕推開了。出來一個苗條纖瘦的女孩。穿一條粉紅格子的連衣裙,襯出曼妙的身材。如瀑般的黑髮濕濕地垂搭在肩上。女孩低着頭。手中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盆綠枝垂墜的吊蘭。一條一條的綠意,沿着白色的塑盆邊緣傾泄而下。女孩抬起頭來。明眸皓齒,柳葉彎眉,不施粉黛。出水芙蓉也不過如此罷?如果這世上有芙蓉女妖的話!不過,咳,咳,我們的小美女不是芙蓉女妖。她叫玉扣兒,一個很普通,很清秀,很活潑,很任性,又很懂情趣生活的女孩!(出場鏡頭完畢,不敢多說閑話,呵呵。)
吊蘭
玉扣兒端着這盤吊蘭,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尋思着如何擺放。雪白的天花板上,一個釘子的影子也沒有。放棄。淡綠色的牆上,若是伸出一個支架來托住,倒真添了不少雅韻。可是考慮到背景牆那薄薄的材質,扣兒搖搖頭。那麼就掛在乳白的轉欄上吧。橫豎也是一道風景。圍欄外是萬萬不能掛的。萬一掉落,二十八層的高樓墜物可不是好玩的。扣兒不想莫名其妙就讓底下不幸的人腦袋開花。她蹲下身來,將吊蘭懸挂在圍欄內最高的橫杆上。雖是委屈了這花兒一些,但清風徐來,綠意盎然,倒也不錯。
這盆弔蘭花了扣兒二十八個大洋。
那個下午,當她艱難地從地鐵站熙攘的人流中擁擠出來時,一個乾癟的老太婆迎面與她撞個正着。扣兒扶住幾乎要跌在她身上的老太婆。老太婆滿臉皺紋,臉皮乾枯,一雙皺巴的老眼中,眼白多於眼黑。穿一件對襟藍布大褂!
簡直就是活着的古董么。扣兒暗暗嘀咕,心中卻是惶恐,連忙問道:“阿婆,沒撞着吧?”老太婆不理她,緩緩把乾枯的右手從背後拿出來。似乎很突然的,一眨眼間,她右手上就忽然多了一樣東西—一盆弔蘭。
花被撞壞了嗎?扣兒疑惑地想。不過她立刻就被那盆鮮綠吸引了,無暇去注意這似乎詭異的一瞬。扣兒蹲下來,真真的從內心驚嘆:“這吊蘭的葉子好鮮好綠啊!”是的。白色塑膠盆中,繁盛可人的鮮綠如條條垂下的綠色火蛇,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二十四塊賣給你了”。老太婆的聲音又干又啞,很不耐煩。扣兒站起來,驚奇地望她一眼,很想說:這花兒沒撞壞啊?老太婆面無表情,一雙老眼忽然冷冷往上一翻。眼白多於眼黑本已嚇人,這麼一翻着實是相當恐怖。扣兒趕緊移開眼睛,不想再看第二眼。周圍都是忙碌來往的人流。沒有熟人。也沒有好奇的人過來搭訕一下。
扣兒嘆一口氣,放棄求助。對自己翻了一個白眼。誰讓自己撞上她呢?還好敲詐的金額不高。況且花兒也不錯。就當是送上門來的花鳥市場吧。扣兒掏出錢包,拿了三十遞給老太婆,說道:“阿婆,不用找啦。”遞錢的當兒,扣兒有一秒鐘想起自己的外婆。也是這般年邁,不過卻是個富態慈祥安然的老太太。
老太婆似乎輕哼了一聲,接過錢徑直往前起了。扣兒彎腰提起那盆弔蘭。感覺手心中似乎有什麼。張開一看。是兩張揉皺的兩元鈔票。她什麼時候找錢給我了?扣兒吃驚地想着,轉身去看。人來人往,哪裏還有老太婆的影子?
走得倒利索。扣兒想着,將錢展開。這絕對是兩張窮苦的勞動人民用過的錢,又舊又臟,貨真價實。也許她將錢塞時我手裏,我沒留意到?扣兒思忖着。拎起吊蘭便走。
她穿一套褚黃色輕綢套裙,拎着這鮮綠的花兒,清秀可人。正映了四個字:好人好花。
蝸居
扣兒雙手扶着圍欄,窈窕站立,讓高樓上夏日涼爽的風,拂過她柔和的發角和衣裙。
二十四樓,很高了。站在小小的陽台上,能俯瞰大半個城市的繁華。高樓林立。高高矮矮的樓頂上還見縫插針地樹着立着無數五花八門的廣告牌。大街小巷如蛛網般密佈。一碟一碟兒的綠色是街心花園。甲殼蟲大小的是汽車。比螞蟻還大一點兒的是行人。扣兒不大敢往下看,每看一次,她都會覺得暈暈忽忽,如踩在高高的雲端里。
玉扣兒和大多數房奴一樣,活得滿辛苦的。這高高架在鋼筋水泥中的四十多平米的小窩,花光了她工作三年的所有積蓄。並從此負下20年的債。每月工資到了手中,巴巴地先填了債坑才敢做其它的打算。這就是所謂“今天花明天的錢”。扣兒有些自嘲的想。沒人知道經濟會這般翻雲覆雨地變化。還好她當初痛下決心,閉着眼交了首付,才有了今天得以安身的蝸居。還好她當初一咬牙把戰時拉長,選了二十年而不是十年,這樣每月的壓力還不算太大,沒將她壓得苟延殘喘。按現在這價格,在鬧市中心買房?她也只有吸冷氣份兒。
誰知道這個城市發展如此之快?誰料到這個荒郊短短几年一搖身變成繁華的商業中心?誰知道房價幾年來會如同爬上雲梯般嗖嗖往上瘋漲?誰知道以後又還會發生什麼?
不如想辦法去吊個金龜婿吧。什麼都省了。一出手什麼都清了。哪止四十平米的蝸居?至少是四百平米的別墅。扣兒任思潮泛濫,浮想聯翩。不過這年頭有錢的金龜婿哪有那麼好吊呢。魚少餌多啊。
扣兒甩甩頭,端起了高高胖胖的大茶杯來喝了一口。房價再漲她也不會動心。這小小的蝸居里每一樣設計與景緻都花費她良多的心血與銀子。七七八八下來,最近兩年支出的大頭全押在這小小房子上了。想到這兒扣兒多少有些兒慚愧。供了房子,爹媽那兒孝敬的銀子可就少了。全推到大哥一人身上去。以後得更努力。多賺些錢。不過……這年頭,錢真的難賺。更何況又逢上全球性的經融危機。保不準明天去上班,就被裁員了!唉。又想些什麼呢?平安是福!平安是福!扣兒在胸前做着阿彌佗佛。又想起李唯唯老笑她“抱着四十平米的金磚哭窮”。李唯唯是她的同事兼死黨。這物慾橫流兇險艱難的世道,決不能沒有朋友。李唯唯是扣兒唯一一個還算得上鐵杆的朋友。
做了房奴就不要當財奴了吧?即便非要當財奴,做守財奴也比做追財奴要輕鬆容易些吧?扣兒懶洋洋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