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紅莓
“來,喝點。”
中年男人把飲料推到0127面前,接過頭盔塞進吧枱下的柜子,隨後又拿上來一件深色外套。
啵。
0127拉開了拉環。
鋁罐上的水珠滴落,順着高揚的下巴劃過頸間,黑色的限制器因此更加顯眼。
中年男人的笑容淡了兩分。
誰能想到。
角斗場中無人能敵的0127,居然是個Omega。
而且,還是個尤其漂亮的Omega。
0127放下鋁罐時,中年男人已經收回眼中的隱憂,重新掛着一副懶散的笑意,似乎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報名了機甲聯賽?”
“嗯。”0127,或者說白游,答得很乾脆。
“那可得好好讓那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長長見識。”
中年男人的話聽着像是調侃,其中的惡意卻根本無法忽略。
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一動,看他一眼后,又轉向別處繼續放空。
“一群小屁孩而已,理他們幹什麼。”
“你不也是個小屁孩”這句話立刻衝到嘴邊,但看着白游的模樣,中年男人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人正主事不關己,他擱這義憤填膺,這不是體貼,是倒給人找不痛快。
白游解了渴,拎着剩下半罐飲料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他不主動說話,屋裏一時就只有時不時響起的細微吞咽聲。
中年男人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明知眼前這小子是在刻意保持疏離,他卻只有無可奈何,迄今為止努力拉近關係的最大成果,就是讓人願意在他這喝一罐飲料。手腕上的終端忽然“嘀嘀”兩聲,他打開光屏,被壓下去的義憤重新浮現眼底。
“這次比賽的獎金到賬了。”
“嗯。”
白游一臉“不關我事”的死樣。
中年男人磨了磨牙,強忍着笑道:“0127那老古董你都用四年了,真不考慮換台機甲?這幾年你贏的獎金換十台先鋒者-11都綽綽有餘,你要是想要,我給你弄一台?”
“不要,夠用就行了。而且,”白游灌下最後一口飲料,忽地露出笑來,“要是我換了機甲,還有人敢跟我打嗎?”
咯啦啦。
鋁罐變成鋁餅,向上拋起翻轉兩圈,然後“啪”地落下,被白游單指按着前推:“老趙你這是想斷我的財路,讓我只能去撿瓶子啊。”
“……”預備好的勸說被堵得胎死腹中,老趙罵罵咧咧了一句“屁個財路”,更多的話卻沒捨得罵出來。
而且白遊說的沒錯,他能制霸角斗場,靠的是技術而非機甲。
就算有AI輔助修正,要實現躲開所有炮彈、在炮彈擊中自己前將其引爆、一射一個準地阻斷對方的後退、用能量盾引導炮彈反擊敵人自身等等操作,也依然有着極高的難度。BPF-0127的AI落後,跟火蠍的AI相比就是拖拉機和超跑的區別,剛才那一場戰鬥能打得那麼簡單快速,完全是靠着白游極度敏銳的判斷和極度精確的微操。
這是堪稱變態級的技術,就算放到軍隊之中也足以成為佼佼者。地下角斗場的機甲戰士們早就放棄了從技術上贏過白游,只着力於機甲硬件,試圖通過裝備上的提升來謀求勝機。
先鋒者-11是目前最先進的非個人定製軍用型機甲,性能別說吊打BPF-0127,就是吊打火蠍那種私人強化改裝的機甲都綽綽有餘。如果白游真的把機甲換成先鋒者-11,就算“戰勝0127”的天價獎金翻個十倍,也不會再有人有勇氣向他發起挑戰。
老趙在光屏上點了幾下,而後沒好氣地道:“都轉好賬了。”
“行。”白游站直,抖開外套就往身上披,完全沒有打開終端,檢查一下到賬情況的意思。
老趙更覺鬱悶。
白游從角斗場贏來的獎金,絕大部分都捐給了聯邦各地的基金會,用以照顧烈士家屬,還有留下的一小部分,則是用作了他手下那群修理工的酬勞。錢根本不進自己賬戶,這小子當然犯不着查賬。
星網上輕則罵“流放白游”,重則罵“白游去死”、“白游以死謝罪”,天知道看到這些言論時他多想穿到網絡的另一端,去拽着那些人的領子告訴他們: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拿到的烈士撫恤金里有白游拿命換來的一份。
誠然現在白游制霸了地下角斗場,但剛開始的時候他沒有現在這麼變態的技術,想贏比賽只能實打實地拿命和人去拼。
那時候的白游連BPF-0127這種機甲都只能跟人借,防護之類的自然更是沒有,經常因為暴力的戰鬥弄得遍體鱗傷,在治療艙躺個好幾天都不見好全。
而且很多時候,在治療艙躺不了幾個小時,他就得爬起來去上學,去面對霸凌,面對孤立。
學校里對白游的霸凌不是秘密,因為經常會有人把這些事當成偉績放到星網上炫耀。大眾的正義感因為“賣國賊”這三個字蕩然無存,偶爾有提出異議者也被大眾的聲浪淹沒。
他為白游不值,畢竟就生活方面來說,白游過得也算不上好。但打丨黑賽是違法行為,透露出去絕對不是好事,大筆的非法入賬也會驚動軍部對白游的監視。
拉鏈拉到頂的外套遮住下巴,白游把手伸進口袋,摸出揉成皺巴巴一團的帽子和口罩。
眼見着白游武裝到位準備離開,老趙顧不得心裏那些長吁短嘆,連忙叫人道:“等會!我這有東西給你。”
白游抬了下帽檐,用眼神傳遞出一個“?”。
“不是沒用的東西。”老趙不太樂意地解釋,又從吧枱下摸出一個鐵盒,“你這年紀差不過該來發丨情期了,這裏頭是抑製劑,所有種類都有,拿去。”
“我有抑製劑。”白游揣上了兜,顯然不打算接。
老趙額頭青筋一蹦:“低保分配的便宜貨有個屁用,你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太好吧,萬一那抑製劑沒用呢?你一個人住,出了意外誰來得及救你,買抑製劑的錢是從你獎金里划的,趕緊給我拿走!”
