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只是那雙如深淵星海的眼睛很快又恢復正常,看上去連一般的低階修士都不如,淺淡如水,卻無半點靈光。
一般修士該是什麼樣子的?且看驚奇得大呼小叫的蘭兒就知道了:“啊!快看,那人的頭髮變紅了,連眼珠子好像都是紅的,頭髮無風自飛,還冒火星子,看起來好可怕!”
“還有那邊那個,身上還帶綠光紫光,所過之處連花草都枯萎了,身上莫不是帶了劇丶毒?”
她又是好奇驚訝,又是憂慮不堪:“這可如何是好啊,他們都是貨真價實的修士,阿丑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說著還用自以為蕭明樓聽不見的小聲說,“要是那些修士都像蕭少東家那樣水貨就好了……”
蕭明樓聽得嘴角一抽。
“姑奶奶,安靜會兒行不行?”蕭明樓嘆着氣道,“你瞧,阿丑都不像你這麼緊張。”
蘭兒怒視一眼,緊緊抓着他質地柔軟的雲紋衣袖:“你快別說風涼話了,趕緊想想辦法啊!要是阿丑頂不住,我們該怎麼辦,還是想辦法弄個什麼亂子出來,趁亂趕快帶上阿丑走吧?”
蕭明樓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你這麼不喜歡阿丑,我還當你會想將他撂在這裏替你家小姐擋着刺客,好讓你們脫身,卻沒想到你還能在跑路時想起阿丑來。”
“那是自然,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蘭兒又瞪了他一眼,驕傲地抬起下巴,“我不待見阿丑,無非是因為他對小姐無禮,言行中多有漠視,不爽於他的態度罷了!又不是恨他恨到想讓他死,這是非功過我還是分得清的,何況要是阿丑真有個什麼事,往後誰來保護我們去晗城啊,你又中看不中用。”
這丫頭說到最後,還不忘刺一刺蕭明樓。
倒是小瞧她了……
蕭明樓笑着搖了搖頭,按住她想要從車廂內探出來的肩膀:“別急,我不是說了,阿丑不會有事的。”
蘭兒雖然不是修真者,但修者催動真元時其術法上運轉的靈力也會呈現在軀殼之上,那是肉眼就能捕捉到的景象。
就比如那擅用火術的刺客,看上去如風火環繞,頭髮都摻了火紅之色,而那渾身綠濛濛的人,慣常用的術法都與毒物有關,這才會又綠又紫。
儘管蘭兒看不出阿丑有什麼變化,卻也能看出他在面對這些各有神通的刺客時還能遊刃有餘,身形半點不見狼狽,不由驚道:“阿丑好厲害!”
蕭明樓輕輕一笑:“嗯,阿丑很厲害。”
而此時的祁昶,與刺客輪番酣戰,手中一柄二尺長的生鐵短劍本該被血肉鈍化,如今卻一反常識,竟是越舞越鋒銳!
祁昶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置身於修者的圍攻之下,身為一個凡人,卻連一絲懼意都沒有。正如他那日能夠看清蕭明樓信手拂過令牌時發生的種種波紋變幻,如今他同樣能看清那些施術者是如何在打鬥時滲入真元的。
那感覺玄之又玄,他便是憑藉自己極佳的目力與對對手的預判,令他戰得越發酣暢淋漓,全無半分滯塞,爽快至極!
他舉手投足間並無多餘動作,卻能每每擊中敵人要害,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滿眼不可置信地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在他身前,一個個身負濫殺罪孽的刺客倒下;在他身後,則無一人能夠穿過他這一夫當關般的防線;而在他腳下,血流成河,蜿蜒的血跡彷彿生來對他這尊如古劍般的殺神懼怕不已,連流淌的路線都繞開了祁昶的靴子。
而在祁昶看來,隨着自己的動作越發靈巧,他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大戰許久也不見疲憊。相反的,敵人的動作則越來越慢,出招破綻越來越多,倒下得也越來越快!
