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全文完）
謝憐回到教廷的第一個夜晚，梅念卿就睡得很不踏實，只要一閉眼，腦中就自動浮現水晶球被大量馬賽克佔據的可怕畫面。
太令人窒息了。
他一臉冷汗地爬起來，撫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平緩下來，心裏始終放心不下，便起了去學生卧房門口探探的念頭。
可誰大半夜不睡覺，跑去聽人家牆角的？這也太猥瑣了，有損他神職人員的正直形象。
於是他折中一下，掏出了水晶球——雖然此舉在性質上和聽牆角沒什麼分別，但至少形象上沒有那麼猥瑣。
可把手按到球面上時，他又猶豫了。
如果顯示的畫面正常，那也算了，若又是一片馬賽克……
心裏一陣惡寒，打了一個抖。
可他又能怎樣？難道大半夜跑到人家門口敲門並警告：“小子這可是教會，注意點影響，別那麼囂張！”嗎？
又不是宿管員！
而且，人家自由戀愛，旁人豈有干涉之理？情投意合的兩個年輕人，獨處一室，發生點什麼，豈不正常？再者，人家現在是戰友，還是主要戰力，能撕破臉嗎？
如此，梅念卿的結論便是，做事要三思而後行。
他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衝動。然而一想到神聖的教會裏，可能正在上演這樣那樣的淫|亂之事，神職人員正直的靈魂，便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混賬，豈能容得那廝囂張至此！
這次梅老師跑出去打人沒有？
當然沒有。因為打不過。
最後，他戴上睡帽，拉上被子，安安穩穩地躺好，心想，我學生那麼靠譜，那麼害羞一人，純潔得和小朋友似的，應該不至於和那小子亂來的。而且，那小子那麼久都沒得手，怕是真的有隱疾！
然後帶着自欺欺人式的自我安慰，入睡了。
在他的學生和惡魔親熱得難捨難分之時，梅老師的夢境也精彩至極，大片彩色的馬賽克翻卷着，咆哮着，在他面前炸開一朵朵絢爛的馬賽克花，把他淹沒。他在馬賽克的世界裏掙扎，掙扎，沒命地掙扎！以至於第二天醒來，手腳還下意識抽搐幾下，延續了幾秒夢中逃難時的狼狽。
和學生共進早餐時，臉色是憔悴的，一雙眼睛也佈滿了血絲，比起紅光滿面精神奕奕的學生，他看上去更像是被夜生活掏空的那一個。
一頓美味的餐點下去，卻是食不知味，學生見他如此，想來扶他，半途動作一滯，扶了扶腰。
梅念卿頓時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但挺住了，艱難道：“……你的腰怎麼了？”
謝憐擺了擺手，連道沒事，只是不小心在桌沿上撞了一下。
他身旁的小惡魔很是貼心地揉上了他的腰。
梅念卿眼角一抽，輕咳一聲，示意某人收斂點，別仗着外表是小孩，就旁若無人地摸他學生的腰。他學生又沒那麼嬌氣！
謝憐卻是怕癢，給人一揉，哈哈一笑，笑彎了腰。
他一笑，惡魔也跟着笑，小臉上眉梢一挑，淘氣地又揉了一把。
謝憐抓住那隻小手，點了點小孩的額頭，道：“頑皮。”
語氣是大人對小孩特有的那種寵溺，裏面的喜歡溢滿出來，膩得旁人心裏都發甜了。
梅念卿：“……”
這是幹什麼？一大清早就眉來眼去，打情罵俏，成何體統！
梅念卿盯着兩人拉在一起的手，重重咳嗽了一聲。
一大一小終於又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手還拉着。
其餘人都視若無睹，只當是少年和小孩感情好，並無多餘表示，唯有知道真相的梅老師恨不得插在兩人之間橫着走。
這倆成天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幾乎好成了一個人，梅念卿心想這可怎麼行？我能容得你倆單獨相處嗎？便招招手，把人帶到他的書房。
一入座，梅老師便肅着臉，拉開架勢，想給學生好好上一課。
謝憐正襟危坐，奈何身旁的小惡魔懶洋洋地往他身上靠，他笑了笑，攬住小人的肩膀，如此一來，端正的坐姿便打了折扣。
梅念卿努力無視，清了清嗓子，道：“以前你還小，有些事我就沒和你說太多，但如今你也大了，那麼這些事情，你是時候知道了。”
“老師請講。”
梅念卿點了點頭，道：“你可知，這世上還有一種類人生物，頭頂長角，獠牙尖長，雙翅漆黑，長尾帶勾，就像……”
說到此處，語音拖長，眼神掃向倚在學生懷裏的小惡魔。
氣氛突然微妙。
謝憐把花城抱到腿上，抓着花城的兩隻小手，揮了揮，接著說了下去：“就像三郎這樣可愛嗎？”
花城很配合地歪了歪頭，露齒一笑，這時候也不偽裝了，犄角、小尖牙、尾巴，小翅膀統統秀了出來，明目張胆得很。
