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會

第57章 我會

她低頭沉默,纖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黝黑濃密。

裴歌不說話,江雁聲就這麼站在她面前,身形筆挺,居高臨下。

橙黃的光影打在他背上,殘光掠過兩人的鞋面,倒是意外的巧,她的鞋尖跟他的鞋尖堪堪抵上,一黑一白。

男人單手插在褲袋裏,扯唇冷嗤:“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裴歌眼皮動了動,那羽翼一樣的眼睫顫動着,又過了幾秒鐘,她慢慢地抬起頭,仰頭望着江雁聲,安靜地看了幾秒鐘隨後將視線轉向走廊的另一邊,嗓音清冷:“她手術結束了?”

手術室門上的紅燈還亮着,裴歌眉頭皺了下,“哦,還亮着。”

緊接着她低頭擺弄了兩下手機,語氣很是無所謂,輕聲抱怨着:“這手術這麼長時間了還沒結束呢,我手機都要玩沒電了。”

江雁聲攥了攥垂在身側的那隻手,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頜繃著,臉上一片肅穆。

裴歌抬頭望着他,幾秒之後,她站起來。

兩人距離本來很近,江雁聲本身就很有壓迫感,她起來時鞋尖就踩在他的鞋尖上,饒是她再輕也有好幾十斤,但江雁聲眉頭都沒眨一下。

她勾着唇,視線直直地和他的對上,語氣嘲諷又囂張:“你這張臉真是又臭又難看,不知道的還以來她死了你是來弔唁的。”

醫院四處都是白色的,冷清又沒有人氣。

裴歌說完,眼尾滑過一絲不耐,眼神冷漠,微揚着下巴,模樣依舊很高傲。

而她的話不知道觸及到男人的哪根神經,他漆黑的眸陰惻惻地盯着她看,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點表情,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太陽穴青筋鼓動。

她低頭掃過他攥緊的手,眸子一沉,心裏閃過不滿。

裴歌絲毫沒退讓,她繼續語調輕鬆地嘲諷:“你是想打我么?江雁聲。”

緊接着,那隻手原本攥起拳頭的手就已經貼近了她的大動脈,五指指腹緊緊貼着她溫熱的皮膚,裴歌剛開始感受到的是一陣粗糙,隨之而來的就是那種凌遲的窒息感。

他的手在用力。

裴歌看着他,呼吸困難的這一瞬間,她從他眼神里看到了連綿不絕的恨意。

像冰雪燎原,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江雁聲盯着她看,那眼神恨不得能把她盯出一個洞。

林清在江雁聲的手掐上裴歌的那一刻就失了聲,她往後退直到身體縮進牆角,雙手捂住嘴唇驚恐地看着那一幕。

她想做點什麼,想上去阻止,可腳下像生了根一樣,動不了。

他狠狠地看着她,眼神狠戾,嗓音冷漠逼仄:“裴歌,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

裴歌雙手抓着他的手,皺着一張臉看着他,說:“你敢動我一下,我爸能立馬讓你死。”

脖子上的力道倏然撤走。

無數新鮮空氣竄入裴歌鼻息,她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地呼吸着。

過了大概一分鐘,她又站起來,而後沒有任何猶豫地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只聽見“啪”地一聲在空氣里傳開。

她抿着唇看着他,手心都在微微發麻,左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在他心口上,一字一頓道:“顧風眠是吧,我記住她了。”

此刻的江雁聲和剛才的那個他判若兩人。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問她:“你要做什麼?”

