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第九

這天是家族祭宗祠的大日子,蕭戰和幾位長老們從清晨就開始忙碌起來。

今天的日程排得很滿,早上在家祭宗祠,點戲,中午開宴,到了下午,族中主子去家族陵園掃墓,晚上,正統子孫要祭靈一夜。

但這熱鬧的祭祀和我沒有什麼關係。我不屬於正統,不能參加宴會,祭靈可以跟着去,但不去也沒有人強逼。因為我娘是蕭家的女兒,但我爹不是。如果是在平常,我連蕭家陵園都進不去,除了血統的緣故,還因為我娘不葬在那裏。

我娘在城外的天擔山,也就是墳山。那裏是所有城中不入主流的小門小戶埋人的地,甚至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人才會被送到那裏。山上還算規劃得整齊,墳頭一個個地排着隊,在山坡上和山腳下,那就是一片亂葬崗,隨便刨兩下地都能划拉出一卷草席。

我娘已經嫁人,自然是按夫家的地位選墳地,也就葬在了天擔山上。

族中有個祖先祠堂,平日並不開門,到祭祖的時候才打開。祠堂不大,但也有幾十牌位在裏面供奉着,那些都是蕭家祖上先人。這些牌位同我過去在鄉間看過的差不多,只是用的木材更好,裝飾得更顯貴一些。燈燭花火這些是早先就齊備了的,家族中但凡動用銀錢的地方,全是我外祖蕭峰負責,這些東西的採買他交給了西府的蕭潼去辦,蕭潼辦得雖然不說盡心,但還算齊全。

早上,全族人都聚集在祖先祠堂,行祭祖先禮。

領頭的是族長蕭戰,旁邊立着三位長老。第二排居首位者是我外祖蕭峰,他的右邊是我的二叔公蕭嵩,三叔公蕭巒。因為蕭鼎和蕭厲不在,第三排頭一位是在家中的年輕一輩最年長者蕭寧,然後是蕭洹、蕭炎、蕭潼、蕭克、蕭兵、蕭丁。第四排是和我同輩的人,最年長者蕭玫,然後是蕭珍、蕭珠、蕭珏。

先有三位長老在祖宗前領了香,點燃,依次祭拜,再有三長老遞到蕭戰手中。蕭戰接過後行禮三拜,再行在爐前插上。然後三位長老並蕭戰領全族男丁一齊行禮,三跪叩首,待領禮的吳管家喊了“興”,這才禮畢起身。

男子祭祖完畢后,輪到女眷。族中最老的老祖母原姓徐,嫁入蕭家以後已經沒人記得她的名字,現在不是喊她老祖宗就是老太太,她是三長老的髮妻,兩個老人到現在還恩愛和睦,也算難得。再往下一輩也只有兩位夫人,一位是蕭嵩的夫人王氏,一位是蕭巒的夫人邢氏,兩位老人家有老祖宗在上要服侍,平日裏並不拋頭露面,我也不怎麼認識。至於蕭戰的夫人年輕早逝,而我的外祖母在我母親還在的時候就去了。到了蕭寧這一輩里,正經的主子有蕭玉、蕭薰兒、蕭媚、蕭碧。西府里的蕭洹和蕭潼已經成了親,但因位分低,所以連名姓都不叫,大家平日只喊她們洹哥媳婦、潼哥媳婦,她二人在蕭碧之後。到我這一輩,領眾的是蕭婷,然後有蕭雲、蕭襄、蕭榮,最後是我。

領禮的是族中吳管家的媳婦,她聲音洪亮,隔着老遠都聽得見。我跟着其他夫人小姐一起,又是拜又是磕頭,好容易完事了,也不敢多咳嗽一聲,緊張着等叫散,這才出來。

祭祖禮行完並不是祭祖完畢了,還要有兩名族中男丁在靈前燒紙祭禮。本來這一輩有最出色的蕭炎,早先就指定了蕭炎和蕭寧二人去,但蕭炎突然鬥氣消失,於是臨時換了蕭寧和蕭洹兩個人。到了祭靈燒紙的時候,蕭戰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旁邊的二長老看着自家孫子蕭寧,反而滿面紅光起來。

