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鎮守
“來不及了,我來之前,中定府駐軍已然出動,他們的目標是鎮守府。”祝堯平靜的看着眼的少年。
王養撕心裂肺的大吼一聲,“不可能,他中定府駐軍也不能擅自進攻鎮守府,顧府主不會不管的。”
“他們的理由就是你們肆意屠殺傷兵,不予救治,他們是要給那些奮死搏殺得不到救治犧牲的勇士討回公道的。”
王養猛地抓住祝堯的衣襟,紅着眼睛說不出話來,他剛剛乾過這個事情,可是又能怎麼樣,近年來丹平對天命葯庄的尋葯隊盤查收緊,解救了不少被葯庄抓取的丹平少女,葯庄斷了丹平的藥草供應,軍營傷兵營人滿為患,最終也只是等死,最好的結果讓他們死在戰場而不是傷兵營。
一座大城中,大批的土胚房組成一個個街道,相比那些岌岌可危的棚戶,這簡直就是天堂一樣的地方,城內唯一的一座石頭建築,那是丹平鎮的鎮守府,數丈高的石牆上佈滿斑駁的坑洞,好多塊修補的痕迹,石縫中黑色的血跡依稀尚存,幾隻蠅子嗡嗡的重溫舊味。
鎮守府大廳是由碎石拼搭起來的,內部的土地經過夯實,平整結實,幾名青年圍坐在一起商討目前的境況。
身穿藍色長衫的青年用溫和的目光掃過眾人,“上次派出去的人,報回來發現魔患七十七處,目前清剿六十四處,我方遭遇到十一次伏擊,傷亡慘重,前段時間,蘭瑜坊抵禦叛軍進攻四次,雖然都退敵了,可是據斥候探明,浮靖那邊仍然蠢蠢欲動,奪取蘭瑜之心不死……”
說話間門外傳來聲音,“軍報,祝堯領軍攻陷蘭瑜城坊。”
一名身着短甲的童軍急色匆匆的趕來,雙手作揖,朝大廳中的幾人稟報。
肅穆沉寂的氣氛籠罩在廳堂之內,藍衫之人屏退了報信之人,面色也開始焦急起來。
砰的一聲砸桌子聲音打破了寧靜,一身短衫,腰間纏着鐵帶的青年恨恨的聲音從牙縫擠出來,“欺人太甚!七十年前是一家,現在倒好,不把你逼死不罷休,大人,讓我過去殺光這幫亂臣賊子!”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大人,集結童軍,拚死一戰吧,戰死總比被人當奴隸累死的好。”
周圍幾個人都跟着附和起來,藍衫之人抬起雙手制止了他們的不忿,藍衫人正是丹平鎮鎮守大人沈長凌,是當今域西府主顧候的十二弟子,年級青青就腰纏銀帶,不僅僅他是顧候的徒弟,十年來童軍就是在他的治下,越發強大,全鎮上下頗有隻識長凌不認顧候的趨勢。
“渠先,你帶人去通知郭炎、鄧廖、蔣源,讓他們陳兵大沆城坊,不能讓叛軍過大沆。”
腰纏鐵帶的青年聞聲立馬衝出去,沈長凌頓了頓,又對旁邊的女子道,“郡妃,鎮守府還有多少糧食,統計好,如有需要立即發往大沆城坊。”
郡妃是鎮守府前任鎮守的女兒,父親死後沈長凌讓她繼續留在府中,幫助他打理一些他忙不過來的事務,雖為女子,前後跟隨兩代鎮守,對很多事情都能辦的遊刃有餘,是沈長凌的得力助手。
郡妃起身,離開了大廳,正巧撞上了少年沈丘寒,大步流星,風一樣的走到她面前,“妃姨”沈丘寒沒有太多的話,禮節性的打個招呼,直奔大廳里去。
“冒冒失失的,成什麼樣子!”沈長凌看着面前的兒子,率先出口訓斥道。
“大人,丘寒也不是小孩子了,今年快十四了吧,也該娶媳婦了,哈哈,你不要動不動就呼來喝去的教訓,有時候我們都感覺在指桑罵槐呢。”
“是啊,這小子在戰場可不含糊,從軍兩年多,殺敵數百,是個好樣的,大人不必吹毛求疵。”
身邊的人紛紛附和,站在那裏的沈丘寒一臉焦急的神色不改,似乎是再也聽不進去幾位長輩的調侃,沈長凌注意到身前的兒子似乎真有什麼急事,擱以前,小子總算個懂事的孩子,知道跟長輩寒暄幾句,今兒卻一言不發,就等着說事呢。
“發生什麼事了,說吧。”
“中定府駐軍離開駐地,由杜重帶領,直奔我鎮守府而來!”
