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
三四千兩!
田氏一聽,頓時差點被口中的茶水嗆住,咳嗽了幾聲好不容易咽下之後連忙拉着曾淑的手瘋狂搖頭:“不接了,不接了!”
被女兒這麼一說她才想起嫁妝一事,以娘那性子定不會送多少嫁妝來的,多半還是要自己貼補。但女兒是高嫁,出嫁的時候不但掏空了曾家家底,老太太和她這些年攢下的私房也貼進去不老少,再來一個可受不住。
“娘您小心些。”
曾淑被她這動靜嚇了一跳,趕緊輕拍她的背脊順氣,又讓人把床上的桌子移開,連帶着茶水和鮮荔枝也一併撤下去,又仔細檢查了被褥見上面沒有濕潤的痕迹,這才放下心來。
“娘您沒事吧?胸口疼不疼?”
“沒事沒事。”田氏看着她緊張的樣子欣慰地笑道:“娘就是一時驚着了,乖女兒啊,你說得對,娘想了想,你三表妹還是不要接來的好。”
“就是啊。”
曾淑見她沒事便放下心來,親熱地抱着田氏的胳膊,為了防止她不在家的時候母親再被田家蠱惑了去,她又再補了幾句。
“娘您想一想,二哥雖然已經定親了,但是未來二嫂可尚未過門,您如果將表妹接了來,萬一她和二哥看對了眼那可怎麼得了?”
“您忘記當年大哥和大表姐的事情了?”
曾淑暗示道:“三表妹只有兩百兩的嫁妝,拍馬也趕不上如今的大嫂,大嫂可是祖母給挑的呢,秀外慧中不說嫁妝也不少……”
田氏正是和老太太置氣的時候,聽到女兒這般滅自己威風頓時有些不知在,扭捏着道:“你二嫂也不差啊,你二嫂是我看上的,也是我去提的親!”
說罷她又湊近了曾淑耳畔,神秘道:“我跟你說啊,你祖母之前是想讓你二哥娶你大姑家的真姐兒的。就是,就是你大姑的那顆獨苗你知道吧,小時候還來過家裏頭的那個小姑娘,比你小一點兒。”
“也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但我可是沒忘的,她那個女兒即便千好萬好可是唯有一點娘是不滿意的,就是……”
“娘!”
曾淑越聽越不像,再次打斷了她的話,“這都是沒影兒的事,我從沒聽祖母提起過。再說了人家真表妹已經定親了,上回不是來信了嗎?未來的表妹夫才高八斗還是個小三元呢,和真表妹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我們還是說回二哥吧,娘您挑的二嫂是不差,但若是把三表妹接來,你讓未來二嫂怎麼想啊?”
“哪個正經的人家會在家裏還有沒成親的爺們的時候,把表妹給接來的。”
曾淑心疼地看着田氏,“我不相信您不知道外祖母的心思,她是瞧上二哥了呢,就像當年瞧中大哥一樣,要是一個不慎二嫂換成了三表妹,也陪送兩百兩的嫁妝,您的臉面往哪擱啊……”
嫁妝才八百兩是田氏一輩子的心病,曾淑這一下正中軟肋。
只要一想自己給兒子娶了個兩百兩嫁妝的兒媳婦,親朋好友議論紛紛的模樣,還有老太太那不屑的眼神,田氏的小心思全都不翼而飛了。
她當下便一拍大腿,狠狠道:“不接了!還接什麼啊,接了我在這個家裏頭就更沒地兒了!快,乖女兒你快替娘寫信回了你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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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淑勸慰完母親,看着她把抹額一扯,下了床風風火火地要去廚房給她燉肉吃,於是便領着人回到正房陪祖母喝茶。