不,不是敵人變慢了,而是自己變快了!
祁昶雖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有這般變化,可眼下也不是去想這些的時候,他手挽一個劍花,精準地刺穿了又一名兇狠撲來的刺客的咽喉。
與此同時,他只覺得手中的劍好像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不再刻意緊握,也能如臂指使,且他無需再將劍鋒刺入敵人身軀,那劍鋒一端劃出的氣勁便能直接將敵人洞穿!
如蘭兒這般肉丶體凡軀的小姑娘可以會以為自己眼花,分明那劍尖都沒碰到人,那些黑衣刺客怎麼就倒下了?然而其餘在場的人卻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尤其是黑衣人們,個個如臨大敵:“他竟然領悟了劍意!”
“區區一個凡人,居然能一戰便領悟劍意,此子斷不可留!”
“沒錯,便是讓那小娘皮逃了,也不可讓此人得機會脫身,否則後患無窮!”
黑衣人們紛紛對視一眼,彼此之前像是達成了一致默契,飛快地運轉起身法,忽閃遠離了祁昶,並聚在一處,面色凝重地拱衛着一名鬢邊染白的黑衣人。
那名黑衣人似是這群刺客的頭領,他慎之又慎地從懷中掏出一團泛着朦朧光暈的事物。所有黑衣人在看見這團光暈時都不禁面露貪婪之色,不過很快他們便壓下了心中貪念,轉而同仇敵愾地面向祁昶,主動將自己的真元貢獻給那團光暈。
“七煞鉞陣,起!”黑衣人頭領念完解封之咒,目露熱切與輕蔑之色,“便宜你了,小子,能在死前見識到這鉞影陣法的厲害,黃泉之下都夠你吹的了!”
祁昶面色不改,只是眼神變得更加謹慎而堅毅。
此時漫天黑霧四溢散開,黑霧中隱藏陣陣寒光,黑色斧鉞之影詭邪地隱藏在霧氣中,彷彿蹲守在暗處等待一擊致命的捕獵者。而很快,之前聚攏的黑衣人也混入黑霧之中,與鋒利斧鉞相輔相成,伺機而動。
被黑霧阻斷視線的蘭兒緊張得腦門上都是冷汗:“這,這下可如何是好,方才那人說這是什麼什麼法寶,一看就邪門詭異至極,阿丑怎麼可能拼得過啊!”
那可是法寶啊,就算話本子裏寫得誇張,可在進入修界已有幾天的蘭兒對此還是有些模糊理解的。如果法寶那麼容易就能得到,滿雨城裏豈不是人手就能有一個,那他們平日裏還打什麼傘?坐什麼馬車?
而且看那些那幾名刺客眼熱的模樣,顯然對自家的法寶也垂涎不已。
再看刺客頭領臉上的慎重之色,啟動這一陣法明顯消耗也很大,這老頭方才還只是兩鬢有白,如今卻是滿頭白髮了!
“不是什麼什麼法寶,是七煞鉞陣。”蕭明樓輕哼一聲,“七種沾染邪煞的斧鉞構築的陣法罷了,所謂的煞氣無非就是死氣、血氣,泡在死人堆里漚出來的腌臢玩意,多新鮮?管這玩意叫法寶,真是侮辱了法寶兩個字。還用黑霧遮掩,又不是稀世美人,玩什麼猶抱琵琶半遮面那套?”
蘭兒:“……”
不知為什麼,經蕭明樓這麼一說,她覺得這個陣法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只是蕭明樓說得輕描淡寫,這七煞鉞陣裏面仍是兇險異常。
祁昶被困在裏面不過一刻,便覺得呼吸困難,四肢百骸好似被凍住一般,氣力漸漸不暢。原本行雲流水的劍招,此時頻頻出現滯斷,而刺客與斧鉞的偷襲卻從不間斷,短短時間內,他身上已經添了數十道傷口。
有的傷口破開便即刻腐爛,祁昶不得不咬牙忍痛,將短劍劍尖掉轉,從傷口上剜下一片血肉來。
然而即使疼痛得面如金紙,祁昶的神情卻依舊堅定,眼底半分沒有懼怕求饒之色,目光穿透重重黑霧,準確地對上了那白髮頭領的眼睛。
黑霧外,蕭明樓悠然地揚了揚唇角,指點蘭兒道:“既是陣法,就有陣眼。方才那頭領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拿出法寶,跟眾星捧月似的,就是讓你去找陣眼都能找到,更何況是阿丑?”