“什麼!多少人?”
“總計萬餘人,目前已繞過大沆城坊。”
大廳之內面面相覷,蒼白之色都躍然臉上,杜重何許人也,勁境九重頂尖高手,是中定府的軍候,加上駐軍萬餘,鎮守府危矣,中定府是修士大府,軍中力境修士也不在少數,是堪比魔族的存在,此時劍指丹平,大事不妙。
“他瘋了嗎,康懷怎麼說,是他指使的嗎,他就不怕顧府主狀告州司,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黑着臉的青年怒吼道,四隻手指緊緊攥在一起,瘦骨也算是沈長凌的徒弟,今年剛滿二十歲,成親六年了,現在是蘭瑜的理政,誰知道才離開幾日,蘭瑜已經易主,此時杜重膽大包天竟敢兵壓鎮守府!
“康懷如今正在域西府城,他也沒理由這麼直接,沒有任何徵兆就進攻丹平。”沈長凌默默的說道。
“大人,您與府主師徒一場的份上,然他救救丹平吧。”
“是啊。”
周圍幾個人未戰先怯,實在是中定府實力更甚,戰局不容樂觀,童軍若是對上真的是凶多吉少,倒不是怕死,只是怕沒任何價值的死。
站在一旁的深丘寒輕輕叫了一聲父親。
“嗯?有什麼就說吧,現在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呢。”
沈長凌有氣無力的嘆氣道。
沈丘寒眼神黯淡,他也感受道父親的精氣神一下子卸掉了,他也一樣感受不到有什麼希望,還是把自己的需要稟報給父親的一五一十的交待出來。
“天命葯庄派了十三支尋葯隊深入我丹平腹地,幾次到達西部駐軍點,越過數次,與魔族發生數十次衝突,童軍死傷數百,魔族目前已退去。”
“這群狗*養的,整天就知道抓捕人魔,讓我們幫他們擦屁股,最可惡的是那些被雇傭的獵手,退出童軍之後,只知道助紂為虐,欺負自己的同胞和患難手足,這些人死不足惜。”
瘦瘦的身材,高高的個頭,像個炮仗一樣被點着了,瘦骨沒有名字,很小時候父母都身死,不知道姓什麼叫個什麼,從小就瘦削,人家就叫他瘦骨,後來參加童軍,漸漸的當上了城坊理政,說是理政,實則打仗,滿目瘡痍的丹平,需要理的政便是生育,食宿,童軍。
生育是為了有更多的童軍,保證土地的平安,實則是不讓在這片土地活動其他人利益受損,食宿更是最基本的生存,有了這些,保證了血落人得以苟安殘喘,至於糧食則大多是從外面購買,資金來源就是對往來的商隊的護衛,商隊平安出丹平之後便會向對方收取一筆可觀的費用,由於魔族肆虐,所以這也是在丹平這裏獨有的。
蘭瑜城之外,王養快馬加鞭狂奔向大沆方向,那是蘭瑜城逃跑的方向,沿路都是散落的兵器,刀槍劍戟,躺在血泊里,殘破的屍體橫陳,森森白骨外露,引來無數的蒼蠅,地上儘是黑血,混雜着血水,馬蹄奔馳在其上都會打滑,不少尚未死透的士兵掙扎着,從喉嚨中擠出痛苦的嘶喊。
突然幾具屍體蠕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面,幾名童軍翻身下馬,抽出短劍挑開屍體,下面是兩個瑟瑟發抖的叛軍,大概三十多歲,臉上還有被劃破的傷口,啵啵的冒着血,另一個則是穿着白色中單,上面糊滿了泥血,有些地方還粘在身上,旁邊掉落的應該是他的外甲,已經被砍斷裂開,所幸沒有受傷。
兩名士兵看到周圍的童軍,面如死灰,看到穿着亮甲的祝堯之後更是後退兩步,嘴唇顫抖,兩手握住長劍,慢慢的向後退去。
祝堯提韁向前,兩名兵士吧長劍向上舉了舉,眼神中滿是戒備,祝堯非常惱怒,自己被不知不覺間架空,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這是莫大的恥辱。
“你們都是鍾副將的人?”
兩名兵士你看我我看你,“我們是跟伍長出去的。”
“伍長?哪個伍長?我從來就沒下過命令!”
祝堯憤怒的大吼,恨不得殺了他們兩個貪生怕死的東西。
“好了,他們只是小魚小蝦,你問不出什麼的,看來他們也是死裏逃生,祝堯,要麼跟我走,要麼陪他們葬在這裏。”
王養不耐煩的說道,後邊幾個童軍圍了過來劍指三人。
“違令者,斬!我要對他們執行軍法!”