祖母鄒氏是一個睿智的老太太,她是曾淑祖父尚未考中舉人時迎娶的繼室。生有一兒一女,就是家裏的二老爺,大姑太太,不過如今這一兒一女都不在她的身邊。
曾淑的二叔性子活絡,考中進士后在京城某個衙門裏待了三年就不耐煩了,然後靠着岳家的門路外放到江南做官,至今已有五年光景。他自己休假少不常回來,但是年節以及老太太壽辰是次次不忘的,每回都會派人送妻兒進京,連帶着還有一車又一車的豐厚節禮。
至於曾淑的大姑,很多年前就已遠嫁南方,自親家劉老太爺致仕那一年兩家見過之後,至今已有差不多十年沒上京了。
……
鄒氏的院子裏空落落的,丫鬟們都不知道躲去了哪裏,曾淑腳步輕快地走到門口,正欲開口卻聽得裏頭傳來祖母刻意壓低的聲音。
“……送個剛及笄的姑娘來,打量着誰不知道呢,當初老大到了年紀就送了個大姑娘,如今老二到了年紀就送個三姑娘。”
“……感情這是把當年的事給忘了。”
“全家除了個老的外全都是白身,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秀才孫女的名號。”老太太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屑,“就這樣的家世、這樣的教養還想做曾家孫媳……總是仗着往日的情面……沒臉沒皮……”
曾淑站在了原地,聽到裏面繼續說道。
“老太太,田家這幾十年就出了曾家這一門貴親,想着親上加親也是人之常情。”這聲音是曾淑熟悉的,伺候了鄒氏幾十年的徐嬤嬤,她語中帶笑地繼續說道。
“您也別操心了,您如今給挑的這兩個孫媳都是好的,往後也就好了,妻賢夫禍少,大爺和二爺以後也能和二老爺家裏的三爺、六爺相互扶持。”
“那當然,”鄒氏有些得意地道:“田氏以為二兒媳婦是她選,但其實是我早就相看好的,田家的女人,再別想進曾家的門!”
……
“祖母——”
曾淑加重了腳步,等不及身後的丫鬟動手就自己掀了帘子快步走了進去,高興地道:“我回來了!”
屋子裏,鄒氏着一件褐色緞子做的衣裳,額頭戴着同色上鑲紅寶石綉着吉祥紋的抹額,正懶懶地歪坐着一邊身子剝荔枝吃。
徐嬤嬤的手裏則拿着一柄竹制的雞毛撣子,正掃着多寶架上的落灰。
兩個老人看到曾淑回來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鄒氏更是樂呵呵地朝她招手,“回來了,都和你娘說好了?”
“都好了。”
曾淑上前幾步在祖母旁邊坐下,眨眨眼,“我跟娘說三表妹來了得她出嫁妝才能嫁得出去,還有若是她和二哥看對了眼,那可就難辦了。二哥錯失一門好親事不說,三表妹身份太低也配不上二哥。”
“然後娘就醒悟了。”
“我剛剛替她寫了封信給外祖母,拒了這事,還跟外祖母說請她老人家多費心再給三表妹尋門好的親事。並且讓人從庫房裏收拾了四個箱子送過去,說是我娘給三表妹的添妝,如此也就了了。”
“這樣就好。”對於曾淑的處置,鄒氏滿意地點頭,“請神容易送神難,田家三姑娘那身份不上不下的,來到京城就只是你爹的外侄女,這樣的身份若沒有侯府抬舉連個舉人都嫁不了。”
“而你如今在侯府舉步維艱,根基未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鄒氏略微解釋后又道:“再說了,你二哥如今親事也定下了,就預備着今年考完鄉試就成親,接個剛及笄的表妹到家裏來,若是以後傳出什麼閑言碎語惹得親家不快,到時候再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所以我才沒攔着你娘讓人去請你,”她說完這些和藹地看着曾淑,“侯府那頭沒說什麼吧?”