“真的?”白游審視地看着他,“你別不是驢我。”
“我操——”老趙使勁運了口氣,“真的真的!高級抑製劑貴的要死,我可他媽的買不起!”
白游這才慢騰騰地伸手接過了鐵盒。
裝滿抑製劑的鐵盒有兩個巴掌大,口袋裏塞不下,他就塞到外套裏頭,用外套下擺的鬆緊兜着。
懷胎似的造型讓老趙欲言又止,額頭青筋亂跳得宛如蹦迪。白游倒是一點都不在意,抓起吧枱上的鋁餅投進角落裏的鐵筐,就轉身擺了擺手。
“走了。”
雖然被氣了個一波三折反覆上火,但這會老趙也沒再挽留白游。畢竟是個Omega,還是個快來發丨情期的Omega,深更半夜地在街上晃可不是好事,還是早點回家好。
他抽着新點上的煙,瞅了眼角落的鐵筐,發現基本裝滿了,就挎起帶走,打算待會送去廢品回收站賣了。
打丨黑賽的錢白游不能收,賣廢品的錢卻可以。
*
臨近午夜十二點的街道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兩邊只有零星幾家沒完成打烊的店鋪和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亮着燈光。路面上鋪了滿滿一層彩色紙屑和亮片,踩上去就是一陣“沙沙”的響。
——這是夜深人靜前,無數人擠擠挨挨着慶賀喧鬧的殘象。
聯邦新任戰神楚峯少將,用十年時間,奪回了因賣國賊白臨和陸飛弦失去的聯邦星域,並且牢牢鎮守前線,逼得帝國軍整整三年都沒法把戰線往前推進一分一毫,最終只能與聯邦達成協議同意撤軍停戰。
慶祝楚峯少將凱旋而歸的狂歡已經持續了一個星期,聯邦民眾熱情非凡,街道上凡是能夠被人看見的地方,都鋪滿了大大小小的海報或者全息投影。
海報上的男人面容年輕,頭髮卻是如雪似霜的白,眼神冷峻,眼珠卻是色澤溫柔的粉——這是白化病的癥狀,但卻不曾消減男人的銳氣,反倒為那副極為英俊的長相更添一分昳麗。
絕佳的外表顯然是這位楚峯少將的海報和投影能夠鋪滿大街小巷,並且不被當成視覺污染引起抗議的原因。重重包圍之下,再沒興趣的人都會忍不住看上兩眼,然而白游卻一絲眼神都沒給那張英俊過分的臉,只垂着眼睛,追着腳尖的亮片默默踱步。
直到止步於一家即將打烊的西點店前,不得不在推門時對上門上貼着的海報,聯邦新任戰神才終於得到了一會白游的正眼。
西點店的海報和別處的有點不同,除了同樣英俊的少將之外,還多了冠名“雪山紅莓”的草莓奶油蛋糕圖樣。甜膩的蛋糕和冷酷鐵血的少將,這樣的噱頭實在有些尷尬和搞笑。但蛋糕圖樣旁的“售罄”黃標,卻彰顯着哪怕是生拉硬扯的玩尬,民眾也願意買賬——願意為楚峯少將買賬。
因為“雪山紅莓”的熱賣,其他種類的蛋糕顯然受到了冷落。不過臨近午夜的現在,冷藏櫃中剩下的也就只有兩塊因為過於甜膩本就不受待見的糖針奶油。
白游指了指冷藏櫃:“要一塊。”
白游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店員沒有被他一身漆黑、宛如不法分子的裝扮嚇到,放下手中沒賣完的麵包,就捏着夾子打開了冷藏櫃。
店員“簌簌”地抖開紙袋,白游微微仰頭,眼神飄向了店員後方的壁櫃。
橫數第二,豎數第三的格子裏,一頂金色的卡紙生日帽,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白游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點亮終端上的光屏準備付賬。
光屏出現的瞬間,左上角的數字正好變成“00:00”,白游還沒來得及確認指紋,終端就先發出了“嘀”的一聲。
不是付款成功的提示,而是收到新消息的提醒,一同彈出的提醒框橫亘在光屏上方,讓人一眼就能看清簡短的四字消息——
“生日快樂。”
以及發信人,楚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