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醉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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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館辦公樓與宿舍樓本是一個整體,只是將一半設計成宿舍,另一半作辦公用。王副館長從家裏走到辦公樓門前只用了兩分鐘。
還沒到上班時間,看門的鄭老頭還沒來,他從皮包里找出一把鑰匙,將大門開了,人進去后,反手又將大門重新鎖上。
一進辦公室,王副館長就坐在椅子上發悶。悶了一會,他記起下午要到組織部去談話,就連忙找出筆記本,將代理館長這幾年的工作做了一些回顧。
一寫到自己的工作成績,王副館長又興奮起來。他推開門,走到陽台上,細細打量這一幢五層樓的建築物。修建文化館大樓的事,縣裏叫了十幾年,館長換了幾任,都沒建起來。輪到他代理館長,只用了十四個月,大樓就豎了起來。縣長在一些重要場合里多次說,要向文化館學習,賬上沒有一分錢,卻蓋起了一棟價值八十萬元的大樓。所謂文化館,實際上就是指的王副館長。
王副館長朝下看時,見宣傳部秘書科的小閻領着一個人,正在樓下觀望。他就叫起來:“小閻,上來坐一會兒吧!”
小閻和那人說了句什麼,就在前面帶路朝樓梯間走來。不一會兒,兩個人就到了辦公室門口。
坐下后,小閻分別做了介紹。王副館長知道隨小閻來的這人曾經是小閻的小學老師,聽說文化館公開招考幹部,特來看個熱鬧。小閻的老師姓馬,王副館長看了幾眼,總覺得有些面熟。老馬看出他眼睛裏的意思,就主動說,前年縣裏搞“金色的秋天”攝影作品展覽,他有一幅作品入選了。他來文化館拿入選證時,有些不好意思,就說自己是代人來領的。王副館長記起有這件事,他還記得這幅作品名叫《秋風醉了》,作者是一位副鄉長,作品本來很差,但名字取得好,作者身份又特別,王副館長才力薦讓這幅《秋風醉了》參展。王副館長本想問問老馬現在哪個單位任職,但見小閻起身告辭,他自己也忙,便作罷了。
臨出門時,老馬握着他的手說:“往後還望多多關照。”
王副館長說:“你是縣裏的文藝骨幹,我理所當然會關照的,你就放心好了。”
老馬沒說什麼,只是輕輕一笑,那樣子有點意味深長。
和小閻握手時,王副館長半天不鬆開,扯着問:“冷部長對我們這次考試,不知有何意見或指示?和我說一說,等我們的舞廳建起來了,哥哥每天送你兩張票。”
小閻也學老馬輕輕一笑,說:“冷部長對你工作中的銳氣很欣賞,多次要部里的中層幹部向你學習呢!”
王副館長說:“冷部長這麼看重我,那他女兒冰冰怎麼不來參加考試?”
小閻說:“這是冷部長的私事,我也不知道。”
王副館長從小閻臉上看不出什麼暗示,只好放他走了。
小閻剛走,李會計就來問他今天的考試是不是按時舉行。王副館長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冷冰冰不來參加考試,加上想起父親昨晚說的那些話,心裏忽然有了一股氣,就說:“有什麼變化,我會通知你的。”
李會計停了停,正要走,王副館長甩給他一支香煙,隨口問:“聽人議論,宣傳口最近像有什麼人事變動。你消息靈通,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李會計一邊低頭點香煙一邊說:“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王副館長就問他,讓八建公司的經理今晚見面談判拆舊房蓋舞廳的事,通知了沒有。李會計說已經通知了,今晚他們正副經理都來。隔了一會兒,王副館長又問他申報高級會計師的事進展如何。聽說有些阻力,他答應過幾天幫忙跑一下,疏通疏通。李會計當即表示感謝。王副館長希望他嘴裏能透露點別的什麼,見他問一句答一句,一個字也不願多說,知道無益,就叫他走了。
門外陸續走過一些人,是館裏的幹部來上班了。王副館長一看錶是八點半,離考試還有一個鐘頭,便開始準備下午的工作彙報。
成績自然有一大堆,不然他就不會被評為省地兩級文化系統先進個人。王副館長想,光說成績人家會覺得這個人太驕傲狂妄,還應該說一些缺點。他最大的缺點是不大聽話,上面的指示,他總要添點什麼或減點什麼,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和不折不扣。譬如說這次招考文藝人才,本來看準一個好苗子選進來就是,他卻要別出心裁,組織一個評委會,搞初試和面試。宣傳口的幹部全歸冷部長管,沒有他點頭,誰也提拔不起來。王副館長覺得既然冷部長不計較這點,將他由副轉正,自己再不檢討冷冰冰的事沒辦好,就太不近人情了。這種缺點的根本問題是個性太強,寧折不彎,遇事不講究調和,態度強硬,方法簡單。王副館長又安排自己在說了這一通后,一定要說說老羅的事。
老羅是館裏的音樂幹部,他本是在下面鄉里當電影放映員,因和縣委書記是同學,才調到文化館。來館不到一年就搞了三個女人,其中兩個是姑娘。弄得那一陣,天天有人來找老羅算賬,搞得全館烏煙瘴氣。宣傳部、文化局都不敢處理。那時,前任館長剛調走,王副館長剛剛開始代理館長,上面將這事交給他處理。他將心一橫,給了老羅一個行政記大過、停發當年獎金的處分。獎金停了半年,縣委辦公室就派人來說情,被他不客氣地頂了回去,結果他在文化館內的威信也變得如日中天。
王副館長正在盤算這種小罵大幫忙的主意時,電話鈴響了,隔着一道牆,清晰得很。跟着李會計在那邊的會計室里喊:“王館長接電話!”
