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瓷街
第一章老瓷街
“……因部分地區冬季疫情仍在持續,剛剛發佈黑膠唱片《伶王》不久的獨立音樂人L2原定於年後情人節在慈陵市小天井舉辦的演唱會無限延期……”
“目前我市老瓷街路段因地區規劃原因,一些原住戶和富華房地產開發商還在就拆遷款對峙中,車友們請注意繞行……”
“特大喜訊!慈陵最大商業區富華廣場12月25日盛大開業!中心旺鋪,全城鉅惠,季末瘋享,歡迎廣大市民蒞臨……”
“據悉電影《咒都》已內定男主為新晉流量小生薛威明,這部朱培奇導演未拍先火的IP話題之作將何去何從……”
在老瓷街的十字路口等紅燈時,顏格一連換了三四個車載電台,聽到的都是些讓人不悅的壞消息,尤其是最後一條新聞鑽進耳中后,他瞥了一眼副駕座上勾畫得滿滿的試鏡劇本,面無表情地把電台關掉,接起了同時震響的來電。
“顏格啊,考慮得怎麼樣了?我這邊上次聯繫到的那個朱導對你印象極好,只要你點頭,那個討喜的男二就十拿九穩了。聽學長的,現在的劇本風氣,主角很難積攢人氣。你現在正是長開了的時候,條件又這麼好,妥協一下,前途一片光明啊。”
“可我覺得那個主角的設定和角色特質很有意思,我還是想爭取一下。”
“傻子哎,演員這一行,你前期就算委屈點,攢攢人氣,將來能拿到的資源就更多,挑選劇本的餘地也就更大,學長這是為你好,將來你畢業就知道這社會的……”
這個時候,路口的綠燈亮了,顏格對藍牙說了一聲“晚些再聊”,便和學長斷了通話,從熙熙攘攘的路口拐進了他從小長大的老瓷街。
老瓷街以前叫老瓷口,古時候是燒官窯出貢品的地方,到了民國便專門做瓷器外貿,在上世紀戰爭爆發前一度也是洋商雲集的所在,留下了許多古舊的小洋樓。
地方上一度想把這地方開發成景區,但無奈老城居民太多,這些洋樓幾十年來翻修過許多次,老百姓們習慣了那些脫了皮的石膏欄杆下面架着的“煙酒副食”、“牛肉湯”等塑料牌匾,覺得有這些煙火氣才算家鄉,始終不願搬走。
規劃處的來過幾次,反映說建築保存不當,居住的又大多是些老人,開發十分困難,上面看市裏的拆遷費周轉不過來,便沒怎麼管了。
官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產開發商們便盯上了這塊緊鄰着新城區的隱藏旺鋪,三天兩頭便要鬧一場拆遷糾紛。
顏格將車停在老瓷街最大的一棟洋樓下,剛一下車,就瞧見他姥姥家臨近的牆壁上用白漆泄憤般噴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連緊挨着牆壁的幾盆綠植都遭了殃,還沒熬過這個冬天,莖葉上就落了星星慘白的漆點。
他低頭看了一會兒,鎖了車抬步踏入門中,一進門便聽見嘩啦一聲瓷器滑落的碎裂聲響,只見滿地瓷坯碎片里,一個夾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一臉陰沉地朝着院子裏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大聲說著些什麼,旁邊老太太的兒子在中間小心陪着笑打圓場。
“媽你怎麼這麼固執!人柯經理是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才給了兩萬塊錢一坪的拆遷費,兩萬塊錢,咱這宅子有五百坪,那就是一千多萬。你別攔着我,你想想咱媽就三個兒女,老人家年紀大了也花用不了多少,到時候就算是平分,不止鯉鯉的學區,你那房貸也能平了!”
