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枝散葉
四周栽遍了青枝綠葉的櫟樹,更有畫眉鳥在枝頭上咕咕咕地叫喚,見到此情此景,媯甄歡喜地說道:“從古至今佳偶難尋,但願你和我結為夫婦,千年萬載有同心。”
子余許下承諾道:“阿甄,既然我將要成為你的夫君,我和你當然是永結同心。”
媯甄忽然沮喪地問道:“你會拋棄我嗎?”
“怎麼會哩?”子余言語清越:“我既然認定你為我妻,又怎麼會拋棄你?”
媯甄眉間依然是縈繞着萬千愁悶。
子余向她保證道:“我豈會效二兄心猿牽意馬之舉?待到結縭,我和你定會是共挽鹿車。”
媯甄畢竟是一名翰林中人,語言充滿了憧憬的意味:“阿余,上古之時的男子以鹿骨為笛,是為了招引夥伴。若是我和你共挽鹿車,定要手執一株稱心的赤豆。”
“赤豆意喻着相思。”子余握住她的一隻玉手,說:“我要為你串起一條赤豆項鏈。”
媯甄登時綻開爛漫的笑容。
子余高興地說道:“阿甄,我終於看見你的笑容了。”
媯甄掩口胡盧地反問道:“我非魚婦,豈能整天攢眉蹙額?”
夕陽西下,苑的櫟林全部渲染上了晚霞的色彩。
返回櫻室,天邊只剩下晚霞的尾巴,其餘皆是墨黑的暗夜。
窗外的珊瑚朴依稀可見,有數只畫眉鳥在珊瑚朴枝葉上咕咕咕地鳴囀,彷彿是在呼喚晚霞。
在木笥里還有一塊尚未綉成的五彩香纓,媯甄思及自己快要歸於王邑為商王室的子婦,應該趁早把香纓補充完整,方便日後佩戴在烏黑的髮髻上。
未到兩個時辰,一塊綉上玉蘭的香纓很快就補充完整了。
此時,一名女性小臣走上來通報道:“公女大人,公上已至。”
媯甄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步入櫻室,蘭花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跪坐在竹席之上,陳侯倬關切地問女兒道:“那一位四王子你瞧得上嗎?”
媯甄歡喜地說道:“我瞧得上四王子,四王子待我甚為體貼,堪為我的夫壻。”
陳侯倬欣慰地說道:“看到阿囡又回到了從前的天機活波,為父又能多吃一碗羊羹了。”
媯甄愧疚地說道:“是我讓公父擔憂了。”
陳侯倬眼角濕潤,是在回憶綠鬢紅顏的太室,說:“你母后在你七歲的時候就離世了,你幼年失恃,為父最擔憂你的未來,若無知音識趣的夫壻為你伴,你又怎麼會樂意許字?幸虧去了二王子來了四王子,這一位四王子是值得託付的丈夫。”
媯甄笑着說道:“公父。四王子與我相處,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
陳侯倬拈鬚說道:“王上與老父即是多年的君臣也是多年的朋友,王上乃是一國的元首,阿囡有幸適於四王子,為商王室的子婦,長享榮華富貴,也是老父多年的夙願。”
媯甄含淚地說道:“只是一想到我要離開公父,再也無法承歡膝下,我就想少綉一塊香纓。”
“阿囡身為女子當然是要外成於鵲巢。”陳侯倬神情凝重地說道:“四王子要在秋季的丁卯日迎取阿囡為中宮正妃。”
媯甄羞澀地說道:“丁卯日正是圓月高升的時候,雄兔在太陰之中,盼的是有雌兔為伴,四王子與我在丁卯日結為夫婦,效的是雄兔與雌兔的共窩而居。”
陳侯倬再一次拈鬚說道:“阿甄,日後四王子的家就是你的家,身為王子之婦,最重要的是對翁婆敬重有加。”
公父一番諄諄告誡聽在媯甄腦里,媯甄輕聲說道:“我乃是陳國公女,幼時常有師傅教導,當然懂得怎麼對待翁婆。阿翁與阿婆年歲已高,正需要子婦朝暮奉承呢。”
估算着夜已至戌時,陳侯倬對着女兒說道:“阿甄,天色已晚,一日之計在於晨,應該及早入眠哩。”
“公父,我知道啦。”媯甄微笑地說道:“寢席之前,擯除一切雜念,方能入眠。”
除了把自己要迎取陳國公女的事情稟告過王上和王后,四王子余還把這一樁天作之合告知於自己的母親婦魏。四王子余視父王和母後為上司,但凡有重要的事情,四王子余是先稟告過父王和母后,方才告知於自己的母親婦魏,以示對於王上和王后尊重有加。
