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堪堪才有灶台高的小娘子，踩在板凳上，可以露出頭和脖頸，雙手費力的抬起來，抓了林大娘煮菜用的鍋鏟。

唔，一隻手拿不動，佟幼薇轉了個身，身前有多的空間，才能用雙手拿得動鍋鏟。

“太沉重了！”她把鍋鏟費力的放回去，還推了推，穩妥的安置在它原來的位置上，端詳了一番，確定毫無被移動過的痕迹，才從板凳上下來，蹲在地上發獃。

要怎麼辦呢？鍋鏟都拿不動，虧她還敢背着阿娘做出這樣的事，她深深嘆了口氣，起身在廚房轉了好幾圈，眉頭深深地皺起來，摸着小下巴，深沉的思考着。

忽然她看到了阿娘撈麵用的格外長的竹箸，眼睛登時一亮，這個輕便啊！

她搬來更高的板凳助力，終於拿到了長竹箸，比劃了一下，計劃可行！

先把買來的排骨清洗一遍，買的時候就請屠戶娘子幫忙剁了，今年去買豕肉的多，也有些情分，加上也不忙，屠戶娘子就按佟幼薇說的把排骨剁了，肉也切了。

接着，鍋里燒開水，略一焯水，立刻用笊籬撈起來，這年頭大家都缺油水的很，用冷水下鍋煮開再撈起來未免太浪費，更別說林大娘從來不需要先焯一遍的，佟幼薇還是折中了一下，入鄉隨俗嘛。

找出燉湯用的陶盆，帶蓋子的，洗乾淨，放進加了水的里鍋里，隔着竹條編織的架子，先把陶盆放好，再放入排骨，加一大勺米酒，翻翻找找，找不到自家存的紅棗枸杞放在哪裏了，佟幼薇看着屋檐的陰影漸漸變小，知曉午時就快要到了，鍋灶下火勢洶洶，不多時米酒的香味瀰漫在廚間。

佟幼薇舀了半瓢水加入陶盆，在酒香里熏的臉頰通紅，忙忙的又跑了幾趟，半瓢半瓢的把水添上，再蓋上蓋子並鍋蓋，接下來只要保證火候就可以了。

人不夠高，要在灶台上面操作很是困難，幸而今日也只買了五花肉，三層肥兩層瘦的，十分新鮮，一看就知道是今早才宰殺的豕。佟幼薇打了水來清洗一遍，循着記憶在櫥櫃裏找到了一些香料。

一種散發出獨特香味的樹葉可以去腥，炒田螺，煮魚的時候林大娘都喜歡用灶下的火略烤烤，然後下鍋，香的很。佟幼薇揪了兩片，不敢多。

還有去歲曬出來的陳皮，一點點當歸須末，也捏了一點點聊勝於無。

掰了半顆八角，剝了兩顆蒜，切了一截姜，前院牆角的紫蘇長的正是茂盛且鮮嫩的時候，也摘了一把來洗凈。

該切的切，收拾完了，才開始起鍋下一點點油，先把撿出來的肥多的丟下去煸一煸，再把五花肉都丟進去，下香料姜蒜，再澆一勺去歲留下的含一些酒糟碎末的底酒，香味瞬間散發出來，佟幼薇抽了抽鼻子，美滋滋的想着，這一定是本朝最好吃的五花肉。

不知道下多少鹽，佟幼薇也不敢扒着灶台看，煙熏火燎，水蒸氣迷了眼睛。幸而往日她就喜歡呆在廚房看阿娘阿嫂忙活，估摸着這時候鹽的味道，按林大娘的習慣下了小半勺，加一點醬，蓋上鍋蓋聽着鍋里咕嘟嘟的響聲，佟幼薇想像着耶娘回來看到這些會有多麼高興，或許還會抱起她，欣慰地說：“我們阿薇真的是太能幹了，又體貼，上哪兒找這樣好的小娘子去！”

想着不由得捧着臉笑起來，摸了摸手背上被油燙出來的小圓斑，安慰自己：“沒關係的，我還小呢，新陳代謝好着呢，過些日子就沒了。”

燉到五花肉湯汁縮減了一般，掀開蓋子可以看到濃郁的泛着油光的暗紅色的湯汁，佟幼薇又犯了愁，沒有鍋鏟用筷子怎麼搞？

家裏還有個盛飯的木勺，相對來說扁一些，手柄也短，但勝在輕便。

她的眼睛咕嚕咕嚕轉，終究還是將魔爪伸向了飯勺。

好不容易把五花肉起鍋，手上又添幾個斑，事到如今由不得她放棄了，佟幼薇深沉的想着，費勁巴拉的勉強洗了鍋，往鍋里加水，估摸水量夠了才停手。

把水燒開，直接把擇菜的時候，把雍菜掐成小段兒的，全都囫圇丟進去，沸水裏雍菜在翻滾，佟幼薇忽然想起還要加一點油，忙去拿了油罐子，小心倒了一點進去。

待雍菜顏色變深，佟幼薇忙取來頗大的盆，和林大娘撈麵用的長竹箸，伸長了手和脖頸，努力探頭往鍋里撈菜。

林大娘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她的阿薇半個身子都探進鍋里了，那口往日裏還嫌小的鍋此刻顯得那樣可怕。

她張了張嘴，卻不敢叫出聲來，生怕嚇着她，反倒是叫她亂了方寸。

林大娘死死的盯着廚房，輕輕脫掉了草鞋，光着腳小心無聲的走近，忽然猛的躥過來一把撈過佟幼薇使她院裏鍋灶。

佟幼薇愣了一下，忽然驚醒過來，抓着長竹箸奮力的掙扎，一邊大叫：“啊啊啊，來人啊，救命啊！”

