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夜魂夢
黃金城的冬天比列山縣要冷的多。一場大雪降臨，讓黃金城內外銀裝素裹，星宿海的大小湖泊都已經結上了厚厚的冰。
楊華此刻蜷縮在城邊的一座破廟裏。生活的困頓，讓族人把怒火愈加的發泄到他身上，他已被族人趕出了居住地，這座破廟成為了他暫時的容身之所。
這座廟原本供奉的是蠻鬼族的星宿土地神，也就是當地的土地爺，曾經也是信徒萬千，香火鼎盛。可如今已是無人供奉，破敗不堪。原因當然是黃金城不斷發生的活人夢中猝死的詭異之事，這位星宿土地神護佑不了眾生，自然是遭到了遺棄。
不知從何時開始，黃金城裏開始興起了一個暗夜魂教。教首自稱是來自魂墟的魂使，宣揚魂墟是靈魂最好的歸宿，虔誠的信奉魂帝，靈魂就能在魂墟中永生不滅。
楊華可不想要這種永生不滅，再怎麼不滅，也是先丟了性命。他想活着，哪怕活的像一條棄狗一樣卑賤，那也是活着。他害怕死亡，他害怕死後會見到父親，一想起父親臨死時的凄慘叫聲，還有，還有那雙惡狠狠死瞪着他的，眼角還躺着鮮血的，就要從眼眶裏鼓出來的眼球，他就感到無盡的恐懼。
“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楊華縮在案台下，喃喃自語。現在也就是妹妹楊月的一點救濟，還能讓他活着了。
楊華將親妹妹楊月獻給了礦頭費二。這費二是黃金谷三大礦頭之一，手下有礦工四萬多人，是黃金谷有名的惡霸。
楊華的族人全都是費二手下的礦工。剛到黃金城時，費二對他們百般折磨虐待，不僅剋扣工錢，連飯食都是些連豬都不吃腐食。於是族老楊明禮暗示他將妹妹楊月獻給費二，以博其歡心，如此，大家日子都好過點。等他獻完了妹妹，如今卻被趕了出來。
“這些狼心狗肺的雜碎，呸！”楊華越想越氣。
好在楊月還在接濟他，在礦上也給換了個點數驗身的活兒，不然，楊華怕早就餓死在街頭了。不過費二家中有五個夫人，楊月只是個婢妾，沒名沒分的，日子也很不好過，要不是在列山踏炎院習得了一點武藝，恐怕也如同之前的一些女娃一樣，不知何時就人間蒸發了。
廟門口原本有一盞青油燈，但是楊華沒錢買油，早就燃盡了。廟裏黑漆漆的，冰冷的北風從牆壁的破洞處灌入，發出“嗚......嗚......”的怪聲。
楊華覺着嘴唇乾得很，他用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唇，有點腥甜，這讓他想起了列山縣鳴鳳樓的梅子果釀，好甜。楊華喜歡喝，也常去喝，還總是喝醉。
酒醉不須歸，然後母親就會來找他，在他耳邊喚他“華子......華兒呀......華子......”
咦，好像是母親又在喚他，可是母親不是已經病死在來黃金城的路上了么？而且這聲音，怎麼聽着空蕩蕩的，陰森森的。
“華子......華兒呀......華子......”
聲音沒有停止，一聲聲的呼喚如同有神奇的魔力一般，讓他的內心無法平靜。
楊華走到廟門邊，抽動門栓，然後輕輕拉開一條小縫，向外窺望。門外是白皚皚的一片，沒有人影，可場景卻似乎不是廟前原本的小巷。楊華驚訝，拉開廟門，走了出去。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居然站在黃金城外，眼前是一望無盡的雪原。回過頭去，身後的小廟竟然不見了。天地蒼茫，白雪無垠，唯有他一人站在原地。
“華子......華兒呀......華子......”
呼喚聲又繼續響起，似乎很遠，又彷彿就在耳邊。
楊華順着聲音向前而行，寒風呼嘯，捲來霜雪。可他一點也不覺着寒冷，他甚至感覺到有一些燥熱，只是這股莫名的燥熱並非來自於身體內部，而是如同被架在爐火上炙烤一般。
楊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因為，他既沒有感到寒冷，也沒有疲憊，甚至連隨時相伴的飢餓感都消失無蹤。
不知何時，楊華走到一面巨大的門鏡前。從門鏡里，只能看見隱隱約約的，甚至有些模糊扭曲的身影，楊華不能確定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身影，因為實在是看不清。
他緩緩的伸出手去觸摸門鏡，卻發現的自己手居然毫無阻礙的穿透進去了。隨即，從手的一端傳來一種難以言狀的舒適感。
“華子......華兒呀......華子.....來呀......回來呀.......”