裴歌側頭,看着那件手術室從紅燈熄滅,她又回頭望着他,輕輕地笑着:“一個不過是小家碧玉上不了檯面的綠茶,一個是被豬油蒙了心的男人,我還能做什麼?”頓了頓,她說話:“不過是要祝你們百年好合罷了。”

走廊盡頭的手術室房門打開,醫生從裏面走出來。

裴歌一把撥開他,走出兩步,又頓住回頭看着他:“手術費記得轉給我。”

她挺直脊背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江雁聲盯着她的背影,眸中一片霧重暮靄。

於檸思這才敢小跑着走過來,她呼出一口氣,飛速掃了一眼他帶着淡淡紅色巴掌印的臉,那痕迹在慢慢的顯現。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風眠的手術結束了。”

江雁聲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於檸思抿了下唇,跟上去,張了張口:“你臉上的傷要不要……”

但江雁聲繃著臉色,壓根沒有給於檸思一個眼神。

顧風眠滾下樓梯的時候摔到了腿,還磕到了額頭,幸好腦袋沒有事,腿動完了手術,休養着總會好。

她醒來已經是晚上,江雁聲就在一旁的沙發上坐着。

見她睜開眼睛,他立馬起身走過來。

顧風眠見到他那刻眼裏瞬間蓄起淚水,鼻頭一酸,見他湊近一把上去抱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懷中,閉上眼睛一種劫後餘生的語氣哽咽道:“雁聲哥,我差點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這個舉動讓男人身體一僵。

江雁聲蹙眉望着埋在自己腰間這顆黑色的腦袋,手指動了動,他安慰着:“你摔下樓梯,幸好只是傷到了腿,沒事的。”

“但我真的怕……當時我還在和你講電話,後來不知怎麼就……”顧風眠似是不想再回想,她說到這裏便止住了。

他伸手,遲疑了片刻才將手掌放到顧風眠的肩膀上,隨即道:“聽他們說是裴歌將你推下樓梯的。”

江雁聲用的是陳述語氣,而不是疑問句。

顧風眠眼神有瞬間的凝固,隨即皺眉,她從他懷裏鑽出來,手指抓着他的手臂,可憐巴巴地問:“是她嗎?怎麼會……”顧風眠搖着頭,“這麼久了,我跟她從來沒有過交集,連話都沒說過,為什麼她要這樣做?”

說著數着,顧風眠眼淚又啪地掉了一顆下來。

江雁聲眼裏並無多少憐惜,他看着她,淡淡地問:“你覺得她為什麼要推你?”

顧風眠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隨即閉上眼睛:“我不知道。”

男人唇角弧度淺淡,他道:“或許她從來沒有推過呢。”

“可當時……”顧風眠睜開眼睛,眼角還掛着淚珠,她說:“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樓道里只有我和她。”

江雁聲盯着她看,那眼神幽深卻又直白。

顧風眠低下頭,抬手撐着額頭,聲音小聲又無力:“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扯到她身上,我只是……我只是當時覺得好像有一股力道推着我往下,然後就沒有印象了。”

“那個地方是監控死角,所有沒有錄像留下。”他說。

顧風眠一怔,隨即問:“是嗎?”

江雁聲移開目光,將視線投往窗外的夜色,眸色如墨,嗓音沉沉:“裴歌她不可能推你,她雖然囂張跋扈,但她還不屑於做這種事。”

男子冷靜淡然的講出這些話,臉色如此平淡,好像這些說詞其實一開始就在他肚子裏醞釀好了。

他卻故意引出那個話題,讓她把心裏的糾結和不確定變成堅定。

卻又在她堅定地想將這一切全部都推到裴歌身上時,他倏然指出來她的某些心思,好像有一隻眼睛在高處一直審視着她。

顧風眠手指絞在一起,她低着頭,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牙齒印。

頭頂,他的聲音又傳來:“更何況,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推你?”

她牙齒咬着嘴唇忍着,沒忍住,還是決定最後掙扎一下:“我沒有肯定說是她,我只是……只是覺得當時樓道里只有我跟她兩個人……”

“所以推你的人大概率是她,對嗎?”

江雁聲順手拖了一把椅子過來,木質的椅子腿擦着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刺激着人的心臟。

顧風眠眼角的餘光瞥見他坐下。

“如果是她推的你,那她的動機是妒忌你學習么?”他笑:“她根本就不在意學習,不在意成績,相反的,拋開成績,裴歌這個人其實各方面都很優秀。”

“她背後有一個商業王國裴氏,還有一個疼愛她的父親,你說她這麼做圖什麼?”

