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陶氏近來精神有些不濟,因而早膳過後就不再留幾個兒媳訓話,直接讓她們散了。
出了院子后,林苑與兩位嫂子道了別,然後就與楊氏一道,坐了轎子至二道門處,上了出府的馬車。
盧氏眼尖的瞅到外頭候着的是三爺的小廝,嘴角一撇,怪聲怪氣道:“瞧人家這殷勤勁,休沐日都不會客訪友,就只圍着小姑子轉了。倒也難怪咱家苑姐兒,撂了嫡親的哥嫂幾個,就唯獨對他們兩口子親近。”
高氏聞言皺了眉。也是剛她腳程慢了步,沒及時走開,這方又聽了盧氏這番意不平的怪話。
其實她倒不在意這小姑子跟誰親近,甚至覺得這般相互客氣也倒還好。在她看來,她這小姑子雖不是那般親熱性子,卻也是明事理的。從不挑唆哥嫂的關係,亦不挑唆婆媳的關係,她嫁進長平侯府的這幾年間,也算過得十分舒心。
能攤上這般的小姑子其實也算福氣,偏那盧氏還不知足,非得在這方面較真一二。也不想想,就苑姐兒與他們家二爺昔日的那些官司,能對他們房親近的起來?
“弟妹,苑姐兒他們在外頭若逛久了,總要找個茶樓飯館之地歇腳。去那等人多眼雜的地方,總要有個府里的爺們帶着。”高氏緩聲說著,見那盧氏嘴角一撇,似又要反駁的說些怪話,就忙搶在她前頭又道:“也是大爺跟二爺諸事繁忙,不比三爺衙門官事清閑,否則咱也能跟着一同逛逛,湊個熱鬧了。”
盧氏一聽,心裏邊略有平衡。她家二爺今年剛剛提了一級官職,前程大好,可比那在衙門裏坐冷板凳的那個誰強上百倍了。
“好了,其他的話咱也別說了,太太素不喜咱議論這些的。”
聽到高氏的話,盧氏打了個激靈回了魂,這才想到他們離太太的院子並不遠,若要讓院裏哪個下人偷聽到他們講話,再稟了太太,這還了得?
遂閉緊了嘴,不敢再說了。
京城頗負盛名的陶怡居茶樓,三樓華錦閣包間內,林苑與晉滁相對而坐。
今日晉滁特意打扮了番,束着綸巾,穿着青色的寬袖襕衫,手握摺扇,正襟危坐,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林苑知道他這是特意按照她的喜好來的打扮。
晉滁是個隨性的人,平日裏穿戴並不注重,慣常穿的是禁衛軍統一制式的赭色窄袖長袍。踩着烏皮靴,握着鐵質長鞭,行走間張揚肆意的,十足的落拓不羈。
他素不喜約束,如今能罕見的做這規矩的青衫儒生打扮,對她的討好之意也不言而喻。
林苑的內心在泛起漣漪之前就迅速恢復平靜。
來的時候她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設。今日來不是與他敘舊談情的,而是來明確做個了斷的。
晉滁的目光從那摩挲在釉色杯沿上的細白手指上,上移至那平靜無波的瓷白面龐上。
除了剛進來時,她朝他看過一眼外,之後便一直垂低着眼睫,手握着茶杯輕撫着,不開口說話,也不見有別的動作。
他心裏頭拿捏不準了,也不敢十分確定她心口那氣是不是散了。心下琢磨開來,若她當真還置氣着,那一會指不定得沖他發作一回。
上次他氣怒之下說了些狠話,那這回他就忍着罷,由她發泄一番便是。她鬧過了,估計這氣也就散了。
手指叩着烏木摺扇的扇骨,他時不時的朝她的方向暗暗瞄上一眼,琢磨着她會等什麼時候發作。
林苑只做未察他的打量。待將情緒平復下來后,才朝他抬了眸,神色自然的綻唇輕笑:“多日未見,伯岐風采依舊,不減當初。”
晉滁聞言,心下一松,肯打趣着他,便也說明她是想通了罷,應不會再以此事與他置氣了。
“那是阿苑沒見到我前些時日,形容憔悴的模樣。”他將手裏摺扇往桌面上一磕,挑着眉眼笑看着她,說的半真半假:“阿苑一日不肯理我,我便一日茶飯不思,阿苑兩日不肯理我,我便兩日夜不能寐。”
不等林苑回應什麼,他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些小玩意來。有晶瑩的南珠,有耀眼的茶晶,有奇巧的擺件,還有一些市井裏常見的小物件,如風車,鈴鐺,糖人等,悉數都給擺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撣撣衣袖起身,他握着扇子特意走到她跟前做了個揖,拿腔拿調道:“小生給小姐賠罪來了。望小姐大人大量,千萬原諒咱個。”
林苑的目光從桌面上那些討人歡心的小玩意,緩緩移向身旁那挑眉含笑的男人。
晉滁的容貌隨了先長公主,夭桃穠李的奪目昳麗。每當他多情而專註看着她,再用那低低沉沉的磁性嗓音哄人時,她就覺得他無形中好似發散着某種攻擊性,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侵蝕着她的抵抗力。
長成這樣,偏還能放下身段哄人,林苑想,這一跤,她跌的一點也不冤。
“原諒你了。”她從他面龐上落下目光,輕扯了唇邊,現了抹極淡的笑來:“煩請歸位吧。”
晉滁面上的笑意一收。
此刻她待他的冷淡,他自然察覺的到。
眸光遂沉了沉。
他重新回到她對面落座后,拿過摺扇抵着桌沿上隨手一推,順勢將身體懶散仰靠着椅背。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她低垂的面上打量一遭,他略壓低了眉眼,開始漫不經心的說起前幾日遣散通房的事。
“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也就阿苑你也不嫌降了身份,非要與她們計較一二。”他似笑非笑撩了眼皮盯她一眼:“不過阿苑既然介意,我遣散了她們便是。你這會氣可是消了?”