母親空蕩蕩的呼喚聲，聽得楊華整個人都彷彿空蕩蕩的。而手上傳來的舒適感，讓他不由自主的邁步，邁步走進門鏡后的世界。
這是一個灰白的世界，只有灰與白。房屋、車馬、樹木、甚至行人，都是灰白的。
是的，有人在行走，有很多人在行走。有的是獨自一人，有的是被他人牽引。只是沒有人在交談，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只有當楊華路過他們身邊時，他們會停下來，然後轉過頭對着他空空的笑。是那種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完全空空的笑。
母親的呼喚聲消失了，楊華低頭看自己，他的衣服、鞋子、還有皮膚，是有顏色的。楊華驀然抬起頭，驚訝的望向四周，他和這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忽然，他發現遠處，有個小男孩在向他招手。楊華走了過去，他看見的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只是面容似乎是小時候的自己。
小男孩看着他，空空的笑着看着他。待他走到近前，便伸出手來拉住他，沒有說話，只是牽着他繼續走。
小男孩拉住他的手，卻沒有任何的觸感，只是感覺有一股力量在拉着向前走去。
穿過灰白的街巷，路過灰白的房屋，走到了一處灰白的宅院門前。
楊華抬頭望去，“楊府”。沒錯，楊華走進宅院后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雖然一切都是灰白的，但這裏無疑就是自己的家。
庭院裏原本有很多人在行走，待楊華走進庭院的時候，他們都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着楊華，空空的笑着。
小男孩並沒有停步，繼續牽着楊華走進了正堂。正堂的案几上擺滿了菜肴，楊華急切的坐了過去，他甚至都沒有留意到擺在一邊的筷具，直接用手就抓着吃了起來。其實他一點都不餓，可不知為何就是想吃，而眼前的菜肴都是他的最愛。鳴鳳醉雞、包燒腱子、松香青鰱......手邊居然還擺了一壺梅子果釀。
一切都還是那麼美味，不，不止美味，還多了一種難以言狀的舒適。
用過膳食，一個婢女過來，牽着他向後堂走去。楊華看着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這個婢女。不過反正所有人都在對着他空空的笑，他也就不多想了。
走進後堂的一間屋子，屋子裏擺着一個大木盆，一盆湯水，清澈見底，盈盈待人。
啊，盆浴，多久了，已經多久沒有這般舒適的洗浴了？楊華正在心中感嘆，婢女已經開始服侍他寬衣。
待坐進木盆時，楊華感覺到有一股酥麻的感覺從水中滲透進來，透進他的肌膚，他的骨髓，直透進他的靈魂之中。
“啊......太舒服了......”楊華忍不住閉上了雙眼，隨後，他感覺到肩頸處似乎有人在幫他按壓。一定是這個婢女在幫他按摩，楊華這樣想着。只是，按壓的力度似乎有點大，怎麼感覺身體在向水中下沉。可是真的很舒服，太舒服了，哪怕就這樣沉淪，也無法抗拒的，舒服......
突然，楊華聽見了慘叫聲，“啊......啊......啊......”，是父親一直到斷氣都似乎沒有停止的嘶喊的慘叫聲，“啊......啊......啊......”，楊華嚇的渾身在顫抖，因為他看見了，他又看見了父親那雙惡狠狠死瞪着他的，眼角還躺着鮮血的，就要從眼眶裏鼓出來的眼球！
“啊！------”楊華一聲慘烈的驚叫，猛地睜開了雙眼坐了起來，只聽“嘭”的一聲，他的額頭重重的撞擊在案幾的板面上。
楊華痛的從案幾下滾了出來，額頭上的鮮血滴在破廟的磚石上，轉眼凝結。楊華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在原本的破廟中，難道，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嗎？刺骨的寒風凍得他直打哆嗦，他轉頭看向廟門處。咦？上栓的廟門，什麼時候打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