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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肖宗鏡進了採金樓的那一刻起,姜小乙就開始了內心的煎熬。

他緊緊攥着手裏的鉤吻散,按照計劃,他此時應該去后廚下毒,可那雙腳說什麼就是邁不出去。

正猶豫之時,一個人從二樓房間翻了出來。姜小乙認出那是公孫闊的一個侍衛,頓覺不妙,正準備追上去,對方已經騎上馬逃走了。

他必然是去報信了。

姜小乙思忖道,此人逃得如此倉惶急切,至少說明瘋魔僧沒有立刻拿住肖宗鏡,他們應該還在糾纏。

姜小乙望望採金樓,又望望那侍衛逃去的方向。明明是秋天,他額頭竟冒出些許薄汗來。他雜七雜八想了一大圈,最後腦子裏只剩下肖宗鏡與他誠懇道謝的模樣。

鬼使神差地,他把葯又塞回了腰帶。

採金樓的香房內,公孫闊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他從巧瓊身上下來,光着屁股來到門口,推了個小縫往外看。

只見樓下三名僧人降魔寶杖在手,急風驟雨般攻向一名黑衣男子。長杖轟鳴,佛力沛然,整座大堂金光四射,晃得公孫闊細小的三角眼幾乎睜不開,渾身肥肉與之共顫。

而那男子手裏只有一條五尺長的腰帶,腰帶本是布做的,按理來說應是軟綿無力,可在這男子手中卻是烈烈生風,抽打之下,竟發出穿雲裂石,震耳欲聾的聲響。整座採金閣在這四人眼花繚亂的對決中,如風中危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公孫闊的認知,他關上門,顫顫巍巍地披上衣服。

床上的花妓巧瓊也害怕起來,扶着床邊道:“爺,出什麼事了?”

公孫闊慌張道:“我我我、我得走了!你你你,你可幫我攔着點!”

巧瓊哭喪着臉道:“爺要奴家怎麼攔啊!而且爺,你要如何走,這可是三樓啊!”

公孫闊本也沒有想好該怎麼逃,但他知道絕不能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這時樓下又是一聲巨響,嚇得公孫闊滿頭冷汗嘩嘩流。“不成了不成了!我得趕緊走了!”他情急之下跑到窗戶邊,一推窗,忽然聽到一聲:“哎!”

姜小乙剛爬到這,險些被窗子給扇下去。

公孫闊完全沒料到窗外有人,顫慄道:“……什麼人?!”

姜小乙冷笑一聲,道:“索你命的閻王!”他一腳給公孫闊踹回屋裏,公孫闊受到巨大驚嚇,腦袋一磕地,人就暈過去了。

巧瓊嚇得花容失色,就要放聲大叫,姜小乙手腳麻利,在她吸氣之時便一記手刀將其砍倒。

姜小乙蹲到公孫闊身旁,看着他橫肉叢生的臉,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濃濃的厭惡。

這麼好的機會,當真不殺?

幫肖宗鏡把他弄去天京受審?此舉不僅要冒風險,而且他與達七約定的時間也絕對來不及了,一百兩金子的報酬很可能也要打水漂了。那自己辛辛苦苦,跟達七那個臭得令人髮指的煙鬼躲在破茅屋裏兩個多月,到底圖什麼?

就在他猶豫之時,樓下的肖宗鏡與三位瘋魔僧戰得正酣。

空戒一杖襲來,肖宗鏡用腰帶借力一抽,將其撥向另一側的空定面前。一旁空慧見狀,插手阻攔。三根降魔杖相撞的一瞬,碰撞出震徹雲霄的金石之音。

剎那間,好像有人敲響了佛國的金鐘,洪聲響起,透徹心靈,姜小乙渾身一震,冷汗淋淋,腦中一切雜念蕩然無存。

“算了!”他低聲道,“一百兩金子而已,下次再賺就好了!”

姜小乙下定決心,起身環視周圍。屋子角落有個上鎖的大箱子,他走過去,從髮髻里抽了一根細鐵柄,在鎖頭上稍稍鼓搗了一下,鎖便開了。

箱子裏裝的都是巧瓊的衣服,箱子很大,富餘頗多,姜小乙把公孫闊拖了過來塞進箱內,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葯放到他嘴裏。

姜小乙道:“這葯會讓你昏迷三日,看你這一身肥膘,大概也不至於餓死。”

謹慎起見,他給巧瓊也餵了一顆葯。這或許不是最好的辦法,但時間緊迫,唯有先這樣處理了。

鎖好箱子,姜小乙回到屋子中央,閉目凝神,深吸一口氣,靜心神咒於腦中一閃而過。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清凈雜思后,姜小乙運起心法,猛睜開眼——血紅雙瞳中,周遭一切事物瞬間變得模糊不清。漫天風雪夾雜着鮮血和利刃的氣味,一名女童的遊魂浮現在晨間的血霧中,直直看向自己。

姜小乙在她的注視下,身體迅速發生變化,骨架變小,五官移位,喉結消失。最後竟成了一名十七八歲女子的模樣。

看來達七果然沒有猜錯,姜小乙的確是個女人。

少女容貌眨眼即逝,姜小乙右手一變,掐起紫微招神大印,借受胎化易形之術,面容再次模糊,髮絲無風自揚。她生吞一口長氣,屏住呼吸,催動此氣隨氣脈遊走全身,關節鬆動,骨輕如煙。她以心法催動氣息再次移位,堆出粗大的手腳、肥頭圓耳、滿是橫肉的肚子、細小的倒三角眼,正是公孫闊的樣貌……

就在姜小乙在屋內運功之時,樓下的決鬥已臻白熱。

那一聲洪鐘不止敲醒了姜小乙,也讓三位瘋魔僧內心劇震。

空慧不禁讚歎道:“閣下好功夫!”

