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誰的責任
姜宜凝來到隔壁那個街區的新政府公安局報警。
這可能是新政府成立以來第一個主動報警的案件,還是人口失蹤這種惡性案件。
舊政府時代,那是字面意義上的民不聊生。
別說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失蹤,就算是幾十歲的成年人,說沒就沒了,普通老百姓,誰管你?
所以當姜宜凝開始在醫院裏叫着要報警的時候,很多醫院裏的工作人員包括醫生護士都是不看好的。
他們的思維還處於舊社會裏警察局除了“黑吃黑”,就沒別的用途的程度上。
可姜宜凝執意要報警,而且是她的孩子失蹤了,醫院裏的人也沒多勸。
幾個跟她熟悉的醫生護士陪着她去旁邊的公安局。
沒想到姜宜凝說明來由之後,那幾個公安非常重視,馬上調派了專門人馬,來到醫院調查情況,同時通知整個市的各個公路和港口的政府工作人員提高警惕,應對這次失蹤人口案件。
他們的聲勢造得很大。
不到十分鐘,就連暫時代理行政公署專員位置的江芳芷也驚動了。
她以前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副專員,後來李專員遇害,另一個金副專員有嫌疑,暫時被停職調查,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因此她暫代行政公署專員的職位。
江芳芷來到公安局,很慎重地聽取了彙報,然後對等在一旁六神無主的姜宜凝說:“姜同志,你能不能仔細回想有一下,最近有沒有跟什麼人結怨?一般這種案子,如果不是專業拐子,那就是熟人作案。熟人作案,一般又是跟大人之間的仇怨有關。”
姜宜凝:“……”
她微微一怔,下意識說:“我沒有啊,我就是在醫院裏上班,給病人做手術,下班回家都很晚了,平時跟人說話的時間都很少,哪裏來的功夫跟人結怨?”
如果真說跟人結怨,姜宜凝覺得跟這個江芳芷,還真有點那麼膈應。
當然,說仇怨就太過了。
姜宜凝不認為自己跟江芳芷之間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她隻字不提。
江芳芷皺起眉頭,“如果不是熟人作案,那就是專業拐子盯上了姜大夫的孩子。唉,姜大夫,不是我說你,你的收入也不低,怎麼就不請個娘姨幫着照顧鏘鏘呢?我們都是鄰居,我的孩子就是請娘姨專門照顧的。你帶着孩子上班,醫院裏人來人往,每天都那麼多人進出,你把孩子一個人放在辦公室,實在也太大意了。”
姜宜凝被說得臉都紅了。
她承認自己最近確實大意了。
要放在一個月以前,她每次去手術室,都是把自己的辦公室反鎖的,有鑰匙才能開門。
可是現在市裏的治安越來越好,醫院裏更是一片祥和安寧,她就不反鎖辦公室了。
誰知……
姜宜凝後悔不已。
但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
她定了定神,沉聲說:“江專員,現在不是追究我的責任的時候,請趕快派人尋找鏘鏘。我記得兩個月前,我帶着鏘鏘來市裡,就在大馬路上,鏘鏘就被拐子擄劫過。當時李專員還在,是他當機立斷,馬上派人封鎖了那條路。霍司令員親自出馬,幫我們找回了鏘鏘。”
“這一次,我懷疑跟上一次擄劫鏘鏘的人,是同一路人。”
江芳芷挑了挑眉,頷首說:“我也記得。當時還是我親手擊斃了那個擄劫鏘鏘的拐子。難道你認為,還有人在逃?”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逃。但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出手擄劫鏘鏘的,肯定不止那個被您擊斃的那個拐子一個人。”
江芳芷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不止一個人?鏘鏘不到三歲,擄劫一個不到三歲的還在,需要很多人嗎?”
“這個我不清楚,但是鏘鏘跟我說過,把他先抱走的是一個年紀大的穿旗袍的女人。然後才被人塞到麻袋裏拖走。”
“明白了。”江芳芷臉色嚴肅起來,“姜大夫,這些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早點說,可能那些人都一網打盡了。現在來看,是那些拐子來給他們的同夥報仇了。可見他們從來就沒想過要放過鏘鏘。”
“那這個案子就不是一般的普通擄劫事件,估計還是跟你和鏘鏘有關。你要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跟人結仇。現在解放了,拐賣案子還沒聽說過。你這是第一起,你還是反省一下,為什麼他們只拐你的孩子,不拐別人的。而且我們暫時人手不是很足,這個案子我會派專人跟進,但是短期內不可能有結果的。”
江芳芷為難地攤一攤手。
姜宜凝瞪大眼睛“啊”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憤怒地說:“為什麼啊?!他們拐賣小孩子,怎麼是我的錯?!他們還有理了?!我們連反抗都不允許嗎?!拐走一個孩子,破壞的是一個家庭啊!為人父母的,怎麼受得了這種打擊?!”