因蕭家在烏坦城聞名,城主特地給蕭家送來祭祖銀共三千金幣。雖然數目不大,但卻是個光耀門楣的恩賜。蕭戰帶二人在爐前一左一右站好,大長老把已經祭過祖先的祭祖銀絹袋遞給蕭戰,蕭戰在靈前行禮三拜,這才給蕭寧。蕭寧將絹袋投入火爐,然後和蕭洹一起行禮。大長老又遞給蕭戰祭靈黃紙,蕭戰再行禮,分給蕭寧蕭洹二人,二人將黃紙投入爐中。祭祖物品全部燒完之後,三人並三位長老領合族上下再行禮,再依次退出祖先祠堂。

到這裏,祭祖儀式才算徹底完了。我也長出了一口氣。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麼嚴肅的祭祖,禮節繁多不說,連大氣都不能喘。

祭完祖先,大家就準備中午的宴席和戲去了。這等祭祖宴席很莊重,並不是平常的普通宴席可以讓我上桌,既然沒有我的份,我就回房間先睡一覺,等下午掃墓再起來。

我作為蕭家一門,哪怕我母親不在陵園,還是要跟着他們一起去陵園掃墓。

中午,後院裏的孩子們都去參加宴會了,我獨自去廚房找廚娘,給廚娘二三十個錢,自己打了一碗飯菜吃起來。那些個下人看見我來廚房討飯,有的笑有的嘆息。有一個平日跟我關係比較好的廚娘柳嫂子看我這樣,就給我多加了一個鹵的半截鵝翅,一碟油豆腐皮,還有半碗剩下來的豬肉湯燙的白菜心。

我跟她道過謝,坐在廚房吃起來。

柳嫂子和其他廚娘們也開飯,她們忙完了中午的宴會,晚上還有一頓要忙。一邊吃着,另一個廚娘五大姐聊到我了,就問我,“紅哥兒,你如今有薰兒主子照看着,怎麼還到我們這裏來?”

柳嫂子打斷她,“少說幾句。”然後放緩了語氣,“薰兒主子忙,也不是事事都觀照得到的。你看平日裏,那玉姐兒、媚姐兒、婷哥兒,哪個不是和薰兒主子關係好,現在還能和她搭上話的,除了紅哥兒,也沒了。”

另一個廚娘秦嫂子也跟着說,“薰兒主子脾氣也不好了,前半個月玫瑰來拿點心的時候,就說,薰兒主子最近不愛吃那些糕點了。要不是紅哥兒勸了一勸,我們還要跟着倒霉。到底是紅哥兒有能耐。”

我知道她們在我眼前說這些話是為了跟我套近乎,好從我這裏討得一點蕭薰兒的口風,免得惹到蕭薰兒。但既然她們對我示好,我就以禮相待,不能得罪她們,於是說,“好姐姐們,可別誇我了。我也就是勸了下,誰知道薰兒小姨認真,反倒不理蕭玉蕭媚她們了。我能到今天,姐姐們一直照顧我,我還感激不過來。”

柳嫂子摸我的頭,又拍拍我的肩膀,“說什麼話這麼外道,你幾時想吃什麼,就來跟我們說。略賞幾個錢給我打酒吃,我們就是有福的了。”

五大姐又嘆息,“可惜這麼好的哥兒。你早些起來,也免得他們挨罵了,前日那蘭花……”

還沒說完,就被柳嫂子叫住,“你少說幾句。”

我一聽她提到蘭花,趕緊問,“蘭花姐姐怎麼了?”