由於在父家是庶出的身份,魏國公女媯皖一入王邸,是謙沖自牧的舉止。商室王子生來風流倜儻,商王托便把當時還是典蠶的魏國公女媯皖收為別室。婦魏媯皖素來拘拘儒儒,誕下一個兒子與兩個女兒,依然尊奉王後婦葉為上司,時常至於梧宮伺候王后左右,端茶倒飯,無所不至。王後婦葉乃是淑人君子,見到別室婦魏以下屬自居,王後婦葉便命令婦魏視她為長姊,少些窘束,多些瀟散。婦魏媯皖聽從王後婦葉的命令,從此以後多了一絲閑適。
四王子余即將迎取陳侯長女為主婦,大邑商的能工巧匠開始忙碌的勞作。
未及一個月,槦宮的孔雀開屏了,恍若綠緞圓扇,圓扇面上綴有多塊碧琳侯,準備歡迎新娘子入駐。
及至丁卯日,四王子余迎取陳國公女媯甄為主婦。
青廬結義在西南角落,是一座由青幔組成的喜棚。
陳國公女媯甄換上玄色衣裳,有兩名同為媯姓的媵御追隨她左右。媯甄的家族圖騰乃是大象,大象身軀笨重,適宜讓新娘子坐在由大象所馱的木輿上面,然後再讓大象從陳邑至於王邑。
秋季的晚霞尤為炳煥,彷彿是由一位執篗的緝婦所紡績而成的圖畫,綴滿了亮晶晶的琉璃珠。
黃昏時分,四王子余就望到了在大象上面的木輿,裝飾着桂花的木輿裏面有他的新娘子。
而其餘兩位追隨陳侯長女而來的媯姓媵御則是乘坐駟馬軒車。
作為新郎官,四王子余神情肅穆,親自來到大象腳邊,再三作揖道:“有請新婦入戶。”
侍立在旁的傅姆緩緩地來到大象腳邊,等待新娘子下車。
一條碧色的氍毹鋪陳在地,直達青廬門內,恰似蓬勃生長的翠色麥苗。
聽聞夫君的呼喚,陳國公女媯甄慢慢地步入碧色的氍毹之中,微眯着一雙流轉的秋波,帶着許許多多的希冀,踏進擺設着金玉之器的青廬。
跟隨在她身後的兩名媯姓媵御,一為吳國公女媯蔽,二為鄎國公女媯隱。
陳侯陳倬遣女歸於王邑,媯姓吳侯與媯姓鄎侯各自送來了媯姓媵御,以示對於商王室的臣服。
站在青廬門外,四王子余等候婦陳媯甄與兩名媯姓媵御。
在四王子兩側各有一名男性贊者侍立。
兩名贊者是在等候主公與主母相會。
待到婦陳媯甄與兩名媯姓媵御徐行至於青廬門內,身為男君的四王子余立即攙扶住婦陳媯甄。
眼見四王子比往日更為清雋,玄色衣裳將他襯托得穩重而又深沉,媯甄臉上頓生飛紅,如斯郎君,婦復何求?!
四王子余與婦陳媯甄一齊踏進青廬之內,兩名媯姓媵御也隨從主公與主母踏進幃幄(奧室)。
而兩名男性贊者則是進入奧室處理金樽上的蓋巾。
婦吳媯蔽與婦鄎媯隱則是各自慢悠悠地鋪開一張夫容簟,供主公與主母端坐於上。
兩名來自四王子家的姫婢為新娘子奉上盥帨。
兩名媯姓媵御為新郎官奉上盥帨。
瞥見婦吳與婦鄎同樣的吐氣如芝,四王子餘一時之間心蕩神搖。
隨後,兩名男性贊者退出奧室。
除了四王子余,幃幄內部全然是女性。
此次的盥乃是金制魚洗,洗底有四條鯉魚,意喻着夫婦的魚水之合。
四王子余享受媵御奉上盥帨的伺候,婦陳媯甄享受姫婢奉上盥帨的伺候。
周圍充盈着溫馨和甜蜜的氣息,葡萄果酒的芬芳飄散開來,使人沉醉於旖旎鄉。
一鼎牛肉、一鼎羊肉、一鼎豕肉,三牲齊全,在青廬門外的東北方向。
六名男性贊者運用抬扛把三合陶鼎送進青廬門內的西南角落。
西南角落即奧室。
案几上是兩豆醯醬與四豆脯醬,悉數用絲巾覆蓋住。
黍與稷各自分為兩份,放置在陶敦裏面,盛滿肉汁,以陶蓋遮掩住,隨後再以微火熬煮至熟,然後把四合陶敦放置在絳黑相間的案几上面。
等到主公和主母至於奧室,已是芬芳馥郁。
三名姫婢在牢俎上放置着三牲,三名姫婢手執匕首。
又有一份牢俎,牢俎上放置的是月鯽仔,設在東北方向。
一盤由蔥、蒜、韭、蓼、蒿、芥所製成的明眎位於牢俎的東北方向。
兩名男性贊者又進入青廬門內,把四合陶敦擺放在醯醬與脯醬的前面,而盛放稷的陶敦更是在盛放黍的陶敦前面。兩名男性贊者又把由四合陶敦倒出來的兩碗肉汁放置在醯醬與脯醬的西南方向。
四王子余與婦陳媯甄相對而坐。
在進食之前,結縭為夫婦的兩人必須祭祀先祖與先妣,以示慎終追遠。
四王子余親自把在南面的二合陶敦掀開頂蓋,穀物與肉汁混合而成的芬芳撲鼻而來。
①【篗】收絲器。
②【明眎】兔子。
③【醯醬】醋醬。
④【脯醬】肉醬。
⑤【香纓】女子所佩戴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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