他稍作停頓,眼眸眯了眯。

只給了她十來秒的時間,他扯唇說出那個對顧風眠來講最羞恥也是她最難以啟齒的話:“還是說,你難道以為她推你的動機是因為……我?在她心裏,她以為我跟你是男女朋友關係,所以她不甘心了才推你下去的,你是這麼想的么?”

聞言,顧風眠猛地抬頭朝他看去。

這一刻,她所有的保護殼所有的偽裝都不復存在。

那層一直以來被她小心保護着的小心思如今被他突然之間、在她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擺到枱面上來,像有人殘忍地剝了一層皮,血淋淋的疼。

可偏偏男子聲音平淡,沒有任何起伏:“眠眠,你錯了,在她心裏,我江雁聲都只是她養的一條狗罷了。”

顧風眠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江雁聲看着,過了會兒,他扯了一張紙遞給她:“擦擦吧,你應該知道我一直把你當妹妹,我對你好我照顧你也只是因為這一點,不會有其他的變化。”

“我……”顧風眠一張口,嗚咽聲就止不住。

但男人始終只是看着,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指尖狠狠抵着手心,下嘴唇幾乎要被她咬出血,她終是沒忍住說:“可我喜歡你……我很早就喜歡你了,以前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我有很努力,努力跟上你的腳步,趕上你想去的未來和終點……我以為我可以……”

江雁聲半闔眸,他說:“你好好學習,以後畢業好好工作,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他還是伸出手掌放在她顫抖的肩膀上,似是安慰又似是感嘆:“眠眠,為自己而活着,別追着我的腳步,我的終點沒有任何人,也沒有未來。”

聞言,顧風眠終於是忍不住了似的,她的嗚咽聲逐漸變大,抽泣着。

她聲音裏帶着哭腔:“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

“但我也不會喜歡其他任何人……我的字典里沒有愛情,但是有親情,這麼說你明白嗎?”江雁聲問。

顧風眠怔住,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眸看着他,她總覺有哪裏不對。

而如今情緒處於潮濕噴涌的邊緣,她忽地鼻頭一酸,哽咽地質問:“可人總是會變的,你確定你不會變嗎?以後呢?你能把她記一輩子嗎?!”

他收回手,語氣溫淡但堅定:“我會。”

因為,他都沒有以後。

顧風眠嚎啕大哭。

男人邁着沉穩的步子走出病房門,沉默地關上房門,門一關,病房裏顧風眠的哭聲幾乎已經聽不到了。

走廊上很安靜。

消毒水的味道經久不散,饒是照舊炎熱的九月,醫院的溫度也好似比外面的要低上一些。

江雁聲單手插在褲袋裏側頭看向走廊的一側,窗戶打開,外頭的樹影晃動着。

下午的場景歷歷在目,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裏掌紋亂成一團,三條主線錯亂交匯着,他掌心的三條線,都很短。

這隻手下午掐了裴歌。

他現在都記得當時的感受,指腹下是她熱熱的皮膚和鮮活的脈動,美好到他想將這一切都給摧毀。

……

第二天晚上,裴歌約了周傾喝酒。

周傾已經和他那個小女朋友分手了。

酒吧大廳卡座里,裴歌一把將淺口玻璃杯往桌上用力一摜,裏面橙黃的液體濺出來,她一把拍在周傾肩膀上,說:“為了慶祝你分手,來,再走一個。”

周傾壓根不想碰杯,裴歌要一口乾掉,他還將她的杯子給搶下來,有些咆哮:“裴歌,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心啊?我分手了,分手了!你還要慶祝,你往我這傷口上撒鹽還不夠你這是還要拿刀子扎我的心啊。”

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心啊?

