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4 破曉
嘭!
持刀者一把推開大門便闖進后廂,但這一眼望去儘是漆黑,廳中又哪有甚麼值錢的好事物?便是幫中好友曾經指說的這家女童也不見了蹤影。且看那桌上散落的碗筷,又見這油燈上飄搖未凈的煙絲……
“唪唪!”這人冷颯一笑,隨後便提刀蹚向了廳中的方桌,並於桌前停留一時,以便自己能夠較好地洞悉各處可供藏人之處,一旦是心中有數就會立馬耍刀而去。他如此這般走到床前停下,非但給凌夜製造了極大的心理壓力,也將那小女孩兒心中的恐慌感整個從嗓子眼提了出來。
而面對眼前這雙寸步不移的停留在床前的黑布靴,凌夜已經緊張憤懣得連大氣都不敢輕喘一下,那一直被凌夜硬捂着嘴巴按趴在床下的小女孩兒也被嚇得瞪大了雙眼,禁不住開始瑟瑟發抖。
“鞥?”這好漢在隨處張望了一眼之後還故意陰陽怪氣地遲疑了一聲,隨後便翻着怪眼兒環抱起雙臂在床前轉悠了半圈兒,儼然是故意背對着床卧那邊望天說瞎話:“這怎麼還找不着了呢?”
此言一出,凌夜頓時瞳孔一縮,但此時,那好漢卻豁然轉身地蹲跪下來並用手扒着床沿看向了正趴在床底的凌夜和小女孩兒,即便已是面面相覷也還要明知故問:“人呢?”
這馬匪好漢突如其來的舉動可將小女孩兒嚇得不輕,更將凌夜震得呼吸一窒,可這傢伙兒卻絲毫不以為意,反倒在眼睛一眯之後陰陰作賞地輕笑了起來:“我道如何,這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的秀麗資容,果然能入得那廝的法眼。——唪,莫說以後摘了頭蓋當做老婆,想來便是賣了青樓也很不錯。”
但聞其言,小女孩兒頓時便被嚇得花容失色,但凌夜卻在狠一咬牙之下猛地撲來,一頭撞在了這歹頭好漢的腦門上。
“啊!”這歹頭好漢直被凌夜撞了個仰頭倒翻天,但不等這廝捂着額頭坐起來,咬牙切齒的凌夜就已經迅速地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綠林狂匪!”凌夜的到來不可謂不怒,而他滿腔的憤慨則化成了咬牙切齒下的凌門一腳:“豈有狗命!”
噔!
凌夜的這一記怒踹直接蹬在了對方的腦門上,其威勢之迅猛,竟然直接將這位歹頭好漢給原地踢死了過去。
“呵啊!”小女孩兒一從床底下爬出來就看到剛才還在說要將自己賣給青樓的傢伙兒就這麼伸了腿兒,自然是大吃一驚得捂住了小嘴,可偏偏這時,門外又傳來了一陣嘈亂的喝喊聲和腳步聲:“馬老五!他娘的人呢?!”
“五哥!”
“媽拉個巴子的,外面都差不多收拾妥當了,你擱哪兒貓着藏人包贓呢?”
小女孩兒被這一通喝喊過來的粗言穢語和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嚇到神色顫變並轉頭看去,但這邊的凌夜卻在咬牙切齒地攥了攥拳頭之後勃然變色地沖向了外面:“藏回去。”
聲微詞重,更聽得清明。但他衝出去的舉動卻將她嚇得一激靈,更伸手要攔,可外面的雙方已經產生了遭遇,那突然傳來的喝喊聲更將她嚇得渾身一顫地縮回了小手:“何人出沒?!”
“老子是你爺爺!”
“大膽!區區黃口小兒!竟然妄自稱爺!?啊!我的老二!”
“二哥!”
“他舅的!快追!給我弄死他!”
“混——賬——,老子要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尿罐子使!”
“追!”
外面的動蕩和騷亂將小女孩兒嚇得惶恐陣陣又不敢吭聲,尤其是當外面另有腳步聲靠近過來時,小女孩兒更是被嚇得驚顫了雙眸,乃至於驚慌得一路左右四顧着往後退縮,可這小小房中遍尋過去也找不到甚麼太好的躲藏之處,彼時的驚慌驚恐又豈是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女孩兒能夠輕易承受住的?
“媽的,他大舅姥爺的,真是一群廢物。”來人一路碎言鄙語,且在臨門入室前突然拔聲喝喊了一句:“都跟過來幹什麼?!還不過去幫老二擒殺那個該死的野小子!”
此言一出,室內的小女孩兒頓時身心一顫,也是正巧在驚慌中一眼瞄到了那個位於好漢昏死之地里側不遠處的儲物櫃,於是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地爬了過去。
“他舅的。”馬匪頭子一臉晦氣地趟進了大門,還在邁過門檻時很是粗野地扭頭吐了一大口吐沫:“吐。”
“哼。”一步入室三步停,先看桌廳之物無好用,大感晦氣;再看床廳那邊,卻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手下躺在地上伸了腿兒,那叫一個氣急敗壞,當場罵了過去:“你他娘的馬老五,我道你是中用不中用呢。讓你過來搜個瓏,原地躺着變條蟲。”
話語當中,馬匪頭子也正好走到了馬老五的跟前,但這廝一看對方那幅不中用的昏死面容便氣不打一處來,於是便大感晦氣地在對方的腦門上大補了一腳:“我他娘的叫你!”
