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章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秦玉樓難得躲了個懶,大冬日裏榻上最舒服了,睡得有些發沉。
是被一陣小小噪雜聲給吵醒的。
醒來時屋子裏燒着地龍,暖呼呼的,秦玉樓縮在被子裏不想動,耳邊聽到屋子裏響起一陣熟悉的咯咯笑聲,秦玉樓用被子裹着身子伸着腦袋去瞧,便瞧見戚修正在陪幾個小傢伙玩鬧了。
捏捏這個的胳膊,捏捏那個的臉。
諸不知,奶娃娃的臉可不能隨意捏,捏多了容易吐口水,奶娘立在邊上,一臉欲言又止,許是尚且有些畏懼將軍的氣勢,是敢怒不敢言。
更要緊的是,小傢伙們正是好動的時候,軟榻上壓根困不住他們,老二掙扎着要下去,戚修竟惟命是從,乖乖的便將他抱了下去,任由他撒歡似的在地毯上爬着。
奶娘們額頭上都皺成了道道褶子,眼珠子直直的盯着,生怕給磕着碰着了,心裏頭有些發苦,想當初入府時,有專門的教養嬤嬤給她們說教規矩,府中的小主子是何等的尊貴,得需何等精細伺候着,她們一個個倒是謹小慎微,卻不想這夫人與將軍卻是一個比一個還不靠譜。
夫人時常好玩似的,一個大力便將幾個小主子給齊齊推倒,瞧着摔得七倒八歪的小主子,樂得只呵呵大笑,又或者沐浴之時,學着當初穩婆接生時的手勢,拖着小主子們的后脖頸,直直將整個小身板給提了起來。
這大抵皆是鄉下命賤的小崽子們才會被如此對待,可這不同,乃是侯府的小主子們啊,她們一個個嚇得渾身直冒冷汗,夫人卻一臉優哉游哉。
夫人如此便罷了,未曾料到這將軍——
將軍此刻將小小姐摟着放到了腿上,父女二人表情一般無二,皆目不轉睛的盯着地毯上的兩位鬧騰的小少爺們,跟瞧街上耍猴把戲的似的。
秦玉樓一醒來,奶娘們心中頓時咯噔一聲,趕忙將地面上的小主子們給抱起了。
戚修抱着甄姐兒往床榻這般走了,邊走邊微微揚着唇道:“醒了?”
說著,又一臉慈愛的、小心翼翼的調整了下懷中的姿勢,似有些炫耀似的朝她道着:“閨女性子穩,乃是作戰指揮,爭當軍師的奇才,兒子們那小胳膊小腿勁道兒足得緊,將來定也是馳戰沙場的好料子”
戚修眼中泛着陌生而奇異的光。
秦玉樓聽了嘴角微抽。
這小傢伙們站都戰不穩,話都說不利索,哪裏就曉得將來是塊奇才,且兒子們便罷了,這閨女么——
秦玉樓瞧着一臉乖覺的甄姐兒,想着她體型彪悍,一身鎧甲,馳騁沙場的模樣。
噢,不!
戚修好似特別喜歡小孩子,這日難得連書房也沒去,陪幾個小傢伙們玩了一個早上。
用完膳后,又興沖沖的張羅給兩個兒子取名字,昨個夜裏睡不着,便已想了幾個名字,結果到了今兒個便又都不滿意了。
馬上臨近春節,戚修因立功受傷的緣故,皇上體恤他在外征戰,不辭辛勞,遂特意給他放了大假,不過戚修乃是個閑不住的人,雖不用正經當值,卻也日日往那驍騎營走一遭。
不到兩年的時間,由軍中一個小小的頭目竟一躍成了二品將軍,成了當今聖上的心腹,成為了整個大俞的英雄,在曾經太平盛世的大俞中,戚修乃為第一人。
是金子總會發光,卻不知戚家的這一顆金子,被深埋在了地底下,埋了二十餘年,這二十餘年韜光養晦的辛勞,也算是值了。
自前些日子戚家被解了禁,又從北方傳來大捷的好消息后,戚家便一直成為了整個京城的焦點,無論是哪家府宴上,或者哪家茶樓的飯桌上,又或者那個犄角嘎達的角落裏,總該少不了些個關於戚家的熱議話題。
便是當初於年初戚家大少奶奶生了個三胞胎的消息,彼時在滿京熱議了好一陣,鬧了兩三個月才消停,結果,現如今又被重新翻了出來。
大俞崇信神明,便是二胎都算稀罕,三胞胎甭說在當下,便是大俞見國已來,聽聞生養過三胞胎的例子也只僅此一回。
是以,當初除了私底下誇讚秦玉樓福澤深厚外,又有少許信奉神明之人捏着鬍子意味深長的誇讚着“此乃祥瑞之意”。
眼下經過戰亂,天下重新恢復太平,戚家世子戚修卻是功不可沒,於是,有些崇拜戚修之人便將之前那一套“祥瑞”之說給重新翻撿了出來,這一傳十十傳百,慢慢的便開始在坊間傳言了開來。
當然,此時還並未傳到戚家耳朵里。
戚修回來了,秦玉樓每日的事便又多了幾分,她要掌管着家事兒,到了年底本就繁忙了起來,皆是些繁雜瑣碎之事兒,年底的喜宴、壽宴又多,戚家漸漸開始得勢,各府之間的人情往來便密不透風的開始砸來,得照看幾個小的,她日日像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偏生還得抽出空擋好生侍奉那位大爺。
這位大爺方回來時,兩人甜蜜了一陣,好的時候,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倒未想,這時間一長,日子一久,二人的本性便又暴露了出來。
秦玉樓原先濃烈的思念之情在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風景里,漸漸的被沖刷得一乾二淨,又加上這人一忙活,忙得兩腳不沾地之時,脾氣便又硬了幾分。
而他的好脾氣,他的溫柔小意在她的壞脾氣中一時被激得面目全非。
他本身對她只忙家事兒,對他愛答不理就有些埋怨,好不容易空閑下來了,時間又悉數挪給了幾個小的,感情他倒給排在了最後。
如此便也罷了,前幾日便還對他甩臉色,戚修的老臉已蹦了好幾日了。
秦玉樓哪裏敢對他甩臉色啊,不過是侍奉他時,兒子哭了,天大地大,兒子為大,自然是緊著兒子來,結果將小傢伙哄好之後,那人竟還在老神在在的等着她,不過就更一次衣,他長手長腳的,還非得她親自侍奉啊。
秦玉樓不過小聲嘀咕了幾句,他竟抿着唇不說話了,臉臭得更個什麼似的。
臭便臭吧,眼下可沒功夫哄,三個娃都不夠哄了,哪裏顧得上他。
卻說這日,戚修去了軍營,走後不久,府外忽然有人送了一封信件過來,指明是給將軍夫人的。
秦玉樓微微皺着眉,將信件打開,第一眼只下意識的瞟了一眼落款,是一枚小小的橢圓形刻章,裏頭鐫刻了一個筆鋒雋秀的“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