柳嫂子還想安慰我說沒什麼,我急忙把前幾天看到的說了,“我看見蘭花姐姐跳井死了,她媽媽把她領了出去,還說發喪幾個錢就完事。前後到底怎麼回事,也沒人跟我說。”

我才說完,幾個廚娘都怔起來。柳嫂子也發了半晌的愣,回過神來招呼她們,“你們趕緊吃,吃完了還要準備飯。”那幾個廚娘馬上低頭吃起來。

柳嫂子這才壓低聲音,到我跟前說,“紅哥兒,別問了,蘭花那是薰兒主子趕出去的。以後千萬別到薰兒主子跟前提這個,萬一提起來惹她不高興,我們都要倒霉!”

眼看她們是不會告訴我了,我只能作罷,悶頭扒飯。

下午,族中長輩帶着孩子們出了蕭家大院,一路出城往西,到了城外的家族陵園。

這片陵園是很早就修建起來的地方,用石頭壘出了外圍,裏面又用道路和木圍欄分隔。中間有一片地方是專門划給蕭家的,這就是蕭家陵園了。

族長蕭戰帶着大家走進去,率領眾人給先祖掃墓。先清理墓碑上的落葉和舊花,然後打掃乾淨,擺上花和祭品。蕭戰挨個給後面的子侄講,這是誰的墓碑,曾經在世的時候如何如何,然後帶子侄祭拜。拜完了這個,又去下一個。

我跟在隊伍後面,滿腦子都想着,如果我死了,肯定是不會被放在這裏的,那就得和我母親一樣葬在天擔山。天擔山上那麼多墳頭,有誰記得哪個是我呢?我又有什麼故事可以說給後人呢?我想不到。

蕭戰帶着孩子們清掃完了墳墓,有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已經偷偷開溜。蕭戰也知道留不住這些小毛孩子,於是就說帶大家回城。

我也趁便趕緊溜走。難得出家門一趟,我也想去看看我娘,只有在這種時候外出才不會被逮住盤問。所以當眾人排着隊離開陵園的時候,我故意留到了最末尾,想着等大家都走了我就從小路繞彎去天擔山。

但我沒想到的是,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留下來了,而且這個人偏偏好死不死是蕭寧。我生怕被他看到,逮住了又沒好果子吃,於是趕緊繞過一個墓碑,在後面蹲下來,看他要往哪裏去。

只見眾人紛紛離開陵園,往家裏走,唯獨蕭寧一人折返回來,又進了蕭家陵園,曲里拐彎到了一處小墓前,獨自跪下了。

我思索着那是個什麼人的墓,剛才我們經過的時候,看的都是蕭家有名有姓的先祖,那一小片沒有去,聽說是早逝的夫人才會葬在這裏。蕭炎的母親本來也應該葬在此處,但她的丈夫是族長,所以在陵園中地位比較高的地方。蕭寧既然去那裏,應該是去祭拜他的母親吧。

我剛這麼想着,就見他一個人伏在墓碑前,堂堂八尺男兒,哭得泣不成聲。

蕭寧的母親我並不熟識,也是一個在我入蕭家之前就故去的人。聽說她性情火辣,是個愛熱鬧的美人,可是自小有頭痛的毛病。有一次蕭寧發高燒,蕭寧的母親在他床邊守了三天三夜,自那之後頭痛愈發厲害,終於有一天病倒了。饒是這樣她還不肯好生修養,非要強撐,一定要給蕭寧綉最後一件睡衣,熬了好幾天,最後頭痛發作,人就這麼走了。聽家僕嚼舌頭的說,疼死的人死得都不安穩。

我一想到一個活人竟然這樣子死去,就覺得心裏揪着疼。

因為她最後走得實在不安寧,家裏人都不願意提起她,儘管生了一兒一女,卻只給一個小小的牌位,一個小小的墳頭。

想到這裏,再看見蕭寧伏在墓前那個背影,我忽然有點理解他了。

他很愛惜那件綉着小熊的睡衣,哪怕那衣服手腳都短了幾寸,也不肯換新的。他很敬重他姐姐,母親走了以後,一直是蕭玉在照顧他。就因為走得不安寧,合族上下都不待見他母親,連二長老都不願意提,只有自己姐姐還能說得上話。他比誰都好強,即使被蕭炎超過去,也暗地裏卯足了勁要和他較量。

可惜的是,這些人,這些事,永遠不會在陽光下被當做光耀的事情拿出來說,各人自有各人的苦。誰又何嘗不是呢?