進了會計室,王副館長一拿起話筒,就聽出是縣**文衛科的史科長。史科長說上午來考試的人當中,有個叫肖樂樂的,他是行署文衛科肖科長的妹妹,一定要特別關照。王副館長嘴上應承了,心裏卻罵道:“二十幾歲,卵子還沒長圓,就想在老子面前玩領導的味兒!真是睡着后笑醒了。”
放下電話后,李會計問他這次收的報考費怎麼處理。王副館長問清有差不多五百元時,就說:“再添一點,湊一千元,將銀行那筆貸款的利息付了。”
李會計說:“是不是作獎金髮了算了。銀行的錢,一千、兩千地還,他們還嫌麻煩。”
王副館長說:“沒辦法,銀行這筆錢不還清,住在這房子裏就不舒服。你同大家解釋一下,現在為我捧捧場,將來會有大家的好處的。”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王副館長看見屋裏有一個挺好看的女孩,心裏有幾分好感,就主動問她找誰。女孩說她叫肖樂樂,找王館長。王副館長想起剛才電話里史科長的口氣,那點好感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他接過肖樂樂手裏的條子,看也不看就放在桌上,借口叫肖樂樂出去放鬆放鬆,以免考試時太緊張,將她打發走了。
肖樂樂走後,接二連三地來了不少人,都是遞條子的。王副館長數了數,九個人參加考試,遞的條子卻有十三張。條子上落款的都是縣裏的頭面人物,史科長在裏面只算得上是一隻小爬蟲。
王副館長瞅着那堆條子,犯了難,那些寫條子的人都是不好得罪的。而這次招考只錄取一人,原定是要錄冷冰冰,那九個人只是陪着練練,就算才華超過王副館長本人,他也不敢錄取。
王副館長想了一陣,想出個主意,就喚李會計過來商量。
李會計聽說他準備讓每個評委,給參加考試的人,統統都打九分,就搖頭,說:“這會讓人看出問題來。不如規定從八點五到九點四,共十個分數。評第一個人時,第一個評委打八點五分,第二個評委打八點六分,第十個評委就打九點四分。評第二個人時,第一個評委打八點六分,第二個評委打八點七分,第十個評委打八點五分,這樣依次排下去,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后,每個人都是七十一點六分。”
王副館長見李會計脫口說這許多數字,就說:“你好像預先就知道許多事一樣?”
李會計說:“王館長這樣說,以後我就不敢為你當參謀了。”
王副館長說:“等我當了館長時,一定舉薦你當副館長。”
李會計望着他不說話。
王副館長說:“我還想將評委秘密打分,改為公開亮分,免得有個別人不聽話,暗地裏下我的絆馬索。”
李會計說:“這個主意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粥面看飯面,看誰敢得罪冷部長!”
王副館長說:“很對,如果今天九個人得分一樣,我就可以一個不取,這個名額還是冷冰冰的。”
商量好后,李會計就去通知評委們來開碰頭會。
十個人都到了以後,王副館長就說:“我先給個東西大家看看,然後請大家說說今天這個分數,怎麼個打法。”
說著,他將桌上的十三張條子,遞給評委們過目。
評委們看后,一個個臉上很嚴肅。
王副館長說:“這樣明目張胆地以權謀私,將後門開得比前門還大,我是很看不慣的。我的意見是一個也不錄取。”
評委中有幾個人齊聲附和。
忽然評委中有人問:“怎麼沒見到冷冰冰的條子?”
王副館長說:“冷部長知道有人寫條子的事,他很生氣,就不想讓冷冰冰的清白之身被這些污水玷污了。正好冷冰冰又生病了,便放棄參加今天的面試。”
大家齊聲“啊”了一下,然後都說就按王館長的意思辦。
九點半時,評委們魚貫進入考場。一坐定,王副館長就宣佈面試開始。
由於不收門票,來觀看的人很多。
開始幾個七十一點六分出現時,大家都發出各種驚嘆。特別是第九個七十一點六分出現時,考場轟地一響,像是天上打了一個滾雷。
等王副館長重新出現在台上時,考場猛地靜下來。
王副館長說:“出現這樣的結果,是我們事先沒有料到的。不管怎麼樣,我們將尊重評委的意見,慎重地進行研究。”
參加考試的人,都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一個個不知說什麼好。王副館長說了幾句安慰話,他們就隨大家往外走。
一屋人中,只有兩個人在笑:一個是小閻,一個是小閻的老師老馬。
等人都走完后,王副館長立即給冷部長打電話。他在電話里說,本來想下午親自來彙報,但是組織部約他下午去談話,所以就先將結果報告一下。他這樣說,本是想探探冷部長的口氣。冷部長只說了一句:“你的高招真多,我都防不勝防了。”說完就放下了電話。
王副館長猜不透冷部長話里的意思,回家吃午飯時,說給仿蘭聽。
一向很有直覺的仿蘭也無法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