【你果然是沒有心】

裴歌愣住,有些恍惚,她側頭去看周傾。

燈光昏暗又混亂,面前這張臉逐漸變成江雁聲,江雁聲此刻正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眸底漆黑幽深,裏面藏了一個危機四伏的湖。

然後下一秒,又是周傾在發牢騷:“啊他媽的!”

裴歌眨了眨眼睛,她再度狠狠拍了拍周傾的肩膀:“你那個小家碧玉扭扭捏捏的女朋友早分了早好,她們那一掛的有什麼好?私下不夠活潑、床上不夠放蕩的,我最見不慣這種了。”

周傾癱倒在沙發上,他盯着天花板看:“可小爺我這心裏就是不舒坦!”

“你們男人都是這一路貨色,果然個個都喜歡這種假惺惺的綠茶!”她哼道。

聞言,周傾卻立馬就反駁:“什麼我們!我可沒有,你不要將我和其他人混為一談!”

裴歌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女人顏色些微酡紅,她眨了眨眼睛,眸子有些迷茫地道:“你喜歡那乾癟癟看起來就沒什麼意思的那一掛,偏偏他也喜歡喜歡那一掛,那個鄉巴佬……”

她攥起手指。

周傾看着她,兩人都有些微醉。

裴歌盯着某處,有些出神,她說:“他為了那個心機婊還想把我掐死……”

說著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總覺得有些痛。

周傾看着就伸手摸了過去,裴歌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幹什麼!”

“我幫你揉揉。”

裴歌推開他的手,“不要,你別碰我。”

周傾縮回手,他說:“歌兒啊,你每次心情不好就找我喝酒,你是找不到人了嗎?”

“我找你是我看得起你,懂么?”

“哦。”

周傾又說:“那你把林清也叫過來啊,她啊太文靜了太愛學習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跟你走到一路的,得把她帶壞才行。”

“別打林清的主意,她要好好學習。”裴歌說。

她眨了眨眼睛,甩甩腦袋,低着頭又說:“我打電話叫個人過來玩玩兒。”

裴歌滑開手機,找到江雁聲的微信連着給他發了好幾條語音,對方都沒回。

她皺着眉頭,又從通訊錄里翻出他的電話號碼,然後沒什麼猶豫地撥了出去。

……

江雁聲剛剛才洗了水果給顧風眠放在小桌上,兜里電話震動。

他拿出來低頭看了眼,跟顧風眠說:“我出去接個電話,等我回來再叫醫生過來換藥。”

顧風眠笑着點點頭。

他剛出病房門,電話就被自動掛斷了。

沒兩秒鐘,那端又繼續撥過來。

他拿着手機走到走廊的另一頭去接,夜風從窗外吹進來,男人面龐被光影交錯照着,半明半暗。

“喂。”他冷淡開口。

裴歌手指揉着太陽穴,皺着臉大聲問:“在哪兒?”

聽着她那頭震耳欲聾的吵鬧聲,男人皺緊了眉頭,他直接說:“在醫院。”

女人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我在酒吧,趕緊給我滾過來。”

“眠眠一個人在醫院,我要照顧她。”他說。

“江、雁、聲,”她睜開眼睛,一字一頓地:“我讓你趕緊給我過來,你聽不見是嗎?”

“我現在沒時間。”

“呵,”裴歌冷笑着,她眯起眼睛,冷聲威脅着他:“你不過來是不是?我這次敢從樓梯上推她下去,下次我就敢從樓上推她……我自己是不敢殺人,但我敢僱人殺她啊,反正我錢多……”

那頭沒了聲音。

裴歌挑眉繼續威脅他:“覺得我做不出來對不對?那行,我們來點實際的吧。”

女人的笑聲徐徐進入耳膜:“她不是個轉學生么?學習成績那麼好,人緣又那麼好,那我就讓她讀不成書,讓她在臨大待不下去!”

“所以你現在還沒時間么?”裴歌再度勾起嘴角,輕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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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朱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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