這時候,一個穿玫紅色衣服的女孩被哭聲驚動了,四下找是誰在哭。我仔細一看,那人是蕭媚。

她竟然也沒有離開?

我仔細回想,蕭媚是蕭炎的親舅表妹。雖然之前因為跟蕭薰兒拌嘴吃了一次大虧,但自那之後她脾氣收了很多,也沒有再亂說話,蕭薰兒也就沒有對她那麼冷漠了,反倒是因為她孝敬蕭戰,對她很有幾分客氣。

蕭媚本家姓史,史家家主史玉任加瑪帝國南區織造府總領事,有一子二女,蕭媚最小。她的姑姑嫁給了蕭戰,兩家聯姻。史家女兒本來應該隨父姓史,但蕭家自從出了蕭炎,又和鎮國將軍納蘭家結親,地位比這個總領事要高,於是給女兒改姓,送去蕭家養着。

蕭媚自小和父母分離,住在蕭家,好在她善通人情,又懂行事周全,加上她長得漂亮,溫柔可人,在孩子群里很是討喜。她的修鍊天賦更是數一數二,蕭家上下提到她多是誇讚,蕭戰更是想着日後讓她以蕭家嫡女的身份出嫁。只不過蕭炎最近出了事,史家就有把蕭媚接回去的心思,但蕭媚本人卻執意留在蕭家,史家和蕭家談過,最後還是同意了。

蕭媚看到伏在墓碑前的蕭寧,大約是動了惻隱之心,就上前去,待蕭寧好一些了,想安慰一下他。

蕭寧緩過精神,抹了眼淚抬起頭,一看蕭媚在旁邊,忽然大吼起來,“你幹什麼?!”

蕭媚被嚇了一跳,支支吾吾,“我……我看到你在這裏,擔心你……”

還沒等她說完,蕭寧就紫漲了臉,一派惱羞成怒的模樣,“你看到什麼了?!你什麼都沒看到!跑到這裏來,裝什麼樣子!找你的蕭炎哥哥去!”

“我……你!”大約是被蕭寧一下子戳到心窩,蕭媚也漲紅了臉,想要惱怒,又說不出來,你你我我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蕭寧也不管蕭媚在旁邊尷尬不尷尬,扭頭就跑了,把蕭媚一個人留在這。

蕭媚賭氣一跺腳,滿腔委屈說不出來,嗚嗚咽咽地就哭了,然後抹着淚往回走。

我怕她再看到我,又和蕭寧一樣惱羞成怒起來,只能藏着。等蕭媚走了,我才冒出頭來,暗自嘆了口氣。

剛剛對蕭寧攢出一點同情來,又被他敗沒了。活該他遭人討厭。

遇上這麼個事情耽誤,我抬頭看天,天色已經不早,都快要到傍晚。現在跑去天擔山,大概天黑才能回家,免不了被訓斥一頓,只能作罷,先回家吧。

因為回得晚,不敢走正門,我就繞到后廊上的角門那裏。我想着看門的是蘭花的哥哥,跟他好說話,能放我進去。

我才到角門那裏,還沒上前,就碰到吳管家媳婦拿着一袋子錢出來,給蘭花的母親。蘭花的母親不是很高興,苦着臉接了錢,吳管家媳婦又囑咐她別再鬧事,不然連她一起吃掛落,這才回去。

我想,這可能是一次機會,就趕忙上前搭話,“李媽媽!”

蘭花母親原本不認得我,我趕緊說,“我是後院的蕭紅,蘭花姐姐以前照看過我。”

蘭花母親提起女兒,又傷心起來,直唉聲嘆氣,還沒等我問,就沖我抱怨,“我女兒冤枉得很啊,碰上那麼個兄弟也就算了,這府里主子也不是好惹的,為著她哭喪着臉晦氣,就打發她要她出來!這叫什麼理啊!”