羅二娘估摸着時間，把稻田交託給伯父家的阿嫂，儘力放慢腳步提前一步回家，心裏想着阿薇今日這樣積極，說不定已經把肉菜都洗好了，她這會兒回去正好下廚做飯菜，待會兒阿娘回來也不必這樣勞累。

誰曉得才近門，忽然聽見阿薇的呼救，心裏一急，三步並作兩步就開門進來，嘴裏道：“阿薇，阿薇！怎麼了？”

林大娘已經伸手奪走了佟幼薇的長竹箸，方才掙扎那會子竹箸到處亂晃，唬的林大娘心頭的火再高三寸，長竹箸被丟在旁邊的桌案上。

佟幼薇這個時候才感覺到抱着她的人是阿娘！

林大娘見她不掙扎了，把她放下來，掰過肩膀過來看，臉蛋有些不正常的紅彤彤，眼裏包了一包淚，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樣子。

可今日，林大娘的憐愛之情已經融入了怒火中，越是憐愛越是怒火高漲。

她一把將佟幼薇抱過來放在膝蓋上，佟幼薇還在發愣，尚且沒有從方才的驚嚇中緩和過來，忽然感覺到后臀一陣劇痛，連續幾下，佟幼薇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嗷的一下嚎哭出來。

羅二娘着急忙慌進來，就看到一向淡定的阿家氣的眼裏都似乎含着火苗，勞作回來還沒有洗乾淨的手打在阿薇的臀上，阿薇哭的滿臉是淚。

她卻略鬆了口氣，好在不是什麼歹人進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阿薇從未這樣哭的撕心裂肺，阿家也從未對阿薇動過手。

羅二娘心裏琢磨着，腳下卻不停，三兩步進屋，攔着勸道：“阿家，好了，好了，阿薇哭的太厲害了，別打壞了你又心疼。”

耳畔是哭到嘶啞的聲音，懷裏是顫抖的幼小的軀體，林大娘抬起的手，抖了抖還是放下了，羅二娘略鬆了口氣，想去抱了阿薇出來，林大娘卻沒有鬆手。

反倒是扶着佟幼薇站起來，面對面問她：“知道錯了嗎？”

佟幼薇哭的傷心，淚眼朦朧，呆愣的看着她，不知道要認什麼錯，她最近都乖的很，看耶娘兄嫂忙碌，更是體貼他們，絕不給他們惹事，更不叫他們分心擔憂，自認為全村再沒有比她更能幹乖巧貼心的小娘子了，怎麼還叫叫她認錯？

一定是冤枉她了，阿娘怎麼能這樣，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想到這裏，一直對自己的身世了解一半的佟幼薇瞬間心態就崩了，一雙眼睛瞪的老大，眼淚卻止不住的流。

林大娘又當她是犟脾氣起來了，非要拗過她這個勁兒，叫她認錯，往後不許再動這些鍋灶什麼的，她無法想像，這樣小的一個小童，若是跌進鍋里了怎麼辦？家裏沒有一個人，即便是呼救也沒有人聽得到，即便水不燙，她也不容易出來。

她不敢想像那種後果，心裏打定主意定要她自己認錯，深刻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保證再也不犯才行。

母女二人南轅北轍的思路，註定這一場教育的結果難以盡如人意。

林大娘生了氣，雖然放了佟幼薇，卻不再理會她，只說一日不認錯，就一日不要靠近她。

羅二娘有心打圓場，還是被訓斥了一頓，“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是第一天做阿娘，肚子都這樣大了，還敢走的這樣快，家裏還缺你們這點子力氣幹什麼活兒嗎？少了你倆能餓死不成？快給我到邊兒上坐着，別擱這兒礙眼。”

羅二娘也不生氣，只是也有些害怕，到底是婆母，乖乖領了佟幼薇到廳堂坐着，佟幼薇見她臉色略有些蒼白，知道是因為自己走動的太急太快了，心裏愧疚的很，壓着嗓子低聲哭道：“都是我不好，叫阿嫂這樣，我再也不敢了。”

羅二娘先是欣慰，摸了摸阿薇的軟軟的頭髮，輕聲道：“阿嫂沒事兒，別怕。”忽然意識道阿薇的意思或許不是認了阿家說的錯，而是不該大喊大叫惹她着急，怕她動了胎氣。

她本就忍不住記掛着孩子們的安危，總放不下之前聽說的拐子的事兒，忽然明白起來，扶着佟幼薇的肩膀認真與她道：“阿薇，這事兒你做的沒錯，遇到危險就是要叫人幫忙，前往不能顧慮這個顧慮那個不敢叫喊，什麼都不及你的安危重要。”

“嗚......阿嫂！”佟幼薇小心依偎在羅二娘的懷裏，哭的抽噎。

林大娘端了菜出來，見狀以為她還在委屈，心裏一股火下不去，把菜重重放在桌上，轉身要走時，頓了頓，又扭頭過來道：“二娘，帶她去她房裏，沒想明白不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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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也犯過錯，給阿娘打過，委屈的不知道怎麼說只知道哭。後來再大些，到了小妹，作為旁觀者，才明白兩邊的心情，耶娘氣急了總是急着問‘知道錯了嗎？’卻沒說明白，小童一臉懵，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故而兩邊就別著了。

這裏的八角之類的中國原產香料查不到古代價格，姑且認定為平民百姓也能買一點點吧

越長大越發現溝通的重要性，可溝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而且本寶寶也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善於溝通的人了，ε=(?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