鬧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前姨父羅建坤。
顏格上次見他,還是前年二姨抓到他出軌被氣進了醫院的時候,在二姨果斷離婚之後,顏格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人。
按理說都已經離婚了,也沒有孩子,就不該再和前妻的婆家有什麼聯繫,只不過架不住這人臉皮太厚,自己做生意失敗欠下巨額債務,就打起了岳母家老房子拆遷款的主意,隔三差五地來拎些雜牌子保健品,想說動顧老太太賣房子,自己好撈些好處。
過了年,顧家姥姥就該過八十八歲大壽了,同老瓷街其他同齡的老人不同,她儘管頭髮霜白,卻總是梳理得整整齊,即便是對着無禮之輩,也是一臉平靜,連眼角的皺紋弧度都是溫柔的。
此時對方咄咄相逼,顧姥姥也不願同對方多爭執,溫溫和和道:“建坤,別說了,這房子顧家不會賣的。”
羅建坤廢了諸多口舌,見老太太油鹽不進,臉色一黑還想糾纏,忽然背後勁風一刮,胳膊被人反手擰住。
“你是?!”
“姨父,你讓我家好找。”
羅建坤一轉頭,就看見一個身段頎長的年輕人,見了他,眼裏瞬間蘊起燙人的怒氣,擰住他胳膊的同時,就已經拉鬆了領口,一副隨時要動手的洶洶架勢。
“你是……顏格?幾年不見,都長這麼高了。”羅建坤有幾年沒見到這個在外地上大學的侄子了,胳膊被擰得一陣鑽心疼,這才哎呦呦地叫喚起來。“侄子打長輩了!還不快放開,要叫街坊鄰居來看顧家的笑話不成?”
“不急。”顏格單手擰着對方,也不看他,飛快地按了幾下手機,送到耳邊道,“爸,抓到羅建坤了,就在姥姥家……行,您帶局裏那幾個叔叔來,這會兒高鐵還通着,晚上我去接你們。”
“哎!別啊都是一家人,怎麼還喊人呢!那什麼、姨父還有個飯局,先走了哈!”羅建坤聽他說話,臉色劇變,瘋狂扭了幾下,硬是靠着一手油膩的汗掙脫出來,撒腿跑出了門外。
三舅忙道:“顏格,你真的報警了?”
顏格按下錄音保存鍵,在撥號鍵盤上按道第二個“1”時,回道:“剛才是錄音,現在才要報警。”
“別別別——”舅舅忙去阻攔,那邊顧姥姥上前輕輕拂開他,隨後轉過來握住顏格的手。
“算了,格格,難得回趟家,莫叫街坊鄰居看笑話。”顧姥姥道。
顏格對姥姥的話到底還是聽的,放下手機對旁邊鬆了口氣的舅舅道:“三舅,姥姥年紀大了,怎麼說也不該把這潑皮無賴放進家裏來。”
三舅對顏格擠出來個笑臉:“你姨父認識社會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舅舅是不想給咱家惹麻煩。他又是個記仇的性子,你現在把他嚇走了,等下他回過味來,那……”
“哦……”顏格的目光在三舅臉上打了個轉,道,“前年是三千萬幣圈基金,去年是梅子島的蛤蜊股票,今年又干起了房產拆遷,姨父的新花樣一年一個樣,三舅您每次都上鉤,果然您跟他才是進過一家門的。姥姥,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如果三舅始終更相信羅建坤嘴裏一夜暴富的鬼話,為了避免以後再出這樣的意外,我建議直接報警。”
三舅一下子慌了:“哎你這孩子,說話怎麼越來越像你爸了……”
顏格警覺了起來,觀察了一下三舅的臉色,道:“舅舅,您既然放任他進門,根據常理來說,您多半是又攪合進了他那些非法集資的爛事裏。姥姥,我還是建議報警,順便把舅舅的財產暫時凍結,直至對方被徹底清查,這是最有保障的止損方式。”
三舅氣得臉色發紫:“大人的事輪得到你這個晚輩來——”