我還想繼續追問,那守門的小廝已經出來了,直接轟她,“您老人家趕快走吧,一會吳管家聽到,連這點子賞都不給。”

蘭花母親就哭哭啼啼地走了,一邊哭一邊抱怨。

我只好問那小廝,這小廝我不認識,也不知是哪個房裏的,好不好相處。我記得這裏原不是他看門,怎麼換了他來,一會還怕他不放我進去。

好在這小廝人還算好,跟我說了實話,“你是薰兒姑娘眼前的人,我認得。你老打聽,傳到姑娘耳朵里,你當人不當人了?我只告訴你,你別再亂問了。不光蘭花走了,李媽媽也被趕出去,剛才給的不是賞蘭花的,是打發她。”說到這,他又壓低了聲音,“蘭花的哥哥,前兩天讓打死了,蘭花也是被她哥帶累的。”然後他又囑咐我,“可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我還想問,“怎麼打死了?他不是好好在這裏看門嗎?”

那小廝立刻擺擺手,“我的哥,別問了。你快進去吧,一會問起來,我也不是!”然後就強行推着我進了門,桄榔一下把門鎖上了。

我進了二門,轉過頭要從院子後腳門進後院,剛拐過彎,就碰到了蕭媚。蕭媚這會子已經哭過了,眼睛雖然有些紅,但看不太出來。她手裏拿着一個油紙包,一看到我,就抬聲招呼我,“蕭紅,你幫我一個忙。把這個送到蕭戰叔叔房裏去。這是我做的干茶包,記得跟管家說每天早晚泡一杯。”然後把油紙包往我手上放。

我沒法拒絕,只能接過。天曉得我現在拒絕她後面會出什麼么蛾子。她倒是一甩手就走了。

要拿這東西做人情,幹嘛還繞個彎讓我幫你送,真是的!

我悶着頭來到蕭戰屋裏,還沒進去,就聽見蕭戰正在訓人。

“你像什麼樣子!不跟着大家一起回來就算了,連招呼也不打,你知不知道家裏人找你有多着急!”

然後是一個悶悶的聲音,“我知道錯了。”

蕭戰嘆了口氣,“你是二長老屋裏的,我本來不擔心你,但你這幾天老給我添亂,他二長老是清閑不管事,一族上下我哪裏不操心?你姐姐眼看着準備參加迦南學院的考試了,你也該收收心!給我添亂我忍了,耽誤你姐姐像話嗎?”

那個悶悶的聲音越發不高興,“別提我姐姐。”

蕭戰恨得一拍桌子,“你有點對長輩的樣子!我知道你們爺孫看不上我蕭戰坐在這,蕭炎現在出事你們想撒氣,老子又不只有這一個兒子,輪不到你們來欺負!”

然後就沒聲了。

我一聽就知道在裏面的是蕭寧,立刻軟了半邊骨頭。我現在進去,和蕭寧撞個對臉還不是找死,趕緊躲到屋子邊上。

過了一會蕭寧出來了,我看他滿臉不服輸的樣子,就慶幸自己沒撞上他,趕緊趁他沒看到跑進屋裏,打了聲招呼,然後把茶包給蕭戰遞過去,“族長,這是蕭媚讓送給您的,說這是她做的茶包,您拿着早晚喝。”

提到蕭媚,蕭戰本來有些怒氣沖沖的,也緩和下來,“蕭媚啊,蕭媚是個好孩子,屬她有心。要不是史玉那老東西……你放着吧。”

我趕緊放下茶包,轉身就溜。

蘭花的事情不能到這裏就完了。但是再要打聽還能去問誰呢?我想到了外公,管理家務多少應該知道這些,何況蘭花曾經是他屋裏的大丫頭。但轉念又想起從前吃癟的經歷,心有疙瘩,便抬不動腳,於是放棄了。

