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六)

逝者(六)

魯公叔熙的元嫡修己僅生四個女兒,叔熙的四個兒子俱是少妃所出。

太后穆子與太妃羽己姊妹倆時常在苑囿狩獵。

當青絲轉為華髮,昔日的商王室女已經成為子孫滿堂的君太后。

比穆子對着銅鏡端詳自己的面影,輕柔緩慢地說道:“我徵子穆死後必要葬於殷遺民之地。”

蘇羽己輕撫着她的肩膀微笑地說道:“我陪着你,阿妹。”

子穆握着她一雙玉手說道:“自阿聖和阿芸離我遠去,阿羽就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魯公叔熙前來問候兩位阿母的飲食,獲知兩位阿母死後要葬於東邊的殷遺民之地,他左右為難。

己羽溫柔慈愛地說道:“阿熙,你母親此生惟願以殷遺民身份入葬。”

叔熙疑惑地問道:“阿母,為何母上大人會做此決定?”

滿心懷着對鸞儔的思念之意,子穆詞嚴理正地說道:“我乃是商王室女,自彼殷商而來,我惟願死後以徵子穆的身份入葬,以求賓於上帝左右。”

“上帝既命,侯服於周。”叔熙勸告道:“母上大人乃是魯公之妃,要以殷遺民的身份入葬恐怕於周制不合。”

子穆眼含淚光地說道:“阿母的阿囝,阿母此生惟願以殷遺民的身份入葬,阿母希望阿囝能夠幫阿母達成此願。”

魯公叔熙自幼聆聽母親的教誨,實在無法拒絕母親的要求,勉強同意道:“諾,謹遵母命。”

又是一年的花朝節,春風吹拂。

比穆子吩咐宮婢們縫製挈囊。

在桃花樹下,蘇羽己與她相對正坐着,姊妹二人訴說著往事。

子穆問着至親至愛的阿姊:“阿羽,你說後世之人會如何評論我這一國太后呢?”

己羽解頤地說道:“阿穆會是一位賢達的夫人。”

“哦?”子穆手撫着腰間的飄帶,問:“怎麼說?”

己羽輕捫她的肩膀,說:“阿穆輔佐魯太公多年,使魯邦黎民靖晏,此等功德足夠汗青千古流傳。”

子穆點了點頭,說:“我的阿姊,你說得極是。”

握住阿妹的一雙玉手,己羽反問道:“既然如此,阿穆對於後世評論又有什麼疑惑呢?”

子穆望着阿姊,說:“阿羽,七十多年的生涯有你的陪伴,是我的榮幸,我和你從小玩到大,早在我咿呀學語的時候,你就在我身邊,這一份情誼沒有誰可以比擬。從商邑來到魯國,多虧你的照拂,我才稍微覺得愉悅。”

己羽微笑地對她說道:“我們姊妹倆是同道,等到了黃泉,也要相伴為友。”

“嗯。”子穆高興地應答道。

第二天的清晨,比穆子無論如何搖動阿姊蘇羽己,她的阿姊蘇羽己再也不會醒來。

上帝把她的阿姊蘇羽己帶走了,徒留她比穆子一人。

君太后穆子獨自一人登上閣樓,最後一次對鏡梳妝。

七十五載的歲月,似水年華。

“我相信,我一定會再見到你的。”如今依然能夠回憶起王子聖騎着白馬向她奔來的情景,比穆子滴下淚珠說道:“阿聖,真正的感情隨着時間的流逝反而會更深,我依然深愛着你。我記得你曾經許諾給予我婦好之位,如若當初我和你一夜絪縕之後能夠有一個孩子,也許我依然會是一名搭弓射箭的商王室女。”

眼前出現了一個靈魂在低聲傾訴,傾訴着多年的離別,傾訴着男子和女子之間的愛情。

商族尊神,率民以事鬼,先鬼而後禮。徵子穆聆聽到王子聖的靈魂在向她傾訴,彷彿她還是一位懷抱玄鳥的王室少女,彷彿她和他還是在桑林之中騎着白色駿馬奔跑。

在太宮庭院,連翹樹落了一地黃金。

“諸工聽命,寡人的君父文孝魯公治理東土四十六載,宜作寶器為子孫萬年永用。”掃視周圍的一眾工匠,魯公叔熙頗有威儀地下令:“諸工來我魯國多年,寡人必會對你們的辛勞有所賞賜。”

正在準備為君父銘鑄金器的魯公叔熙聽聞男侍來報君太后薨逝,躊躇許久才決定履行他對母親的承諾。叔熙以王好之禮埋葬他的母親,叔熙決定讓比穆子與蘇羽己共同入葬殷遺民之地。

殷民六族,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魯公叔熙號召殷民六族為徵子穆和蘇羽己準備冥器,他的母親在大邑商的時候是以「徵」字為徽號,殷民六族便在金器上銘鑄「徵」字和「己」字,以示隨葬金器乃徵子穆與蘇羽己所擁有。

魯公叔熙與錄伯歷是親密戰友,從錄伯歷口中,他早已得知商族葬式。魯公叔熙按照商族禮制,為兩位阿母配備了四條靈犬作為人類賓於上帝的接引之使,為兩位阿母配備了八匹駿馬與兩輛戰車。由於兩位阿母曾經是武士,魯公叔熙便命令工匠們為她們打造金鉞與金鼎,以供兩位阿母在天之靈享用。

鮮亮的硃砂鋪滿了兩名女子厚重的棺槨內部,彷彿是一卷冊簡上的硃砂文字。隨着殷族的棺槨進去豎穴土壙墓室之中,王好之墓的密道上,方塊巨石落下去隔絕了生與死的兩個世界。

送走了兩位阿母,魯公叔熙騎在一匹駿馬上,他的夫人修己坐在玉路車上,玉路車承載着她晃晃悠悠地行走。

兩隻孔雀在密林中出沒,一公一母,公孔雀生着絢麗的扇形長尾,母孔雀則是短尾玄鳥。

由於是子姓之女所生的後代,見有兩隻孔雀出現在他眼前,魯公叔熙便指着遠處問道:“這難道就是殷民所傳頌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夫人修己探出玉路車窗外,說:“是的,夫君。”

“寡人雖然有貪杯戀色的一面。”魯公叔熙正經八板地說道:“但寡人畢竟是周族的男兒,寡人的祖父周文公畢生所要追求的是周制遍行天下,寡人自承襲周公爵位定會四處征伐為我宗周禮樂增光。”

密林之中,有一隻箭豬在嚎叫,似乎是在宣告屬於商王室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三個月之後,魯公叔熙率領軍隊討伐陽國。

陽國乃是親附商王室的方國,周公旦派遣其子伯禽受封於魯國亦是為了牽制陽國。

天生神力的魯公叔熙以陽夷「不服魯制」為由將陽國征服,並且派遣其兄仲弽為新一任陽國之君。魯公叔熙後來又派遣其弟季巒為陽國佐相,以求推行周公禮樂。

諸多的祁姓陽夷投降了魯國之君,准許保留了傳自遠古的陽社。

替祖父和父親完成平定東土的願望,魯公叔熙便吩咐工匠為他鑄造「魯侯熙鬲」,以告慰君父的在天之靈。

自此,魯國有“周禮盡在魯”的稱譽,成為名符其實的「姬姓宗邦,諸侯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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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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