“算了。”顧姥姥見小兒子下不來台,揮揮手讓他先安靜下來,對着顏格微笑道,“看你這手涼的,難得回來一趟,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跟姥姥進屋來吧。”
姥姥一出聲,顏格冷峻的眉眼多少軟下來一些,涼涼地瞥了他三舅一眼,便扶着姥姥回了屋。
一進屋,看見地上也是一片狼藉,顏格皺眉道:“姥姥,我爸總是在研究所,北寧那邊家裏空蕩蕩的,您半年前才住過一次院,再住在這兒實在不安全。要是您實在不願意讓我們處理掉那流氓,倒不如搬來北寧一起住。”
顧姥姥抿出一個笑,大約是仍保留着上世紀名媛的風度,對這些家長里短的錢財俗事倒不是特別在意,搖了搖頭,道:“去把簸箕和鑷子拿來,這尊老招財貓被砸碎了,咱們去把它粘起來。”
老一輩的老瓷街住民大都對慈陵顧家的名號如雷貫耳。顧家祖上曾是慈陵最大的陶瓷世家,建國前承接着沿海三省一半的瓷器外貿,乃是當年陶瓷業一方之雄,只可惜家業在戰爭時期毀於一旦。
直至建國三十年後,顧家唯一的直系後人顧老太太才執意帶着三個兒女回國,重新盤迴了老家的瓷鋪子。
只是在那之後,時代已變遷,手工燒窯的技術慢慢被機械取代,而顧老太太身體又不好,沒有精力再將生意做大,到了顏格出生后,顧家的瓷窯便停產了,近些年也只燒些小物件隨意打發時間。
顏格小時候時常聽街坊鄰居說顧姥姥是個瓷器行業里的異類。做瓷器這一行,從古至今都有不留瑕疵品的規矩,一旦有瑕疵,便是就地摔碎掩埋。可顧姥姥惜物,只要不是徹底的失敗品,那些略有瑕疵的瓷器總會小心收藏起來。
家裏為此還特地開了個極大的地下庫房,專門用來存放那些過時賣不出去的、或是殘次品瓷器。在顏格年幼的記憶里,庫房便是他的遊樂場。
“……這兒還缺那麼一片兒,對,手要穩。”顧姥姥戴着老花鏡從旁耐心指導着,不一會兒見顏格拼了個大概形狀出來,就接過手來,“就到這兒吧,去休息休息。”
顏格活動了一下筋骨,提起打算茶瓶給姥姥的花茶杯里添點熱水,試了試發現水有點涼。去燒水的時候,看見牆角的貓飯碗被它的主貓踩歪了,撿起來掃了一眼底部的落款——這是一隻清代仿定窯的瓷碗。
“羅建坤恐怕不知道,您這庫房裏有些老孤品隨便拿出去一件兒就夠換座毛坯房的了。”顏格搖搖頭,順手給碗裏添了點貓糧。
“老物件,新物件,不過都是些人使喚的玩意罷了。當年你太姥爺喜歡這些,可姥姥更喜歡這些瓷貓兒呀瓷狗兒的。”
顧姥姥愛惜地整理着手上的招財貓的裂痕,用刀筆將碎掉的貓耳朵細細調整好,道,“比起這些,姥姥倒是想問,羅建坤纏了咱家半個月了,你是怎麼一句話把他趕走的?”
顏格坐在矮凳上靠着姥姥,解釋道:“前年羅建坤想做那些騙人的保健品生意,那時二姨還沒和他離婚,我爸怕他做大了牽涉到家裏,就找了個玩金融的朋友做了個局誆了他一筆,斷了他的資金鏈,錢都暗地裏還給那些他借債的受害人去了。因為這件事,他的賬戶現在還被銀行監控着,所以他聽我提起這茬,就以為是我爸要找他要債,自然是怕了。”
顧姥姥搖了搖頭:“教訓歸教訓,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可不許學你爸那套把人往死里逼。”
“我一向很講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顏格說完,腦門就被顧姥姥戳了一記:“都快畢業了,這般凶蠻,以後哪個姑娘敢要你。”
顏格眨了眨眼,捂着額頭轉移話題道:“今天不是周末嗎,怎麼沒看見鯉鯉?”