梅念卿：“……別打岔。”
謝憐明白這次說的和花城有關，一下子來了興趣，乖乖“哦”了一聲。
梅念卿繼續道：“這種生物，是邪惡的象徵，它們貪婪成性，凶暴無比……”
聽到這裏，謝憐摟緊花城，道：“啊，那不是三郎了，我們三郎很乖的。”
梅念卿只能幹巴巴地附和：“……嗯，是，說的不是你懷裏這個。”
花城挑眉，道：“聽起來，這種生物很危險？”
何止是危險，簡直是卑鄙無恥下流，管不住下半身的臭流氓！
但梅念卿不能這麼說。一般的低階惡魔，確實滿腦子充斥的是骯髒的慾念，最大的愛好便是欺騙和引誘人類，整日翻滾在糜爛的□□中無法自拔，□□得沒眼看。高階惡魔自然不會如此沒有格調，但也從不會克制自己的慾望，委屈自己。想要便要，是惡魔這個種族一貫的作風，他們的天性就是掠奪，享受。
於是他委婉道：“這種生物，最危險的地方在於，他們能迷惑人的心智，若是意志不堅定者，很容易就被引誘了，做出種種不理智之事。”
見謝憐聽得認真，他聲音一低，意有所指地補了一句：“比如……純潔者墮落為放蕩者。”
花城神色不變，謝憐卻是一下子臉紅了。
那是一個心虛和羞臊夾雜的臉紅，敏銳的老師捕捉到了這裏面的貓膩，彷彿看破了一樁樁隱秘的□□。
老師很痛心，但還要假裝一無所知，繼續敲打道：“他們尤其喜歡你這種乖小孩，一旦纏上，不把你教壞是不會罷休的。”
花城想說些什麼，但肩膀被按住了，回頭，看到一張粉紅的臉。
似是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些許不好意思，謝憐面頰的溫度沒有褪去。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化為爛漫的粉，鋪在這張臉上，也化為閃爍的光，漫在那雙眼睛裏，溫潤又奪目。
“老師。”
學生語氣里的鄭重，讓老師緊張起來，哪怕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的話不會是他想聽的，也不得不認真對待。
果然，下一秒，便聽對面道：“……其實我和三郎，已經在一起了。”
……沒讓你坦白這個啊！！！
梅念卿死活沒想到，一番苦心又隱晦的勸說與警示，得來的是這樣一番告白。
如此直白的表態，使得旁人的表態也失去了虛虛實實，遮遮掩掩的必要，再沒了旁敲側擊的機會，不得不以端正的態度，給與一個不含糊，不作假的答覆。
學生聰慧，自然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回應是這般直接，一點繞彎子的餘地都不給人留。
花城顯然也沒料到這出，微微一愣，握住謝憐的手，輕喚道：“哥哥。”
謝憐回握住他，朝他笑笑，笑得眼睛裏都是方才那話語的延續。
話已開頭，後邊的也好說了。
“老師，您是我唯一的長輩，這種事情理應第一時間告知，不過眼下，也不算太晚……”
他握住花城的肩膀，把人往梅念卿眼前一推，道：“老師，這是我的伴侶，他叫花城。他清楚我身體的異常，我也明白他非是常人，但是沒有關係，我們接受彼此，並打算共度一生。”
梅念卿說不出話了。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人的眼睛真的會發亮，發光，如同被陽光照耀的小溪流，粼粼水光跳躍着，乾淨，清澈又美好。一段戀情使得一雙眼睛煥發新生，裏頭溢出來的是旁人也為之心動的神采，彷彿看到那個人，就是看到了全世界。
“哥哥……”
花城變回了成年男子的樣貌，手臂無比自然地一攬，把這個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抱在懷裏。
他多喜歡懷裏的人，一個摟抱都能看出他的心思，那雙眼睛更不得了，藏不住的愛意在裏面翻騰，如海水一樣漲潮，誰看了能保持鎮定，無動於衷？
兩人默默對視，氣氛是他人無法插足的親密，梅念卿頓時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但眼見着氣氛朝着適合接吻的方向發展而去，他努力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艱難出聲道：“打住，打住！”
謝憐一下子回神，把抱在花城腰上的手收了回來，規規矩矩地站好，低着腦袋，滿臉通紅，但手還是悄悄地，和花城的拉在了一起。
後者一臉無所畏懼，小指頭還不安分地搔着謝憐的掌心，嘴角一翹，把這隱秘親昵里的歡喜都笑出來了。
梅念卿扶額，道：“……麻煩尊重一下我，不要當著孤家寡人的面談情說愛可不可以？”
謝憐有點想笑，忍住了，拉着花城的手，沒有放開的意思。
