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空間 第五十二章駭人聽聞的實驗
許遠跟着李梅以及那些靜默如謎的人群一起流動起來，前後左右到處都是那些男人與地面接觸的鬆軟“腹部”，他得很小心翼翼地邁出每一步，才不至於踩在那些奇怪的肉體上。
那些人進入了不同的房間，就像一整套固定的程序——當他再回頭看去時，所有休息艙的門洞都已收縮關閉。許遠腦子裏滿是疑惑，但不斷劇烈的搖晃使得他有一種緊迫感，什麼也沒問，緊跟着李梅，走完這條冗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
一個有着粉紅色穹頂的巨大空間，穹頂正有規律般泛起陣陣“漣漪”，但這彷彿帶有一絲驚悸的蠕動並沒有干擾到生活在這穹頂下的“人們”：
那些高大的挺拔的女人，四肢健全在這略顯幽暗的空間中哼唱着古老的歌謠。失去了下半身如游蛇般流動着的男人們，圍坐在一處處奇怪的光源下方，或像只倒掛蝙蝠——“腹部”緊緊地抓住肉質穹頂的邊緣，隨着穹頂的起伏擺動着。
李梅帶許遠靠近那些光源。他們正圍着一個由大功率照明裝置改造的儀器，將休息艙的那種作物放在上面，嗞嗞作響着。一個人身邊，堆起一些已經烤好的肉條，就像長條狀的風乾牛肉。
“什麼玩意？”
“‘血麥穗。飛船上唯一的食物來源，除了嚼起來像木質纖維之外，基本上沒什麼缺點。”李梅說話的語氣平靜的像是在隨意感嘆今天天氣不錯。
許遠則是立刻發覺了這句話的含義，“缺點？這麼說，你已經享用過這些奇怪的肉類了……”
“我別無選擇。我不知道你會出現，我總得想辦法填飽肚子。”李梅說著，沒有詢問許遠是否接受，拿起一塊烤肉就遞給了他。“吃吧，吃了就什麼都好了。”
“什麼吃了就什麼都好了，好奇怪？”許遠心裏想着，眉毛微微皺了皺，李梅的舉動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臉上肌肉僵硬的抽了抽，搖頭拒絕。他可不想吃這種噁心的東西。
環顧四周，一個隱匿在“怪獸”體內的原始部落，一些人被異化得如此厲害;可除了這具象的怪誕之外，還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離他如此之近，就像有什麼奇怪的意識正監視自己，卻又很難說清楚。
許遠對李梅道：“我現在有太多的疑問了，而你……”
“同學！”李梅打斷了許遠，道：“這一切太複雜，我很難抓住一個重點，而且我的了解也有限。”
“什麼是‘伊甸園計劃？”
“據我所知，這是一個瘋子的生化狂想曲而已，就像某種異能禁術。”李梅說，“你不必問我誰是那個瘋子，我幾乎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他是這艘船的首席靈術師，死在那些星際海盜的手中。”旋即李梅反問：“你知道這船都經歷了什麼嗎？”
“我看過那些日誌。”許遠回答。
“……後來，一些外出採集冰塊的船員，在冰川的縫隙里發現了飛船墜落時散落的東西，其中一些私密物品就屬於那個靈術師雪萊。他探索過無數的宜居帶星球，見識過太過匪夷所思的生態系統和生命形態……”
“可這和‘伊甸園計劃有什麼關係？”
“‘伊甸園是雪萊從未實施過的一種設計，或許只是屬於他個人的填詞遊戲，從未公開過，但他們從他的遺物中挖掘出了這個設想，全名叫作——全封閉式生物農場。”
“當時這船面臨一些殘酷的現實，那時，人們要麼死於相互蠶食，要麼只能活活餓死。諷刺在於，他們卻擁有足夠用上幾百年的核電和足夠的水，且意外發現了一份從未付諸實踐的靈術實驗。”李梅神色冷漠的講述着，“作為靈術師，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生物進化的方向。他從靈術催發出的某種植物那裏得到了啟示，了解了一種魔力電子與DNA、繼而與生物細胞互動的全新方式，同時將水分子作為細胞分裂的基質……”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結果。”許遠打斷李梅。
“如你所見，他們種出了一個巨大的電生化物，靠‘血麥穗徹底地解決了食物危機。但幾十年來‘伊甸園已經成為與他們共生的某種存在。”她說，環顧着四周。
