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崑崙瑞獸

第 63 章 崑崙瑞獸

小河豚正費力地叼着塊絲絹擦銅鏡,這是碧靈元君的授意。

銅鏡並不臟,碧靈元君只是不想讓他閑着。

擦着擦着,銅鏡中驀然盪開幾圈漣漪,眉心墜着鴉青色寶石的鮫人從鏡子深處的黑暗裏游到跟前。

「咦?你是從哪兒來的?」

小河豚張大了嘴,絲絹飄落到地上。

「別怕,我是碧靈元君的知交,居於蓬萊。」大海般湛藍的眼眸噙着笑意。「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小河豚看着鏡中的鮫人,他那一頭青絲披散在鑲着寶石的鮫綃長袍上,魚尾的鱗片折射着七彩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我……我來自崑崙,西王母遣我去人間布恩澤。我來向碧靈元君借百妖譜,卻被他誤會成前來偷盜的,他將我變成這般模樣,要我替他做雜役一年。」小河豚說著說著,便又委屈起來,扁着嘴眼淚汪汪。

鮫人笑起來,伸了手到鏡子外,撓撓小河豚的白肚皮:「他不過逗你罷了,畢竟寂寞久了。」

寂寞?

小河豚可不覺得碧靈元君寂寞。

上回白猿精給他帶來串茶餅,他就大費周章地折騰。每日都要小河豚去取天池水,用濾水囊濾過,去掉泥淀。隨後,將大口的鍑固定在交床上,注水於鍑中,再將木炭用炭撾打碎,投入風爐之中點燃煮水。

待小河豚做完這些,碧靈元君便會取了茶餅在文火上慢慢地烤,他不時地翻動茶餅,使其受熱均勻。每當這時,他熏過的袖間,會飄出淡淡的梅花香。

待茶餅烤出小疙瘩,不再冒濕氣時,碧靈元君便將它夾出來放入竹盒裏涼着。一炷香的功夫后,將茶餅敲成小塊,倒入碾缽細細碾碎,篩出粗細適中的茶粒。

這時候,小河豚得在邊上留意着火候。

「初沸調鹽,二沸投末,三沸則止。」

碧靈元君這樣教他。

三沸后,茶之沫餑漸生於水面之上,如雪似花,茶香滿室。

分出的茶要趁熱喝,品那珍鮮馥烈。

小河豚用魚鰭捧着茶盞小口小口地抿,喝了滿嘴的沫餑,一抬頭,發現碧靈元君喝得比他還慢,他一口一口細細地品,也不知究竟品出了什麼。

待小河豚洗滌完茶具,收貯入籃中,已是過了大半日。

之後,碧靈元君會令小河豚焚香,他自己則手執一卷書靠在塌上,也未必看,時常就是半闔着鳳目,對着書卷出神。偶爾興緻來了,也會搗羅細末調香。那些香都是鮫人從海中市得來的人間上品。

小河豚伺候了一整天,偶爾也會打起瞌睡。

這裏只有漫長的黑夜,星辰不移,四季不分,唯有靠着漏刻銅壺裏的漏箭來判斷時辰。銅壺連着天池的水,由上而下,依次被稱為夜天池、日天池、平壺、萬分壺,刻着時辰度數的漏箭,在萬分壺中隨水浮沉。每過十二時辰,那漏箭便會高高舉起,兩條細長的水虺自萬分壺騰起的霧氣中飛出來,繞着漏箭遊走,再墜入被稱為「水海」的井中。井中樹着一桿玉柄,不知做什麼用的。藲夿尛裞網

碧靈元君可以不眠不休,但小河豚來了后,每過十二時辰,他都會歇上片刻。畢竟他歇下了,小河豚才能跟着休息。

那日,小河豚從溫暖的被窩裏醒來,發現碧靈元君早已經起身了,只是炭盆還燒着,裏面擱着一朵朵好看的梅花碳。

小河豚拍打着魚鰭游到擁書閣後頭的天池邊,探頭探腦。

那圓形的天池四周是方形的石台,碧靈元君站在水面熒熒的陣法中道:「過來,教你些修鍊的法門。」

小河豚想起之前老猿精說他雖是瑞獸,卻修為低淺,猶豫再三,還是遊了過去。

「這池水是仙界甘露所化,聚天地之靈氣。」碧靈元君指着腳下映着繁星的水面,「你以這形態浸在池水中,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待你能變回原形,我便放你走。」

小河豚將信將疑地照辦,將自己的身體浸潤其中,一股溫柔清澈的力量便入得他神識。他只覺得通體舒暢,在水下也能暢快地呼吸,睜開眼,周圍星星點點地倒映着光,倒好似懸浮於天際,化身為天地靈氣。他闔眼吐納,在碧靈元君的導引下運轉內丹,只片刻,便覺得周身精氣充盈。

自此,小河豚每日依舊陪着虞淵煎茶、調香、畫梅,餘下的時間便浸在池水中修鍊。他來自崑崙,是天地精氣所化,本就天賦異稟,一個月後,便已能現出原形。

他的原形通體雪白,虎首龍身,朱發而有角,爪上覆著烏黑的鱗片。

他從池子裏上來,抖了抖濕透的毛,威風凜凜地跳到碧靈元君跟前,用一雙金色的眸子瞧着他,似在問他,可言而有信?

