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黃金城記
小雪，萬伏城，太子東宮。
太子姬若明正在審閱奏書，天師理應天前來覲見。見到太子，理應天跪下叩拜，太子連忙上前扶住道“太師無需多禮！”
理應天微笑道“太子日後要繼承大位，禮不可廢。”
太子誠摯的回道“這裏不是萬伏宮，太師不必拘禮，不知太師親自前來，可是有要事？”
理由天苦笑，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書道“這是安邦伯發來的第三封奏書了，還在因楊奉年牽涉九尾妖狐誘捕之事，要求對姜治予以重罰，甚至對赤火城都要予以訓戒。”
太子微笑道“太師以為該當如何？”
理應天略作思慮后回道“楊家多年受姜治的扶持，兵部弓需一直都掌握在他們手中，如今敗落也算是斷了姜治一臂。只是如若憑信之事是姜治授意，那此事就非同小可了，還需詳查。”
太子搖頭道“太師多慮了，凡事不過名利二字。這楊奉年所言憑信被盜或許為真，也或許不過是貪財，無論如何也已然被抄家滅族。姜治為人我還是清楚的，一向膽小謹慎，懦弱無能，怎會與此有關？”
“可如今巴州在姜治治下，干陌郡出現狂獸襲殺事件，甚至擄了郡首干守成之子，若不治罪，難以服眾呀。”
聽完理應天所言，太子沉吟片刻后回道“如此，你以天師府的名義下個責承書，要求赤火城儘速查明干陌事件，同時罰其年供增加一成，算是給洛城府兵傷亡的賠償。”
停頓一刻，太子又說道“我這位二叔呀，一直都瞧着聽鸞閣眼熱，他那點心思我還能不明白？前年中秋，他找姜峯索要玄雕，被老赤帝給推脫了，他就一直耿耿於懷，一心就想治了赤火城的罪。可祖訓有制，幾百年前華炎合部時就已經明確了封號和州地自治權。何況這麼多年來，炎族一直忠心耿耿，這次誘捕九尾妖狐，若不是聽鸞閣相助，姬無涯和太師的兩個屬下恐怕就回不來了。做的太過，父皇那裏也交代不過去，就這麼辦吧。”
理應天雖對巴州發生的種種仍抱有疑慮，但既然太子心意已定，也就不在贅述。炎族的事情，理應天本也不怎麼上心，倒是如今皇族這邊的事情才是重點。
他向太子說道“今日在朝會上，華帝又追問起北蒼草原牛馬被襲殺之事，可已經多次詳細查探過了，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太子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明白為何父皇總是盯着此事不放。如今，殺也被殺了，餘下的五萬多頭牛馬已然入了關，也不會有更大的損失了。倒是這襲殺的地點，距離黃金谷太近了，若是影響到黃金開採，那才是大事。太師在朝會上可以建議從獅門關再調些軍隊過去鎮守，另請天師府也派人手給予協助。”
理應天行禮回道“就依太子所言行事。”
乾州，黃金城。
黃金城位於乾州北部，昆崙山腳的盆地里。因緊鄰盛產金礦的黃金谷而建城得名。
黃金城分為內城和外城。內城居住的是華族炎族的貴族，掌握着黃金城的統治權以及金礦開採冶鍊和交易，外城又分為北區和南區。
南區是原住民，由其發音被稱為蠻鬼族，身材矮小，皮膚較黑，極擅黃金飾物的鍛造。北區是礦工居住地，生活的都是一些窮困的礦奴和因罪被發配至此的罪民，僅依靠挖採金礦生存。因此北區充斥着骯髒、混亂、暴力和血腥。
而與之對應的卻是黃金城外的無限美景。大大小小上百個湖泊星羅棋佈，如璀璨星辰墜入凡間，美不勝收。此為星宿海，是華夏文明的發源之河，橫貫整個軒轅皇朝，直抵幽閉洋而入海的秦河之起源地。
夜已深沉，楊華縮在薄薄的被褥里瑟瑟發抖。晚飯只分得了一點菜粥，此刻已是餓的渾身冰冷，他使勁吞咽着口水，幻想着自己正在吃着獵射的鼠兔，期盼以此能入眠。
可他也害怕自己一旦入睡，又會噩夢連連。那是個可怕至極的夢，夢裏他看見父親被五頭窮牛拉扯，那凄慘的一聲聲嚎叫，如一刀一刀在切割着他的身體。還有父親臨死前，看向他的那雙圓睜的眼睛，是怨恨？是怒火？還是，復仇！
從列山縣出發時的一百六十多個族人，在千里迢迢的發配路上，病死了三十多個，其中就包括他的母親。到這裏后挖礦又累死了四十多個，剩下的八九十人，沒有一個不恨他。
一切敗落的開始只是源於他的好勝之心，源於那場射弓之爭。可他有什麼錯，他也是在為了楊家的聲譽去好勝呀，去爭呀，為什麼族人反倒要恨他呢？
可楊家弓坊的聲譽終究是受損了，王族姜氏因而要收回弓箭軍需的製造專供。那天父親回來的時候明明是很高興的，父親取出珍藏的酒，一邊喝，一邊拍着他的肩膀說，一切都能解決，一切都會不變的。
可如今，一切都完了。
報仇？楊華沒想過，他不想死，他只想活着。為了活着，他什麼都願意付出。
在來的路上，族人恨他，搶走他的食物，於是他把自己的親妹妹楊月，獻給了兵頭，換了五個干餅。到了這裏，族人虐待他，不分給他食物，他又把妹妹獻給了監工，只為了每天能喝碗菜粥。
這些都是楊月心甘情願的，他沒有逼她，他只是，求她。跪在地上，哭的鼻涕眼屎都流出來的，求她。
楊月就答應了。楊華真的很慶幸，自己有一個十四歲，如花似玉的，好妹妹。
楊華翻了個身，將薄被使勁裹在身上，嘆了口氣，心中暗想，黃金城，多好的名字呀，富貴奢華。可在這北區，只有貧窮，只有死亡。
而且，這裏的死亡，常常來的悄無聲息。很多人一覺睡下，就再也沒有醒來。
所有人都確信，這些在睡夢中死去的人，他們的靈魂都離開了身體，走進了黃金谷的最深處，那個活人永遠也無法進入的最深處，魂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