“沒呢,”曾淑也贊同祖母的意思,輕快地回道:“如今侯爺在家,我自在得很,本來他也要和我一起來的,但宮裏頭來人說陛下有事尋他,他就到宮裏去了。”
“對了祖母,這荔枝您嘗着如何?若是喜歡我那還有半簍子呢,侯爺說甜滋滋的他不愛吃這個。”她四下張望了一下,看到滾圓的荔枝被放在鄒氏左手邊的條几上便站起身子,走過去坐下,伸手拿了一顆。
“你自己吃吧,我剛剛已經吃過兩顆了。”鄒氏指了指條几上一小堆荔枝皮,“這東西燒心,吃多了我晚上睡不好,你也少吃一些。”
“嗯嗯,”曾淑把手上剝好的這個放到嘴裏,含含糊糊地點頭道:“我也不太愛吃這個,要剝殼還要吐核,好麻煩的。有這功夫不如吃幾片西邊來的蜜瓜,那個才好吃,咬上滿滿的一大口,脆甜。”
鄒氏被她逗笑了,“家裏給了你兩個陪嫁丫鬟,到了侯府之後侯爺又給你挑了四個,六個人伺候着你,這等子事哪用得着你來動手?讓她們挑乾淨了放到碗裏你夾着吃就是了,還不用髒了手。”
話音剛落,曾淑就不小心用力過度,粘了滿手的汁水。
鄒氏無奈地搖頭,“哎呦,怎麼還是這樣不小心,快,你們去取了水來,再拿乾淨的巾子給姑娘擦擦手。”
丫鬟們聽罷頓時四散而去,不一會兒就有兩人端着銅盆、捧着巾子回來侍候。
“別人剝的不是那個味,我還是喜歡自己動手。”曾淑的手從銅盆上拿起,一邊接過丫鬟遞上的溫熱巾子擦去手上的水珠,一邊解釋。
“隨你吧,”鄒氏呵呵笑,“知道你要回來,我讓人開了一壇梅子酒,待會兒你喝兩盅。”
“哇,是徐嬤嬤漬的梅子酒嗎?”曾淑驚喜地看向對面的徐嬤嬤,“那我可得多喝兩杯,徐嬤嬤漬的梅子酒味兒最好了,別人做的都不是那個味。”
徐嬤嬤聽她這麼一說,牙花子都笑出來了,“去歲漬的梅子酒還有好些,家裏頭就您和老太太愛喝,自您出嫁后老太太也喝得少了,如今還剩許多呢,老奴這就去再起兩罈子,待會兒給姑娘您帶回去。”
“不過也莫要多喝,這酒後勁重着呢,喝多了仔細頭疼。”
“多謝嬤嬤!”曾淑開心地笑着。
……
在曾府耽擱了一些時辰,等曾淑乘着馬車啟程的時候,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道路上除了他們這些趕着回去的人和車外,還有就是兩旁趁着宵禁來臨前想要多賣些銀錢的攤販們。
“賣包子咯,又香又甜的包子。”
“七孔針、五色線,十文一份嘞!”
“髓餅,這位老爺要不要嘗一嘗熱乎的髓餅?我這兒的髓餅可是剛從武成王廟前的海州張家那兒拿的,一斤只需五十個錢,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哇,姑娘,有您愛吃的髓餅呢!”
坐在馬車右側,和曾淑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侍書小小地掀開車廂側邊的帘子一角,看清楚那賣髓餅的人頓時轉頭高興地朝曾淑道:“姑娘,是武成王廟前海州張家做的髓餅,他們家做的最是好吃,比皇建院前鄭家的鬆軟些,咱們好久沒吃過了,您要不要買些嘗嘗?”
曾淑就坐在侍書的對面,聽到這話后笑道:“是你喜歡吃吧,想吃就去買吧,這髓餅也不是時常都能見到。”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多買一些,我們帶回去分給其他人嘗嘗。”
在曾淑身邊,一個坐得筆直,着藍色比甲的俏麗丫鬟聽到曾淑的話嘴唇動了動,不過還是沒有開口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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髓餅,一種以牛骨髓油作原料製成的餅,出自《東京夢華錄》,武成王廟前海州張家、皇建院前鄭家這兩家是《東京夢華錄》裏記載的做餅很好吃的店,每家有五十多座烤爐,算得上是小工廠了,可見真的是很好吃。
昨天有個事情忘記說了,就是這篇文是在寫上一篇《填房日常》的時候得到的靈感,覺得曾淑這個人物很有意思,各種矛盾,衝突也足夠多,於是就寫了。
但是在後來實際的大綱構思之中,設定與上一篇有所出入,比如為了劇情需要,女主曾淑就多了一個妹妹,以及事情發展的時間線上有做調整,但整體的人物,比如鄒氏、田氏等沒太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