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日記
通過樓梯走上二樓,第一眼看見的是一條長長的、陰暗不透光的走廊。
牆壁漆上了暖調的棕色油漆,可惜年歲久了,斑駁不堪,更添一份沉重。天花板的角落與地板的角落滿是灰塵和蜘蛛網,年久失修的地板東翹一塊西缺一塊,踩上去吱嘎作響。
走廊的兩側各有兩扇門,盡頭處是一副落在地上的掛畫。畫上似乎是一個玩偶,但是那些曾經鮮艷的色彩也已經被塵土覆蓋,早已經看不清楚了。
那四扇門裏,有一扇是開着的,就在眼鏡男上樓之後的左手邊,是衛生間。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暫時忽略了這個房間,因為裏面傳來了陣陣惡臭,就是人類腸道排泄物的那種臭。
如果可以的話,他不希望自己去衛生間裏找眼睛。
他就看向了另外三扇門。
這三扇門,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區別,並且每一扇都緊鎖着。
他又看向女童玩偶,卻發現玩偶那小小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扇門。他看過去,那正是衛生間正對的一扇門。
眼鏡男想了想,咬了咬牙,乾脆就走過去,手放到了門把手上。
銅製的門把手凍得他發抖,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緩慢用力,直到門把手被他壓到壓不動為止。
女童玩偶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歪着頭看着他。
眼鏡男嘴唇發抖,背脊生寒。明明只是開一扇門……明明只是開一扇門!
他猛地一用力,直接就把門給推開了。
顯然飽經風霜的房門發出不堪其擾的吱呀聲,好在並沒有吵醒裏面躺着的男人。
是的,房門裏面躺着一個男人。
眼鏡男霎時間驚喜地瞪大了眼睛,他快速地掃視了一眼房間裏的情況。
這是一間卧室,面積並不大,可能只有七八個平方。狹小的空間裏,除了擺放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小桌,就別無他物。
窗帘拉起,室內十分昏暗。僅僅只是打開這扇門,空氣中就瀰漫起一陣污濁的臭氣。那個男人躺在床上,背對着眼鏡男,呼吸平緩,似乎已經陷入沉睡。即便眼鏡男開門時發出了聲音,也沒能驚醒這個男人。
眼鏡男的目光在房間內逡巡着,突然,他猛地定住。
在卧室里唯一的那張小桌上,放着一本日記本一樣的本子!
眼鏡男欣喜若狂,就要直接邁出步子去拿……
就在此時,女童玩偶說:“五分鐘,到了。”
眼鏡男頓時僵住,他轉身,語無倫次地對女童玩偶說:“不不不……再等一等,就一會兒,我只需要一點點時間……不!不要!!”
玩偶歪着頭,委屈地說:“眼睛。你騙了我……你沒有找到。”
她向他走近了一步,同時抬起了她細瘦的手臂。
玩偶的手臂就是那樣的,光滑、白亮、圓潤,像是人類的皮膚,可是慘白。現在,那樣的手臂緩慢地伸進了他的眼眶,於是粘稠的鮮血就流了出來,在她的皮膚上留下血痕。
女童玩偶仰着頭,像是在觀看着自己憧憬的、幻想着的夢一樣,眼巴巴地。可是那雙眼睛,卻讓她失望了。眼鏡后的眼球突起、瞪大,瞳孔散開,充滿了痛苦的血絲。
她把這兩顆眼珠子扔到地上,小聲地嘟囔:“不……不喜歡這樣的了。”
馬尾妹子與杠精恰在此時追上二樓。
女童玩偶歪着頭,看向他們。她的紅裙子與眼鏡男的血液混到了一起。眼鏡男捂着臉,血液從他的眼眶裏流出來,又順着他的指縫流出來。他的嘴裏發出咯咯的痛苦哀嚎,可是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注意他。
馬尾妹子警惕地看着玩偶,而杠精在她與他的身上來回打量。
女童玩偶眼眶裏的玻璃珠子直放光,她小聲說:“兩雙……新的眼睛!”
真像是一個遇見喜歡玩具的小女孩,天真又爛漫。如果地上沒有兩顆被她嫌棄得要命的眼珠子就好了。
下一刻,噩夢重啟。
玩偶店一樓,四個任務者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林檎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而其餘三個人,在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看向了櫥窗里的展示櫃,看向了那個穿着紅裙子的女童玩偶。
眼鏡男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覺得眼睛又開始痛了。
他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眼睛,確認眼珠子還好好地待在眼眶裏,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逃出生天》裏,任務者們的確是不會死亡的,或者說,不會永遠死去。畢竟,只要有一個任務者死去,噩夢就會自動重啟,而死亡的任務者就會復活。
有時候這件事情挺讓人心生畏懼。
一方面,雖然的確會復活,但是死亡的痛苦與絕望依舊殘留在任務者們的心中。真有人類能夠習慣死亡嗎?那應該是變態吧。
而另一方面,隨着死亡與復活,噩夢不斷地重啟,難度也會不斷上升,也越來越容易死亡。如果最終迷失在這樣的死亡、絕望與瘋狂之中,那麼就會永遠沉淪在無限循環的噩夢之中,再也無法離開。
有很多的任務者,進入噩夢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他們都知道,這些任務者並沒有死去。他們只是被噩夢困住了。
永遠地,困住了。
因此,眼鏡男摘掉了眼鏡,不自覺地撫摸着自己的眼睛,彷彿在告訴自己,你又活過來了,這才是現實。剛才的死亡,就這麼忘了吧。
如果一直想起的話,說不定,也會沉淪在這樣的噩夢中,不斷復現着自己的死亡。
杠精瞥了他一眼,嘲諷說:“這就不行了?”