“對了,還有這事。”顧姥姥摘下眼鏡,想起身,揉了揉腰又慢慢坐下了,對顏格說,“鯉鯉學校里今天組織活動,讓班主任帶着去了市裡新建的博物館參觀什麼西洋古董展,這會兒也該結束了,記得提醒你舅舅去接鯉鯉。”
顏格應了聲,上樓去找他三舅,卻聽門口路過的鄰居說,三舅剛剛追羅建坤去了。
他這個舅舅不算笨,但大約是遺傳自顏格那個傳聞中抽大煙抽死的姥爺的緣故,不願踏實工作,眼高手低,總喜歡聽信羅建坤畫的餅做什麼投資暴富夢。
顏格心想他三舅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看了一眼手錶,不願意浪費時間,向樓下喊了一聲:“姥姥,我去接鯉鯉。”
姥姥遙遙應聲:“路過長葛街記得買卷新門神畫兒回來,要老張家手工的。”
……
春節前後,街上到處都堵得像是剛切好的豆腐塊,顏格在滿大街“好運來”的喜慶歌聲里挨挨擠擠地繞過街道,轉入了之前在廣播裏聽到的富華廣場。剛停好車,便看見博物館前的噴泉廣場附近,有一群施工人員正圍着一座美猴王瓷像同一個老頭爭執。
“老頭兒,咱們這兒施工呢,又不是不保留這尊像,噴個金漆而已,放在過去,這可叫塑金身呢。”
同他們對峙的老頭似乎耳朵不大好使,死死護在大聖像前。
“你們這些後生兒懂啥子,這瓷像是慈陵人祖上的心血,官衙監造,耗費千斤土料,前後燒制了六年!這火眼金睛、這面紋,那都是列祖列宗的手筆啊!一百多年了,鎮着一方地氣,你們動了是大不敬!是要驚動鬼神的!”
那老頭顏格認得,正是老瓷街畫門神的張伯,向來脾氣固執,富華集團把建築規劃做到老瓷街時,張伯是抵制最激烈的。
眼看着他們要打起來,顏格略一思索,回到車裏脫了大衣外套,從一堆學院裏帶回來臨時保管的戲服里挑出一套警服、一頂大檐帽,再下車時,整個人搖身一變成了個片兒警。
對着後視鏡看了一眼,顏格還覺得氣質差點意思,把車裏的保溫杯揣起,才大踏步朝爭吵的人群走去。
這邊廂張伯擋在大聖像跟前,正同施工隊互相推搡着,吵得臉紅脖子粗。
“這是古董,是文物,一幫崇洋媚外的東西!”
施工隊的人也惱了:“大清都亡了,醒醒吧!喏,博物館就在兩百米外,這要真是寶貝,咋不供在博物館裏燒香?就是個近代工藝品而已,南門地攤上一大堆,總是要拆的。要不是看你是個老人家老子早就動手了,快走別礙事!”
那包工頭一把推開張伯,老人踉蹌了一下,直直朝一邊絆倒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片兒警排眾而出,一把扶住了張伯。
人群里一看他穿着深藍色的警服,道:“別吵了,警察都來了,聽警察說唄。”
人們一眼看過去,剛要贊一聲這小警察長得真帥,便見他把老人扶穩,看了看四周,擰開保溫杯悠悠吹了一口氣,一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往下一耷拉,立時一股鏟奸除惡的警圈老鳥的氣質油然而發。
顏格一張口,摻雜着各地的方言開腔道:“幹什麼吶,治安管理辦法就貼那旮沓廣告牌上看不到?咋個,想在局裏過年?”
施工隊的工頭叼着煙,本來一臉煩躁,一見警察來了,連忙神色一整,上來遞煙賠笑道:“警察同志,這廣場本就是富華集團的地盤,咱們可都是有批准才施工的,這老頭非要鬧事,您看……”
“莫來這套,局裏正查風紀查得緊咧。”顏格避開對方遞煙的動作,仰頭看了一眼大聖像,問道,“咱也是本地人,從小看着大聖像長大的,咋搞文物局不管?”