我記得之前有幾個婆子和蘭花媽媽關係不錯,於是又去問,可惜她們一個個嘴緊膽小,都不敢說,就算敢說的,也無非是蘭花被趕出去、帶累母親這些已經知道了的消息。

怎麼打聽都打聽不到,跑了半個院子,我也跑累了,就坐在二門外一棵樹墩子上發獃。

這時候,從二門傳來隱隱約約說話的聲音,我本來是隨便一聽,但聽着聽着發現好像說到了蘭花,於是立刻豎起耳朵。

那聲音有點兒耳熟,好像是剛才見過的看門的小廝,另一個大約是看二門的小廝,兩個人就倚着門聊天,一邊聊天一邊嗑瓜子。

“你知道李媽媽被趕出去了嗎?”

“剛剛看到了。到底咋回事,大哥二哥走了,蘭花跳井,她老媽子也出去,這是刨他們祖墳了嗎?至於絕他們后?”

“嗨喲,怪可憐見的。她大哥是被打死的!二哥受不了這氣,去衙門鬧……哪裏斗得過蕭家喲,被衙門扣了個以屍訛詐,打斷了腿。她老娘又把眼睛哭瞎了,可憐蘭花自己出去照顧二哥老娘,正趕上蕭薰兒心情不好,竟然罵她傳遞消息,趕出去了!這了得么?”

“這也太……怪不得跳井,這罪名要把人扣死了!”

“誰說不是。她老娘也留不得了,三個兒女都栽在蕭家,這樣的人還能留?可不就趕出去了?真是……”

“哎,惹不起啊……你我還是小心着點,惹上這種官司……”

後面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只覺得一股熱血沖頭,立時立刻就要找人問個明白。

拿這倆小廝出不了氣,我直接去找吳管家。

吳管家正在吩咐大家收拾祠堂,我也懶得等他空閑下來,上去就質問,“蘭花一家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把事做得這麼絕?息事寧人你們不懂嗎?”

管家一看是我就馬上要打發我走,“行行行你又來了!趕緊回去,不關你事!”

我立刻調動所有能逼他開口的法子,也不管得不得罪人,張口就說,“你要再不說清楚,我把你害死他們一家的事情告訴蕭薰兒,你看蕭薰兒是治你還是治我!”

吳管家也急了,“好你個……行,再不告訴你,你這風都要刮到天上去了!你聽好,蘭花自己不成器賴不着別人!她大哥好賭二哥好酒,都不是好東西,成日的不成型。我看着蘭花的面子才給了他大哥一個看門官職,那是多大的恩賜,他竟然賭錢虧空,私收門禁,扣了一袋珍珠粉,那是他能碰的東西嗎?贓證查實了,難道叫我們現擺着不提,去別處查問?活該他被打死!她二哥醉酒壯慫膽跑去衙門裏告,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衙門打斷腿算是輕的,蕭家他惹得起?蘭花不跟她那兩個不成器的哥哥撇清關係,還想求個假回去照顧哥哥老娘,蕭薰兒氣死了才把她攆出來!你去告?我看你告到天上,你那好主子也不會為她多說一句話!”

他這一連串的話出來,我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知道應該找誰撒氣。

吳管家還嫌不夠,繼續嘲諷我,“你不敢去當面問蕭薰兒,反而拿我們這些下人出氣?你這是逞的什麼能,趁早回去吧,把這事撩開,以後還有你好事!要再不放手,連你也搭進去!”

我早已經氣昏了頭,扭頭就往蕭薰兒屋子裏去。

偏偏此時蕭薰兒不在,一問就說和蕭炎出去玩了,晚上才回。

我坐在她門口等,原本想等她回來當面質問她。可是越是等心裏反而越沒底起來,就算問她能問出什麼來呢?蘭花確實是她趕走的。我就算對着她發脾氣,也不能再把蘭花的命救回來。更何況蘭花的兩個哥哥確實不成才,好酒好賭還能有好下場嗎?就算可憐他們,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過錯,她大哥收門禁扣了一袋珍珠粉,這東西連我都碰不到,那是孝敬蕭薰兒這種的主子用的。