姜宜凝說的其實是後世和平年代裏,孩子被拐走後父母的心情。
在這個百年戰亂剛剛結束,普通民眾依然覺得自己命如螻蟻的時代,她的話稍微重了些。
江芳芷笑了笑,一臉不贊同地說:“姜大夫未免言重了。你知道小徐家嗎?”
她指了指旁邊一個穿着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員,“就是他們家。他媽媽一共生了十二個孩子,其中四個失蹤被拐賣,五個因為各種原因沒有養大,不到三歲就夭折。還有四個孩子,其中有兩個被打成殘疾,以前只能靠乞討度日。剩下的一兒一女健康長大,兒子就是小徐,女兒是姐姐,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男人,只為了多要點彩禮,好養家餬口。”
“我們人民經受的苦難,受到的打擊,比只是孩童失蹤要多多了。”
江芳芷的聲音變得慷慨激昂。
她身邊的工作人員和公安都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好像不贊同她的意見,可是剛想說的時候,跟着姜宜凝一起來報警的一個醫生也說話了。
她嘆息說:“江專員說的對,其實我們也勸姜大夫不要小題大做。現在我們要做的事很多,小孩子失蹤這種事,其實太普通了。我們是醫生,見過那麼多孩童夭折。前些年□□的時候,街上賣兒鬻女的比比皆是,管得過來嗎?新政府剛成立,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們還是別給新政府添亂。”
姜宜凝被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都不知道怎麼反擊。
她回過神,也知道自己是把現代人的思維代入進來了。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新生兒的夭折率是百分之二十,五歲以下夭折的孩童率只有更高。
女人只有不斷的生,才能填補這樣高的新生兒和幼童夭折率。
所以在這些人眼裏,一個不到三歲孩子的失蹤,還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找不到,就再生一個。
大家對自己的命都麻木了,還有誰會顧及一個小孩子呢?
但習慣了,就是正確的嗎?
姜宜凝回過神,眼圈都紅了。
她看着江芳芷,不再稱她“江專員”,而是一字一句地說:“江副專員,請恕我不敢苟同。”
“首先,孩子被拐,是拐子的責任,是壞人的問題,請不要用受害者有錯論攻擊我。”
“其次,孩子失蹤了,只是小事嗎?是,根據你們說的,在舊社會,是小事,畢竟舊社會沒有公平正義,普通人命如螻蟻,誰會關心一個失蹤的三歲小孩?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建立一個新社會?!”
“我們為什麼要推翻舊社會,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難道我們不是要為了我們普通人,不再經受舊社會那種痛苦嗎?!”
“舊社會草菅人命,新生兒夭折率高,新社會也要這樣嗎?!”
“如果在新社會,你們也這樣對待我們這些普通民眾,那你們,和舊社會的政府,又有什麼區別?!”
姜宜凝的話,得到江芳芷身邊那些政府工作人員的贊同和共鳴。
那個穿着白色警服的公安小徐眼圈也紅了,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帽子,厲聲說:“是!我家確實很多哥哥姐姐都這樣不明不白沒了!如果不是為了給他們討個公道,我怎麼會加入新政府?!姜大夫,你別慌,我會幫你找孩子的!我就不信,在新社會,還有這種喪盡天良的拐子!”
他扔下自己的警帽,衝出了辦公室。
江芳芷身邊別的政府工作人員,也都對姜宜凝說:“姜大夫放心,這是我們局裏第一個大案要案,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幫您找回孩子,把拐子抓起來!”
江芳芷當著姜宜凝的面,被自己手下打臉,頓時有些綳不住了。
可是她也知道,姜宜凝的話,十分有煽動性。
而且她又不是不幫她找孩子,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被她那麼一蠱惑,好像她是故意給她穿小鞋似的。
江芳芷沉下臉,往身邊的工作人員掃了一眼,厲聲說:“你們眼裏還有我這個專員!有組織紀律嗎?!”