肖宗鏡:“大師也不差。”

空慧又道:“若非內心清明,斷敲不出此聲,若閣下遁入空門,潛心修佛,或可證得阿羅漢果。”

肖宗鏡笑了:“大師未免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空慧接着道:“但若閣下執意為朝廷效力,逆天而行,必將遭受苦難折磨,束縛自由,永世不得解脫。”

肖宗鏡神容不改,只是笑容淡了點,低聲道:“苦難折磨……”

屋外傳來馬蹄驚擾之聲,眾多人馬將採金樓團團圍住。肖宗鏡後退兩步,原地站定,雙手拉直腰帶,也像握着一把降魔杖般橫在身前,豁然沉喝:“何足道哉!”

話音甫落,他周身倏地騰起一股浩然真氣!

瘋魔僧們沒想到他戰了許久,竟還有如此餘力,不由大吃一驚。他們也意識到這恐怕是最後一擊,紛紛提氣凝神。三人心有靈犀,決定先下手為強,空慧爆喝一聲,三把金剛降魔杖頓時朝着肖宗鏡頭上劈去!

一把力劈華山可近身克制,但三把降魔杖把所有路線都封堵住了,肖宗鏡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他雙腳扎穩,舉起腰帶於頭頂。空戒見狀大喜,他深知不論肖宗鏡的內功有多精深,一條布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得住三把降魔杖,杖上真氣定會將腰帶撕裂,進而敲爛肖宗鏡的腦袋。

眼看降魔杖就要接觸到腰帶,空戒不由大叫一聲:“着!”然而剎那間,原本赫然而立的肖宗鏡忽然鬆懈了,他手中崩得直直的腰帶也軟了一點,中間落了一道小小的弧線。此等高手對決,招式來往何等精妙,即便是這不到一寸的長度,仍然讓三人感到杖頭一空,手下力氣卸掉了半分。瘋魔僧們心道一句不好,可覆水難收,肖宗鏡抓準時機,再次彈直布帶。

他巧妙地將四人的力道在頭頂融合,再推送出去。所謂一力降十會,一巧破千斤,肖宗鏡借力打力,將三把降魔杖全部彈飛。

瘋魔僧們不想鬆開兵器,身體便不由自主向後仰去。他們急急回防,因為腰腹力量強悍,他們重新調整架勢也不過用了一個眨眼的時間。

然而,就是這麼眨眼的瞬間,肖宗鏡扎身貓腰,右拳捏實,照着三人的小腹便是三拳出手!

這三下看起來就是最普通的短拳,是所有習武之人的入門拳法。

只有中招的三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這迅捷的三記短拳,在離他們小腹還有半寸左右的時候,竟還有一個二次的加力,就如他剛進門時,對那些隨從們使出的招數一樣。肖宗鏡深知瘋魔僧們有真氣護體,普通的外家拳對他們來說不過隔靴搔癢,不起作用,他只能選擇用這樣極限的寸勁把力打入他們體內。

三位瘋魔僧都聽到了聲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身體,猶如平野悶雷,亦如沉石落井,等回過神時,龐然之力已在體內蔓延開來,鈍痛徹骨!

這其實算是肖宗鏡第一次主動出擊,至此,三位瘋魔僧才徹底認清他們之間實力的差距。肖宗鏡那看似簡單的招式里,蘊藏的對氣力爐火純青的掌控,和對戰鬥篤定泰山的自信,若非千錘百鍊,身經百戰,不可成之。

三人頸上掛珠被真氣震開,金珠稀稀拉拉散落一地,正好有三顆珠子滾落到肖宗鏡面前,他彎腰撿起,以作留念。

肖宗鏡繞過他們往樓上走。

“站住……”空慧在三人中修為最強,挨了一拳還能說話。“為何不殺我們?”

肖宗鏡最後那三拳,雖說威力驚人,但只是運用技巧打出了高超的寸勁,雖然疼到了家,但說到底只是皮肉傷。

空慧:“以閣下的功力,若想下殺手,我們師兄弟的內臟怕是早已搗成爛泥了吧。”

肖宗鏡:“敏娘一家,是你們殺害的嗎?”

空慧頓了頓,道:“不是。”

肖宗鏡點點頭:“我猜也不是。那你們就與在下此行無關了。”他走到三樓,空慧忽道:“敢問尊姓大名!”

“肖宗鏡。”

“唯心為宗,萬法如鏡,閣下心識澄明,更甚我等。”空慧攙扶起兩個師弟,對肖宗鏡道:“真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我等還能有機會與閣下一同修佛論道。”

肖宗鏡搖頭:“俗人賤命,與此無緣。”

他來到花魁房門口,抬腳一踹,反鎖的房門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採金樓的大門也被推開了,一群人手持兵器,烏泱泱地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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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明花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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