可這並沒有消除許遠的疑惑。僅僅靠水和核電嗎？他不相信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質變。
像是看出了許遠的疑惑，李梅接着解釋道：“不止水和核電，還有人。”
“在這個設計中，具備DNA和細胞活性的人就是種植出一切的種子。”
許遠沒有回應。只是不知道如何回應，進入這裏，越深入大腦就越遲鈍，那種遲鈍不是智力上的，更像是靈魂上的。他已經很難想像把人作為種子是種什麼樣的場面。
“同學，我會帶你去見見船長，在那裏，你自然會了解一切的。”
“船長？”
“你不必這樣看着我。這不正是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嗎？發掘秘密，了解這裏的一切。”李梅像是很了解許遠般，像是陳述某種事實。
“我說過要探查這裏的一切嗎？”許遠再次感到奇怪，此時他心裏最先冒出的想法是“離開這裏，並且徹底地忘掉這一切。”
這是他的真心話，外星人變成什麼樣子和他有什麼關係，這裏已經沒有他需要的答案了，他現在最正確的做法是立刻離開，然後去找到蘇菲。
不過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跟着李梅。來到聚居區的末端，那裏，一面巨大的肉壁佈滿了粉色的褶皺，在這褶皺的最末端，是一道道息肉似的縫隙，正在慢慢隆起，“睜開”，讓許遠想到負子蟾蜍那凹凸的背部。
從那些漸漸睜開的縫隙中，能看到在泡液中漸漸成形的女人，通體雪白，有着一種詭異的美感;而在另一些縫隙中，男人們正擁擠在那狹小的腔室內，其環境要比女人們所置身的那種“子宮”般的細膩粗糙得多，他們就從這腔室中漸漸地生長起來，有些已經到了胸部，有些已經到了“腹部”……
那時，看着這些，許遠背脊發涼，也大致理解了關於“伊甸園”的繁殖方式。
“這裏離能量艙最近，因此許多年前，第一顆種子……”李梅停了下來，糾正了說法，“應該是第一個人獻身在了這裏。”說著，她帶着許遠走過肉壁上的無數條縫隙，來到最中央開得最大的那條，走了進去。
縫隙中是一間迷宮般的肉室，堆滿了一顆顆巨型“心臟”;有些則爬滿了瘤狀物，畸形而扭曲;它們彼此堆積着，就像一堆從粉紅色穹頂上傾斜而下的內臟，此時，正以不同的頻率跳動、傳導，因而整個房間如一片鬆軟的肉質海洋起伏着。
“跟我來！”李梅帶着許遠穿過一顆顆巨大的“心臟”間的縫隙，提醒他注意腳下，腳下滿是電纜線和某種並非人造的導管，縱橫交錯於腔室的肉壁上。
此時，許遠有一種正被什麼吞噬的感覺，呼吸急促，卻又無法停下來，緊隨李梅跨過導管，繞過眼前一顆比成年榕樹樹冠更大的心臟。來到了這間肉室的盡頭。
在那裏，他看到了船長！
就在正對面一面略傾斜的牆面上。一個女人的整個身體展開在最中心的位置，四周則是簇擁着她的船員，大約有上百人，如一圈圈的漣漪般圍繞她，三分之一的身體已和這面略微傾斜的肉壁融為一體，像是一幅宗教浮雕。
那女船長則是這浮雕中的另一位“上帝”。漫長的歲月使得這肉壁擴張，因而每個軀體、面容、覆滿蔭翳的雙眼和試圖抓住點兒什麼的雙手，都較之正常人撐大了數倍，就像是透過一面放大鏡在看，毫髮畢現——
有那麼一刻，許遠以為位於中心的人物會睜開眼睛，以清冷的嗓音為他揭示所有的謎團，可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種冰冷寂靜之感——如果在那裏待得夠久，這微妙的感覺就會讓人既想嘔吐，又毛骨悚然。
許遠聽到李梅沉沉的嘆息，告訴他，這就是“伊甸園”的種子。
“船長啟動了這個計劃，當著所有船員的面談到了拯救與犧牲，結果，這艘星際探險飛船的船員認為船長應該第一個犧牲。他們想一直存在下去，直至離開這空間的一天，可是最終所獲得的存在又算什麼呢？”
聽着耳邊李梅不帶一絲感情的講述，許遠沒有轉頭，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船長身上，當仔細分辨出對方已經面目模糊的臉時，他徹底呆住了，怪不得對這位船長自己一直有種熟悉的感覺，對方不正是那個山崖下的小妖嗎？
一瞬間，渾身的冷汗便浸透了他的衣衫。強烈的虛幻感將他籠罩，眼前的一切包括這個神秘出現的李梅，都實在太過詭異，而他似乎已經不知不覺被卷進了一個巨大陰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