眼鏡男不語,隨後,他說:“我們需要合作。”
在死亡一次之後,他似乎變得踏實沉穩了一些。
他的腦海中還在復演着之前死亡的場景,這真是煩人,但是這也讓他想起了一些細節。
在他的眼睛被女童玩偶拿走之後,在一片漆黑中,他聽見了二樓走廊地板被踩上之後發出的吱嘎聲,也就是說,有人在那個時候來到了二樓。
林檎不太可能,那麼就只有從書店返回的馬尾妹子和杠精這兩個人了。他們已經發現了二樓的秘密。
那麼合作,就勢在必行。
拋開別的不說,就算不合作,這一男一女本來就是一夥的,他們也還是會去玩偶店二樓探索,那還不如眼鏡男自己主動提出來。
反正不管怎麼說,最終他們共同徹底解決這個噩夢,達成真結局的話,也是整個副本里所有的任務者一起前往更高的樓層,尋找真正的逃出生天的可能性,而不是單個任務者獨自前往。
這也為任務者們的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眼鏡男也只能恨自己過於謹慎,沒有選擇單人進入副本。
現在林檎獨善其身,馬尾妹子與杠精抱團取暖,而他卻得主動尋求合作。
眼鏡男暗中握緊了拳頭,但還是冷靜地給出了自己的籌碼:“二樓有一個男人在睡覺,房間裏還有一本日記本。”
馬尾妹子眼前一亮,剛想問更多,第一波的玩偶就已經慢慢聚集,然後向他們衝過來。
馬尾妹子只能匆匆說:“行,合作!”
這已經是噩夢的第四次開啟了,第一二次都是白送的,讓這三人頗為憤恨,第三次總算是找到了一些線索,但是又沒有真的拿到手。
現在第四次,玩偶們的追殺,就要開始慢慢加大難度了。
時間倒是還沒有變化,但是玩偶們的速度變得更快了一些,本來在外面的街道跑着繞一圈就能輕鬆甩掉的,現在卻得加速跑,並且注意使用路障,把一些玩偶擋住。
第一波追殺,玩偶們選中了眼鏡妹子。
而眼鏡妹子二話不說就往外跑了,眼鏡男和杠精大眼瞪小眼。林檎也轉身離開了,沒人敢問他的去向行蹤。
其實林檎是對這個噩夢不感興趣,所以他再一次去了書店,想找徐北盡打架。
徐北盡:“……”
他板起臉,努力讓自己顯得不近人情,他說:“我已經拒絕過了。”
“上一次是上一次。”林檎說,“現在我又來找你了。”
徐北盡:“……”
可把你能耐壞了哈,還學會詭辯了!
徐北盡在心中偷偷翻了一個白眼,然後義正言辭地再次拒絕:“我不想和你打架。”
林檎再次不爽地坐下。
兩人間瀰漫著一陣尷尬的沉默。
徐北盡心生疲憊,只能眼不見心不煩,轉而去看直播,遠程圍觀着另外三位任務者驚險刺激的玩偶店之旅。
剛才女童玩偶那口味極重的當場掏眼窩,讓直播間一陣兵荒馬亂。
似乎這幾個觀眾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直白血腥的場面了,頓時就啊啊啊啊刷屏,驚慌失措的樣子讓本來也有點不適的徐北盡一陣好笑。
到現在,彈幕都還沒有停下來,直播間裏僅有的三個觀眾,似乎都已經聊上天了。
徐北盡一邊看他們聊天,一邊看另外幾個任務者的情況。
馬尾妹子甩掉了第一波的玩偶追殺,回到玩偶店之後,幾人也沒有浪費時間,直接就前往玩偶店的二樓。
他們商量了一下由誰去推開那扇暗門,這可能決定着女童玩偶的目標。而眼鏡男在合作的時候付出了自己在二樓獲得的信息,馬尾妹子也投桃報李,讓杠精去應付女童玩偶。
果不其然,在杠精推開那些盒子的時候,女童玩偶也走出了自己的櫥窗。
這個看起來漂亮又嬌弱的玩偶跟在他們後面,還真的讓三人心驚膽戰。
不過他們都知道,距離這個玩偶發瘋還有五分鐘,於是就不約而同地抓緊時間,先去找那本日記本。
大概三十秒后,馬尾妹子推開二樓卧室的房門,瞥了一眼背對着他們陷入沉睡的男人,快步走到小桌旁,拿起了那本日記。
日記本大概巴掌大,邊角有些破損,封皮是黑色的,摸上去有一種特殊的油膩感,讓馬尾妹子有些嫌惡。
但是時間緊迫,她來不及想那麼多,帶着一絲緊張和焦慮,快速地翻閱起這本薄薄的日記。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話就是:“小純已經失蹤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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