想到這裏,我越發覺得自己沒理,氣也消了,膽也慫了。就在我起身準備回去的時候,蕭薰兒回來了。

她看到我還有些驚訝,“蕭紅,你怎麼在台階上坐着,進屋去吧。”就帶着我來到屋裏,我一看這架勢走不了了,只能硬着頭皮跟進來。

她先是對我噓寒問暖一番,我已經不敢正面硬來,只能旁敲側擊地打聽蘭花的事。

提到蘭花,我本以為蕭薰兒會很生氣她做錯了事,或者為她死了有點難過,卻沒想到她的反應風輕雲淡,“蘭花?那個小丫鬟啊,她整天哭喪着臉,實在是不好看,我就跟吳管家說不要她了。一個丫鬟在主人面前,哪裏有成日拉着臉的道理,實在不應當。”

我小心地問,“她是家裏出了事,才難過的,何必為了這麼點事情就趕她走?過段時間她好了,不還是一樣能用嗎?”

蕭薰兒一皺眉,“身為丫鬟,既然被我們家買了,就應當拋棄自己的私心,全心全意伺候好主人。為了一點家事,或者自己的心情一時不好,就耽誤正經工作,這樣的丫鬟有什麼價值?我既然是主人,自然不會用一個不合我心意的丫鬟。”

我還想說什麼,蕭薰兒伸出手止住了我,“你可還記得,當初你被那些僕人們差遣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們一味作踐你,還等着看你的笑話,不就是為你不自重,不拿自己當主人嗎?你早些擺出主人的樣子,哪裏至於受這些人的閑氣?”

她突然說到這裏,我竟然無言以對。

蕭薰兒繼續說,“我這樣不是叫你擺主人的款,而是要你自重。家僕的事情,本不該是你操心的。你越是親力親為這些小事,就越是讓你自己沒有辦法專註眼前更重要的目標。你身為主人,有人伺候你,就應該盡心修鍊,早些練出成果來,好為蕭家發展盡一份力。你總在這些事情上分心,修鍊是不會有進步的。”

眼看着她又勸我努力修鍊起來,我就沒了精神,不再認真聽她的話,只點頭應付完事。

蕭薰兒大約是看我還沒走出來,終於和緩了一點,“就算你真的動心,想為那些下人鳴不平,等你有了成就,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你擁有遠比他們大得多的力量,要更清楚地知道該把力氣用在什麼地方才對。”

我繼續點頭,臉上掛起難看的假笑,“我知道了。”

蕭薰兒勸完了我,又問起我的母親。她說,“我知道你母親不在蕭家陵園裏,你今天沒能見到她肯定很難過。你更應該努力,讓大家都看到你,重視你,這樣你的母親也就能遷回蕭家陵園了。”

我還是點頭,“嗯,我會的。謝謝小姨。”

蕭薰兒這才露出微笑,“我知道你是個認真聽話的人,和他們不一樣。我可是對你寄予厚望,你也要自己努力才行。晚上吃完晚飯大家要去守靈,你不用去,就早點回屋修鍊吧。”

我又點頭稱是,起身告辭。

走在回小屋的路上,我回想起蘭花的模樣,只覺得心口酸痛。

世間如火獄,誰人不是在其中受苦。我自身難保,哪裏還有餘力關心他人,趁早丟開手吧。

雖然這麼想着,那酸痛還是冒上了鼻尖,一滴眼淚從我右眼睛滴下來。我伸手擦去,就再也沒有第二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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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補前文挖的坑,按章回算是第九章,但沒有調整順序的功能,所以就掛在這裏。不看也沒關係,不影響前後文閱讀。

很早之前就埋了跳井的侍女蘭花這條線,一直到現在才填上。

之前隨手寫蕭家人名寫太多了,現在整理起來真麻煩。土豆還埋了個雷,蕭炎的表妹為什麼會姓蕭,我還特地去查表妹是父系還是母系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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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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