“鞥。”這聲弱不可聞的哽唧聲自然是來自於馬老五的喉管,但馬匪頭子卻更感惱羞成怒,只是如今那老嫗已死、雀兒也飛,更有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野小子逃之在外,就連這該死的馬老五也不成器的交代在了這裏,這任憑心中再是窩火也沒處可撒了不是?
“他舅的。”事到最後,馬匪頭子也只能嘀咕出這一聲屁罵,隨後便陰沉沉地走向了前方的床卧,竟是一屁股在這床上坐了下來,看這雙手撐膝望“前屍”的架勢和坐姿也確實有些陰沉山大王的架子和氣勢。
馬匪頭子坐在床上不說話,被他望着的馬老五自然也無話可說,但這一隅愈發沉寂的月下冷室,或者是馬匪頭子身上那股愈發陰冷的氣息……卻讓蜷縮在儲物櫃底櫃裏的小女孩兒恐慌得捂着嘴巴而不敢喘氣。
……
是夜,山野叢林中。
“哈啊……哈啊……”凌夜在夜幕中疲於奔命,早無暇多顧前空的明月,更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又距離身後的追兵有多遠。
大後方,近百丈之外。
“吁——!”急先鋒一至懸邊便神色怒變地勒停了坐下的快馬,旋即一揮手中的火把照路,便大怒於形色之間:“干!”
“混賬!”緊隨其後的三當家人還未到便勃然大怒地縱馬衝下了這座大林溝,口中言辭更是霸道無比:“堂堂馬幫勁旅!又豈能被一條野山溝擋住去路?!”
“追——!”一伍追隨三當家的馬兵紛紛效仿,也幸好無人淪為笨將,而後一步趕來的老四更是一眼瞪見林溝就氣極反笑地勒停坐騎以發號施令:“兵分兩路!有馬的隨我等繞行林道,無馬的跟着老二徒步追擊!”
話一說完,老四便一馬當先地調轉馬頭沖向了這座灌木溝的左側,更是在一路的快馬加鞭中連連縱馬沖躍過一切擋路的灌木、亂石和斷樹,真不愧是一個騎術了得的高手。
“駕!駕!”但見於此,其他人等也不甘落後,但這次確有人當了笨蛋,正所謂:馬失前蹄,門牙作數;老馬突停,騎兵自飛……
“舅的!”徒步追來的老二確實是捂着襠部追出的林蔭,他同樣也是率眾而來,但身後只有幾個舉着火把帶着兵器的跟班,這與前人相比可是落了不少威風。
話當下,老二因為迎頭看到林溝擋路而環眼一瞪,隨後便氣急敗壞地拔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刀,又好生揉了兩把自己的親老二才向前方舉刀發令:“給老子追!”
而與此同時,前方那一大片山林中已經遍佈火把和喧囂,可見這一方馬幫單從人員數量上來論確實不可小覷。
……
“呵呃……呵啊……”
爍爍火光遙在後,雙目惺忪影飄蹤。
此情此景,正是凌夜當下的寫影。
是如今,凌夜非但奔逃得四肢酸麻,更能深刻地感受到四肢百骸內的那股冷熱交替的炙寒火流在不斷地沖刷着自己的血骨脈臟,而如此外虛內亂交替煣煉着心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已然快要將他逼瘋,可他偏偏又有使不完的力氣,更感到分外的清醒和迷濛。如此錯綜矛盾的肉體和精神衝突感甚至弱化和扭曲了他的視覺和感官能力,以至於即便是奔跑在這樣一條尚算平坦的灌木叢中也猶如是奔跑在亂石相攀的嶙峋山巒上一樣,且那愈發昏沉和幽暗的天旋地轉之感更是讓他徹底失去了本身的平衡。所以然,他以為自己是在用左手捂着胸口往前奔跑,但實際上他卻是在捂着胸口向前爬着跑,而那些原本尚算低矮的灌木叢更是一到眼前就突然拔高數籌不止或者突然扭曲成蛇,以至於讓他不得不閃避或跳躍過去才行。
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凌夜明明在經受着“視障”帶來的阻礙更大大的降低了自己逃亡的速度,可他與後方那些追兵之間的距離卻越拉越遠,以至於當到黎明出現在前路盡頭的懸崖海面時,凌夜的身後除了自己的影子便再沒有了第二類人物。
而這裏,前方海岸高懸,旭日將起;後方一路平坦,更拋遠了那一道林帶線。
“呵呃……呵呃……”凌夜這一路跑來跌跌撞撞,亦如半跪半跑般抓捂着自己的心門,右手已然化成了摸路而行的工具,雖然這十尺之近,卻狼狽了數息才跪倒在岸崖上。
“呵呃……呵呃……”他的雙目早就空洞失神,嘴角上仍有唾液的痕迹,但那起伏劇烈的胸腔終於隨着旭日的渲染而慢慢平復,而那些從他皮膚上交替流溢過去的氤氳之氣也在日出東方之時消隱不現了。
彼時,他蹲跪在那裏,曙光當前。
然,破曉當中,他卻流下了一行清淚。
何由。
何故。
或許只有黎明和曙光知道——他在突然抬頭時向自己發出的嘶吼代表着什麼。
或許只有溫氤的旭日明白——他在向自己嘶吼時流下的眼淚是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