碧靈元君注視着那夜色下渾身散發著淡淡白光的雪白的瑞獸,片刻后,闊袖一揮,幻化出百妖譜,又將他濃縮為一個錦囊,掛在瑞獸的頸上。

「去吧!」碧靈元君輕輕摸了下他威武的角。

瑞獸未料到碧靈元君不但踐行了諾言,還將百妖譜給了他,感激地一鞠躬,踏着祥雲頭也不回地走了。

山上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凈。

然而清靜了沒半個月,那瑞獸又回來了。

他一身雪白的毛沾染了些冰雪的氣息,呵出一口白氣道:「我於東海之濱的恆山之巔見到了黃帝,我告訴他,萬物都有精氣,魂魄也可成怪。我將百妖譜里的精怪都繪了畫像,寫了名錄給他。蓬萊與崑崙撐不了多久,妖族都要去往人間,這般,凡人能知道它們的名字、脾性,知道如何自保,也便不再懼怕了。」

一身青衣的碧靈元君負手站在漏刻邊上,聽瑞獸興沖沖地說完,忽地微微一笑道:「你是天降祥瑞。」

瑞獸還是第一次見碧靈元君笑。

他從不知,原來有人笑起來,能教天地都黯然失色。

瑞獸不敢再看他,低了頭,晃了晃頸上的錦囊道:「我是來還百妖譜的。」

「你留着罷!」碧靈元君不以為意道,「若有妖族作亂,你有百妖譜在手,喚他名字,他便不得不聽命於你。」

瑞獸瞪大了眼,他原不知百妖譜竟如此厲害。

碧靈元君留他在天池中洗了個澡,待通體舒暢了,游上來,碧靈元君替他擦乾了身子,用梳子慢條斯理地替他梳理雪白的長毛。

他很耐心,梳理得也很慢。微涼的指尖,溫柔地劃過他的背。

大半日過去,送他走時,碧靈元君立於階前道:「你生於崑崙,受命於王母,當雲遊四方,勤於修鍊,施仁布澤……我這處,無事便不要來了。」

瑞獸略微困惑地歪了歪腦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百年闔眼雲煙,碧靈元君一如既往地獨自生活在不分晝夜、雲霧蒸騰的高山上。

被稱為「水海」的井中水位又爬上來些許,那中間懸浮的一桿玉柄也向上浮了一寸。

老猿精四處遊歷,每隔個幾十年,就拄拐來瞧他,也因此,碧靈元君能知道些那瑞獸的消息。

「那瑞獸,如今與麒麟齊名,都說是王者有德,明照幽遠,方能得他奉書而至,民間也將他當作趨吉避凶的祥瑞,將他畫了貼在門上避禍祈福。他所繪的妖怪圖卷,也人手一冊。」

碧靈元君點了點頭,取了茶末,從沸水中心處投下,輕輕攪動。他的動作嫻熟而又優雅,只分茶時卻分了三盞。

老猿精佯裝沒發現,繼續喝自己跟前那一盞。

許久后道:「他不會來了吧?」

「嗯。」碧靈元君細細品着自己那盞茶。

鮫人偶爾也會出現在銅鏡中,陪着碧靈元君說話解悶。

他送來的一箱海中市得來的珠寶下,墊着幅天子出行依仗所用的旗幟,上頭綉着一隻虎首龍身朱發而有角的通體雪白的瑞獸。

碧靈元君將珠寶撇下,單單將那面旗幟收在他的藏寶閣中。

麒麟舞雲,白澤嘯風。

他已今非昔比。

然而那一晚,碧靈元君覺察異樣,走進藏寶閣時,就見着一身白衣的少年郎,端詳着那面掛在牆上的旗幟。

「皇太子那畫師也不知何處尋來的,你瞧,這哪像我?倒像只白獅。」他回過頭來,一雙澄清的眼眸望向怔怔瞧着他的碧靈元君,隨後微笑着從袖中取出一支梅,「我在長白山上瞧見它,遠看,還以為是雪,想着你會喜歡,就折了來送你。」

那是一朵白梅,含苞未放,淡淡的香氣縈繞在晶瑩的花瓣之間,綠萼間沾染着些許冰雪的氣息。

碧靈元君留他喝茶,他捧着茶盞卻一直盯着碧靈元君瞧。

碧靈元君送他走時又說了回「別再來了。」

瑞獸答應着,卻來得更為頻繁。

他似乎不願碧靈元君記着他是仙獸,總是化為人形,從山下一路走上來。

這玉階共九百九十九級,通往山峰這一路,無任何可供休憩之處,越往上便越難走,景色漸漸步入寒冬,朝暮漸漸只余了乏味的長夜。

瑞獸卻從不停歇,他總是連着走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拾級而上。

他帶來初春清甜的泉水,帶來夏天柔嫩的槐葉,帶來秋天的桂花釀,帶來冬日的老藕。

最近一回,他帶了把古樸的黃楊木梳。

「這篦梳經由七十二道工序製成,是老工匠的手藝,來,我替你篦一篦頭。」

碧靈元君終是放下茶盞,起身躲開他的手道:「你已能化為人形,再潛行修行個千年,便能跳脫六道輪迴,不死不滅。你是天降祥瑞,是承天之佑的仙獸……我這處,並無甚特別,以後別再來了。」

他這話說得多了,瑞獸並不當一回事。

可下一回他再來時,卻被一道禁制擋在了殿外。

被稱為「水海」的井將要滿了,那玉柄高高地豎著,像要直入雲霄。

瑞獸隔着禁制喊碧靈元君的名字。

那聲音分明被隔絕在外,卻又好似縈繞耳畔。

虞淵闔眼默坐在一室靜默中,汗水濕了鬢角,眉心皺起一道紋路。

那墨色的字跡深深淺淺地自他的背上爬上來,開枝散葉,肆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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