此次剖白，就是為了讓老師明白他們的關係，明白這關係牢不可破，發自真心。
既如此，又何必遮掩？他想得到來自長輩的祝福與認可。
梅念卿看明白學生溫潤目光中的堅定，長嘆一口氣，道：“那我也直說了吧。”
“我方才說的那種生物，名為惡魔，是教廷的敵人。不巧，你身邊這位就是，而且，恐怕集合整個教廷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對手。”
並非誇張，也並非恐嚇，如實道出，講明利害，只望喚起學生的危機意識。
誰知，謝憐卻是眼睛一亮，道：“三郎果然很厲害。”
梅念卿：“……”
花城，微笑，笑得真誠又無辜。
對被愛情蒙蔽雙眼的武力控來說，這完全是加分項。
梅念卿暗道失策，心裏一急，道：“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惡魔本性狡詐，殘忍，善變，若他對你騙身又騙心，你又如何逃得過他的掌心！”
聞言，謝憐抓緊了花城的手，冷靜道：“三郎不會的。”
花城淡聲道：“您想多了。我騙誰也不會騙哥哥的。”
梅念卿一眼瞪過去，道：“那你說說，你的真名到底是什麼？”
花城仍是挑眉，一臉不怕挑錯的從容。
謝憐不明所以，道：“這……老師您何出此問？”
梅念卿把他拉到一邊，順勢科普起一個正式的名字對於大惡魔的意義，末了，反覆摔手道：“花城這種讓人聯想到美好事物的字眼，怎麼可能會有惡魔拿來當名字？他一定是在騙你！”
然而一轉頭，卻發現學生的臉紅彤彤的。
這什麼反應？
梅念卿有點懵。
惡魔上前一步，攬住他學生，朝他笑道：“謝謝誇獎，我也覺得這名字挺好。”
梅念卿：？
為什麼一點被拆穿謊言的尷尬都沒有？
“花城，是遇到哥哥后才有的名字。”
惡魔緩緩道出這個名字時，便有金色的細碎光芒在異色瞳孔中流轉，如同第一次擁有名字時那般發光，並不刺眼，卻很奪目。
這名字來自於愛，是愛讓惡魔的眼睛不兇狠，不陰森，像陽光下的寶石，漂亮至極，也溫柔至極。
梅念卿突然想起，他學生平日裏最喜歡的，除了習武，便是侍弄花草了。
想明白這其中隱含的對另一個人的情，他震撼了。
草，好浪漫。
他用全新的目光，敬畏又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惡魔，心道：莫不是我看錯了，其實您是愛神？？
梅念卿終於無話可說了。
他還能說什麼？
一個真正的，以愛為名的惡魔，他還能質疑什麼呢？
他只能像個操心的老父親，隱晦地暗示兩人收斂點，別把教廷當成蜜月聖地，為此他建議這對小情侶多出去走走，逛逛，比如教廷的花園景緻不錯，可以看看。
本想着這倆若是老窩在房間裏，難保不鬧出什麼動靜，不如打發人去露天場所。這裏畢竟是教廷，這隻被愛情蒙蔽雙眼的惡魔，怎麼也會有所顧忌，不至於公共場所也亂來的吧？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是他老人家不願看到的。
教廷的花園由專人打理，是極美的，也符合教廷一貫的風格，看上去聖潔，乾淨，繁花簇錦中自有一股不容人褻瀆的肅穆。
可這片莊重的美麗園景中，卻正在發生着一樁親密的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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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說的是對的，惡魔真的好壞。可再壞，他也認了。他不但認，還戀上了。戀得無可救藥，戀得神魂顛倒。
天色暗了下來，懺悔室內的告罪也漸漸告一段落，若是尋常，待到夜深便是一片靜寂，不出意外，這寂靜將持續到天明，直到新一輪告罪的到來。
可這日，本該沉寂的暗夜中卻傳來蹊蹺的聲響，仔細去聽，是一陣哭聲。
那不是一般的哭聲，是一種歡愉的哭，任誰聽了一耳，心神都會被迷住，彷彿妖精唱歌，教人在暗夜中也生不出絲毫懼怕，反而讓這不恰當的蹊蹺，變得曖昧，變得誘人，使人喪失理智，迷醉一樣嚮往這個黑暗中的誘陷。
黑暗多好，使之神秘，引人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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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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