工頭挺直了腰板說:“警察同志,文物局的人前天剛來過,證明文件就在那邊二樓辦公室,咱手續都是合規的。您看這廣場嶄新洋氣,非要讓個破爛玩意杵在這兒不是難看么……”
這尊大聖瓷像歷史悠久,算是慈陵市的老地標之一,歷經近百年風吹雨打,當年精緻的彩繪已嚴重斑駁脫色,長翎斷折,火眼黯淡。
這樣一尊破破爛爛的瓷像,與周圍羅馬風格的金色雕塑群格格不入,無怪乎廣場的裝潢承包商要將它處理掉。
施工隊的手續健全,顏格也知曉這並不是一時惋惜便能保住的,知道張伯耳朵不好,又覺得人命大於物件,不宜久拖,便盡量大聲在他耳邊道:“老人家,他們不是要拆,是暫時噴一道金漆,有什麼事咱們等天氣暖和了再說。快過年了,保重身體,莫叫家裏頭人擔心哈。”
圍觀的人里有熟人嬉笑道:“老張頭,現在都啥子年代了喲,這破猴子拆不拆關你啥事,你在這兒跳,又沒得人給你錢。”
“你們,冒犯神靈,這是要出事的啊……”
張伯竭力勸說著,但周圍的人依舊嬉笑不斷,甚至還有人掏出手機拍視頻準備發到網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老頭兒給大家添麻煩了。”這時候張伯家的兒子及時追過來了,朝着四周點頭哈腰一陣,便把臉色發灰的張伯勸走了。
“呸,老土鱉,耽誤時間。”工頭對着張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轉頭對顏格笑道,“還是警察同志講道理——”
顏格道:“別急,剛剛你想毆打老人是想怎麼的?老人家倔歸倔,也不是你動粗的理由,你看這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去博物館參觀的學生,小孩看你這樣對老人家,社會影響多不好,去寫份悔過書,下班后交到街對面所里。”
還沒散完的圍觀群眾里也有孩子家長,露出指責的目光:“就是,一臉橫肉、鬼吼鬼叫的,叫我家娃娃兒都跟着學壞了。”
工頭笑容一僵,卻也只得接受了,招呼着施工隊繼續給大聖像噴金漆,圍觀的人群很快便散了。
過了五點,正好是廣場人最多的時候,顏格解決完事情之後,回車裏把大衣套在警服外面,從廣場另一側順着人流穿過一群同樣來接孩子的家長團,不多時便在金色的噴水池台階邊看到一個背着孫悟空書包、扎着櫻桃發圈的小女孩。
小女孩盯着遠處正在被人噴上金漆的大聖像發獃,直至顏格在她身邊坐下來,才恍然回神。
“小格哥?你不是當大明星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揉了一把正在上小學的小表妹的腦袋,顏格問:“怎麼哭了?”
顧鯉鯉揉了揉略紅的鼻子,哼唧了一聲不說話,同時她身側四五個同班女生蹦蹦跳跳地從她身後路過,每個人手裏拿着個塑料人偶,對着顧鯉鯉揮了揮,齊聲大笑着跑遠——
“顧鯉鯉,腦袋大,猴子猴孫鬧笑話!”
小孩子跑得賊快,顧鯉鯉站起來跺了跺腳,想拿什麼東西去砸對方,掏出來之後卻又捨不得,收了回去護在懷裏。
顏格問道:“說說,到底怎麼了?”
顧鯉鯉噘着嘴,小心翼翼地護好懷裏的面人,道:“……老師說叫我們參觀完愛麗絲公主后,買個博物館的紀念人偶寫篇圖畫日記,我……我沒有買愛麗絲公主,零花錢都拿去買大聖面人了,就被老師當著班裏人的面說教了。”
顏格瞥了一眼,博物館旁邊的角落裏,富華廣場的保安正在大聲驅趕兜售手工面人的小商販,想來顧鯉鯉就是從那邊買的。
——就像是張伯的門神畫兒、即將被拆除的大聖瓷像,甚至是姥姥的舊瓷窯,這些老手藝終將隨着時代徹底淹沒。
略一晃神,顏格見博物館旁的精品店關門了,想給顧鯉鯉買也沒地方買,繼續問道:“愛麗絲公主是哪個?我只看到公交站口站着三個cos艾爾莎的。”
顧鯉鯉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身後——歐式巴洛克風格的博物館前,正掛着一張巨大的海報,海報上拍攝的乃是一尊幾乎等人高的上世紀陶瓷人偶,它曾經的主人似乎十分鐘愛之,不止為它穿上綴滿珍珠寶石的宮廷長裙,還專門打造了一架鎏金南瓜馬車。
“愛麗絲公主,上世紀聖納洛卡公國女爵從中國訂製的陶瓷人偶……唔,原來還是國產的。”離得太遠,顏格沒看太清楚,視線便被前來打卡拍照的遊客遮住了。
顧鯉鯉重重哼了一聲:“王娟琪她們根本不識貨,它才七十歲而已,我們慈陵的大聖像可是足有一百多年了。說我是猴子猴孫,誰不是從猴子進化過來的?”