別的不說,無組織無紀律可是非常嚴的指控。
那些政府工作人員果然不敢再說話了,可每個人臉上都有着不服氣的神情。
姜宜凝很感激他們的仗義執言,而且知道這才是這個新政府的常態。
江芳芷的態度,姜宜凝覺得不舒服,彆扭,雖然也不能說她是錯的,但就是讓人膈應。
對,就是這個感覺,膈應。
這個時候,她不能讓那些為她說話的政府工作人員被江芳芷嚇到。
姜宜凝冷笑着拍了一下手掌,說:“江副專員好大的官威!我知道你們有組織紀律,可我也知道,你們最大的組織紀律,是為人民服務!江副專員要是敢用組織紀律為難你的手下,我會向你的上級舉報你公報私仇!你的上級如果不理,我會一直舉報,哪怕到最高領導人那裏我也不怕!”
“我就不信,你們什麼工作,能比自己人民群眾的安危更重要!”
姜宜凝不是政府機構的人,而且她靠手藝吃飯,完全可以不鳥江芳芷的“內部關係網”。
她知道江芳芷當年是地下黨出身,現在松海市的很多部門,都是這種地下黨出身的人做領導。
他們的交情,是過命的交情。
可是姜宜凝相信,這個交情,不能凌駕在黨紀國法之上。
如果他們認為他們以前的交情,能夠比黨紀國法還要重要,比他們要維護的人民的利益還要重要,那他們跟過去那些他們要推翻的人,有什麼兩樣?
屠龍少年如果最終變成惡龍,那就不要抱怨被人屠掉的命運。
江芳芷也被姜宜凝硬剛的凜然震住了。
就在她遲疑的時候,姜宜凝已經拱了拱手,告辭說:“我不能再拖了,我要自己去找我的孩子。”
她轉身離開,江芳芷身邊的幾個公安人員互相對視一眼,跟着姜宜凝而去。
他們追上姜宜凝的步伐,一邊走,一邊開始向她了解情況,跟她一起回到伯格力醫院。
那個小徐公安已經早就到了,而且把當天下午醫院裏的值班人員都叫了過來,開始分開詢問。
見跟着姜宜凝過來了幾個同事,他馬上叫他們一起跟着詢問,這樣可以更快一些。
十五分鐘后,他們已經問出了一個嫌疑人。
“姜大夫,醫院裏至少有五個人看見同一個女人進了你的辦公室,然後背着一個大包袱離開。”
“這個女人好像跟你挺熟悉的,她沒有向任何人打聽,直接進了你的辦公室。”
“還有一個人,甚至聽見你的孩子鏘鏘叫了一聲‘zhang’,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他們當時也很忙,並沒有關注你的辦公室,而且後來你的孩子並沒有繼續叫喊,他們都以為是熟人。直到你做完手術出來,才知道你孩子不見了。”
“剛才被我們詢問,他們才發現也許跟那個女人有關係。”
“zhang?是哪個字?”姜宜凝腦海里飛快地轉着念頭,想着鏘鏘跟哪個姓zhang的人熟悉。
毫無懸念的,她猛然想到一個人。
“張桂芬?!”她激動地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張桂芬!是江芳芷家的娘姨!給她看孩子的那個人!”
小徐公安驚呼起來:“居然跟江專員有關?!”
“……也不一定有關係吧……就算是姜大夫說的那個人,那也是她家看孩子的娘姨……”
“不好!你們覺得,江專員的孩子,會不會也被拐了?!”
幾個公安緊張起來,立刻回到隔壁那個街區的公安局,向江芳芷彙報情況。
江芳芷開始的時候還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脫口而出:“怎麼會是張桂芬?!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是不是錯了,趕緊去問問她不就知道了?”小徐公安恨不得馬上去江芳芷家,詢問這個張桂芬。
江芳芷也沒拖延,點頭說:“那就一起過去。”
她和姜宜凝都住在長盛弄,幾乎是同時回到家。
可是江芳芷家的院門大敞,她的兒子燦燦被反鎖在屋裏,哭得幾乎昏過去,張桂芬卻不知所蹤。
江芳芷好不容易哄好了燦燦,才從他嘴裏知道,張桂芬不久前回來,帶着一個大包袱,還在他們家偷了很多東西,然後把他反鎖在屋裏,自己跑了。
燦燦嚷着自己好餓,拉着江芳芷要吃飯。
江芳芷隨便哄了哄燦燦,皺着眉頭在屋裏轉了幾圈,說:“現在市裏的港口和馬路都有人在看着,我覺得她不大會去港口,你們還是派人去出市的那幾條馬路口盤查,我懷疑她還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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