在晉滁想來,他做出了讓步,她的氣兒也合該消了。
可他不知的是,此時此刻他的這番話,在她聽來,更像是對她無理取鬧后的無奈妥協,只會讓她堵意更甚。
林苑暗自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逼退了想要開口與他爭論的衝動。
曾經因為類似的事情,她與他爭執的次數足夠多了。次次看似她說贏了他,可下一次,他依舊還能在她底線上反覆橫跳。
她真的是沒有必要再與他爭執這些。更何況還是今時今日,她打算徹底終結這段感情的時候。
日後,便隨他如何吧。
“伯岐,今日約你見面,是有些話想當面與你說。”
聞言,晉滁詫異的挑眉,卻也笑道:“正巧,我也有話想對阿苑說。”
林苑將手中杯盞放下,細白的手相握着搭在桌上。
“那伯岐你先說吧,我不急。”
晉滁的目光從那雙細嫩白皙的手指上移開。
他將手裏烏木摺扇打開,又闔上,然後微微坐直了身體看向她。
“阿苑,我想過明路了。”
林苑身體陡然一僵。
“你我相識相知也有一年的光景了,是時候過明路了。”見她僵在那,他細長的眸子眯了眯:“阿苑,你可有什麼顧忌?”
他與她初識那會,彼此皆不了解對方的脾性,所以也就只是暗中聯繫往來,誰也沒當面點破此事。暫不過明路這點,也就心照不宣了。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兩人來往密切,他覺得她無論相貌還是性情上,都甚合他心意,便起了要定下來的心思。偏他幾回試探過去,都讓她拿話給岔開了,幾次之後,就也猜到她大概是不想那麼快過明路。
雖心裏多有不適,可他到底也依了她意思,自那后就沒再提。只是心裏暗下決心,最遲到年底,他得將跟阿苑的事定下來。
本來他打算着等年底他父王回京時,再與她提及此事,可今個瞧她眉眼皆冷淡的對他,也不知為何,他想也沒想的就提前將話給說出了口。
林苑回過神來。面對他隱約的逼視,她亦微微坐直了身體,看他道:“我覺得,不大合適,這提議便算了罷。”
晉滁的手掌猛地用力按住木椅扶手。
“不合適?什麼不合適,又哪裏不合適?你說明白便是。”
“我是覺得,我們之間……”林苑剛想將話乾脆挑明,卻在目光觸及他眉宇間那沉沉寒戾之色時,驀的將話止住。這會她突然意識到,他怕是不會坦然接受她與他分手的結果。她若此刻真將話直接挑明了,毫無疑問,只會換來他的勃然大怒。屆時,她留在他那裏的書信等物,如何還要的回來?
雖她覺得他不至於惡劣到要拿那些事物來要挾她的地步,可把柄在人手裏,終是不安,得完全拿到自己手裏握着,方能自此高枕無憂。
想至此,她截住了之前的話頭,轉而對他緩了聲道:“我的意思是,你我二人相識時日畢竟也不算過長,彼此脾性尚未摸得透,如何能草率定下?指不定將來,你我鬧掰了,分道揚鑣……”
啪!
晉滁將扇骨猛敲在桌沿上,壓着戾氣道:“阿苑若不想早定下來,明說便是,說這等喪氣話作甚?”
林苑也壓着性子解釋:“我是覺得,世事無常。指不定將來,你會遇見更加合適的人。”
晉滁就嗤笑了聲。
“阿苑今個的話聽起來愈發奇怪了。”他掀了眼皮盯她,咄咄逼視:“莫不是阿苑看中了哪個俊俏郎君,想甩了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