小表妹顧鯉鯉和其他喜歡各種新潮動漫的同齡人不同,從小就喜歡抱着顧姥姥留下的民國畫冊看,其中的齊天大聖就是她的最愛。
在她還不知曉月球上其實並沒有嫦娥的懵懂年代,天天扛着晾衣桿試圖從二樓往下跳企圖召喚筋斗雲,直到顏格找機會帶她玩了一次兒童跳樓機,這才發覺天上險惡,放棄修仙回到了人間。
顏格看了一眼顧鯉鯉被扯散的麻花辮,懷疑她可能遭受了傳說中的校園霸凌,冷靜分析道:“理性上我建議你據理力爭,但是考慮到你期中考試語文只有85分,大概率也吵不過對方。不如趁着還不需要負法律責任的時候,量力地和王娟琪打一架,你比她胖,動真格的,應該能贏。”
顧鯉鯉一腳踢在他腿上:“你就沒有想過盡一個成年人的責任為妹妹討個說法?”
小學時代從來沒有請過家長的顏格誠實地說道:“哥上學的時候,只知道勝者為王,加油。”
“啊呀呀吃我一槍!讓你知道誰才是老瓷街的強者!”
顧鯉鯉哇呀呀地開始用小賣部里買來的水槍滋顏格,硬要騙他一頓麥噹噹兒童套餐才願意回家,兩位強者正撕得難解難分時,身後博物館頂層的鐘樓忽然響了起來,隨後廣場上所有的路燈依次滅去。
“咋個回事?停電了?!”
廣場上正準備逛街的人群一陣嘩然,過了幾分鐘,聽見富華廣場的廣播說是停電事故,今日購物中心暫且關閉,便紛紛發出失望聲。
畢竟臨近春節,很多人是特地來新開的富華超市置辦年貨的,一停電,廣場的設施無法運作,這趟算是白來了。
顏格擦了擦臉上的水,對顧鯉鯉沒騙到垃圾食品套餐表達了遺憾並繳了她的水槍,把人往背上一背,長腿一邁走進擁擠的人流。
電路的故障好似範圍不小,一片喧鬧中,夜色悄然覆滿整個天空,所幸今夜的月色並未被冬日的雪雲遮蓋,隱約還能看見雲層中有星子閃爍。
霓虹熄滅時,一片片成年人的埋怨聲中,也只有小孩子先注意到今晚的夜空出奇地美麗。
“小格哥。”顧鯉鯉正仰頭看着星星,忽而直起身子,豎著耳朵聽了一陣,拍着顏格的肩膀疑惑道,“你聽到鐘樓上有人在唱歌嗎?”
顏格仔細聆聽了一下,四周只傳來人們掃興的抱怨聲,搖頭道:“聽岔了吧。已經六點了,趁還沒開始堵車先回去,莫叫你奶奶等急了。”
“喔。”顧鯉鯉點了點頭,被顏格牽着融入人群前,又回過頭去,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映出遠處發出鐘聲的燈樓,一絲困惑在眼底閃過。
她似乎,看見有個奇怪的人影坐在鐘樓上唱歌……
……
秒針在錶盤上走過漫長的一輪,入夜的鐘聲在人跡漸息的廣場上回蕩開。
停留在噴泉池上的白鴿終於耐不住冬夜的寒冷,一一振翅回巢,而啄食垃圾的烏鴉從這座城市潮濕的暗角里顯露出身影,朝着歌聲傳來的方向飛去。
縮在冬衣里的匆忙行人並未察覺到它們,任由死神般的黑翼掠過灰敗的街道,最終停留在鐘樓上,恭敬地聆聽着舊時代的歌謠。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您正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
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
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記得代我問候那位姑娘
S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她曾是我的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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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鏘~kono姨姨噠!姨又開着挖掘機來刨新坑辣!
好消息,好消息,汪仔牛奶iswatchingyou的《活偶都市》新鮮出爐!
鼠年好文!開年鉅惠!夾帶各種無良廣告私貨!感動您的春夏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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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顏格
概況:表演專業大四學生,學校里舞台劇硬核扛把子,因為常任武打擔當,不得不學了四年格鬥,遇事不決愛報警,先報警准沒錯。
狀態:(100/100)完美
持有物:私家車、一包戲服、保溫杯、水槍
當前任務:帶參觀完博物館的小表妹回家吃晚飯(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