幾名童軍士兵猶豫起來都看向王養,王養丟給祝堯一把短劍,兩名叛軍最終死在敵人的兵器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王養命令跟隨的士兵快些結束那些無辜百姓奄奄一息的生命,幫助他們了結痛苦,對於那些叛軍屍體,王養則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
祝堯用力的將手中的短劍狠狠地插進尚存一息的叛軍身體中,隨即繼續跟隨王養他們西去。
尚未開荒完成的土地隨着馬蹄不斷的踐踏變得鐵板一塊,尚未長成的莊稼嫩芽被碾壓成泥踏進泥土滋養萬物,就連溝里的野草也未能倖免。
遍地的短甲死屍,有的口中還含着敵軍的耳朵,身體卻已經被四把長劍刺穿,手指甲塞滿了敵軍的血肉和泥土,後方的大片屍體是殘肢斷臂的青年,他們死前流着淚,帶着不甘,手指已經深深抓入泥土之中,後背還是被劈開了,合不上的眼眸定格在死去的一瞬,王養知道這些都是是英烈堂的人,說白了就是戰場上受了重傷堅持回到軍營的人,有些人甚至他還見過,再往後面就是大批的腳印,逃命追逐,不知道這片土地上演着怎樣的悲歌。
馬蹄踏碎過往的痕迹,沖向前方未知的境地,不遠處人潮湧動,馬上的勇士昂揚着鬥志,沖向前方。
千餘人的隊伍迎敵姿態排開,遠遠望去是一排小點一樣,他們手握比手臂還長的短劍,身上的擦傷多處,有的四肢淤青,卻仍在搖搖晃晃的站立,嬌小的個頭不及馬腹,一輪衝鋒便要將他們送去往生,可是後邊是他們的姐妹,短甲套在身上像是長袍,帶着槍頭的半支長槍也顯得那樣威武霸氣,儘管臉上的淚水尚未凝干,可身後的人們還要他們來保全。
王養夾着馬腹的雙腿不斷發抖,淚水沿着臉頰不斷地滑落,身後的幾個孩子也早已泣不成聲,耳邊的風聲淹沒了一切,手中的韁繩握緊,他們加快速度沖向前方,他原以為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可結果卻是比拼殺還殘酷的景象,他來晚了,士兵、英烈堂、男子、女子盡皆戰死或不知所蹤,只留下這些孩子。
後邊的孩子大聲的哭喊,現在他們才敢安心的哭出聲音來,想起了他們剛剛死去的長輩父母,也只有淚水能洗去內心的恐懼了。
“何以至此啊!”祝堯雙臂無力的垂下,像是被抽掉了精氣神,壯士也朦朧雙眼。
祝堯上前去想要安撫可憐的孩子,可是孩子大叫一聲,滿臉驚嚇的躲到人群之中,祝堯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中了心口,他感覺自己像個惡魔。
“他們殺掉了英烈堂的叔叔,那些保護叔叔的叔叔也都被殺死了”
“我們一直跑啊跑,後來母親被追上,姑姑們打不過他們被他們抓走了”
“他們還殺了好多一起來的壞人。”
……
這些死裏逃生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述着它們的經過,滿是泥濘的小手不斷的比劃着,一會申請驚恐,一會眼中噙淚,時而神色焦急,時而仇恨滿目,王養把孩子抱在懷中,就這樣緊緊的抱着……
王養牽着馬跟在隊伍後面,祝堯已經脫去身上的亮甲,穿着白色的中單,顯得與大部隊極其不配。
“情況還不算最壞,這些孩子幸好沒事。”祝堯長舒一口氣,也在為他們感到慶幸。
“哼!慶幸……他們只是把長大的割走,他們慶幸在自己生的晚。”
王養面無表情,他對叛軍和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懷着什麼心思一清二楚,祝堯悻悻的不說話,也沒什麼好說的。
“其實我應該殺了你。”
“但是你沒這麼做。”祝堯停下腳步望着這個少年,他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那樣的青澀臉龐,不一樣的是王養的堅韌不屈,沉着冷靜。
“殺了你有什麼用,改變不了童軍和血落之地的困境,倒不如把你當做朋友,如果多了千千萬萬個你,那我們的境況會好很多。”
“當然!”祝堯急忙回復他說道。
王養瞥了一眼他,那眼神讓他不寒而慄,只丟下一句冷冷的話,“前提你是真心的。”
祝堯定在原地,看着前面急速走去的王養,手中搓着韁繩,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