黑霧之中,祁昶雙眼清亮,臉上罕見地露出一抹笑容,這微笑彷彿夾帶着濃重的血腥氣,朝那刺客頭領撲面而來:“管你是什麼陣,只要破掉陣眼就行了!”
言畢,他渾身氣勁一震,將那凝滯行動的黑霧從自己體內驅逐,隨即整個人如一支離弦的箭,飛快掠向刺客頭領。
此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以一力破除擋在自己面前的任何阻礙,劍鋒過處,血花朵朵綻開,刺客們帶着不甘與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一倒下,再無聲息。
那刺客頭領見大勢已去,暗中繼續催動陣法,口中拖延勸阻道:“小子,你若今日能收手,老夫還能指點你踏入仙途,否則……”
只聽一聲金器划空之音,刺客頭領臉上還帶着虛假溫和的神情,恍然不覺自己已身首異處,接着道,“否則有你好看……”
話到最後,刺客頭領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身死,驚駭莫名地翻眼瞪向祁昶。
這……這怎麼可能?!有如此身手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凡人!
他本以為這次是個手到擒來的活兒,不過是對付三個凡界螻蟻,小姐丫鬟和護衛罷了,就跟閉着眼睛切瓜砍菜一般容易,沒想到全軍覆沒……是那人騙了我!!
然而不管刺客頭領如何的懊悔不甘,他的意識永遠陷入黑暗,再不能醒來了。
祁昶收劍入鞘,閉了閉眼。
一劍斬斷那法寶時,似有點點金光流入他的身軀,祁昶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舒暢無比,被斧鉞斬傷的筋脈也得到了修復,彷彿一陣春風吹拂,連戰後的疲憊感都減輕了不少。
祁昶自是沒有發現,在逐漸散去的黑霧中,他那張疤痕交錯的臉,在金光流入體內治癒傷勢時也順道修復了他的臉,短短一瞬間,呈現出一張英氣逼人,如刀鑿斧刻般的臉。
只是那點金光實在是太少太弱,祁昶只能感覺臉上有點痒痒的,伸手一抹,還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疤。
他冷冷地衝著地上那具身首異處的屍體道:“到了黃泉之下,你要如何給我好看?”
祁昶緩緩吐出一口氣,將體內濁氣逐漸排出,轉身走向馬車。就見此時,一道飄逸清瘦的人影迎面而來,笑盈盈地看着他:“恭喜英雄,凱旋而歸。”
祁昶望着他染上全然歡喜欣然的面龐,很想問他一句,在客棧後院你展露出那靈巧的身法與精準的劍氣,是否已經早就算到追殺施月鶯的刺客,會從凡界武夫變成有修為在身的後天武者?
你有這樣的身手,為什麼要藏拙於我身後?
而很快,蕭明樓唇角那柔軟的弧度讓他瞬間明白過來——蕭明樓不是不願出手,而是他相信自己能解決所有的刺客。
他想讓自己磨劍。
祁昶神色略略怔忪,蕭明樓推了他好幾下才恍然回過神來:“你怎麼了,傷到腦袋了?”
“沒。”
“那我說要幫你上藥,你怎麼一動不動的?”
“哦,有勞。”
祁昶主動扯下自己那件殘破不堪的外衫,露出精壯的上身,棕色肌膚上分佈着道道還在滲血的傷痕。
方才的金光只來得及修復祁昶受損的筋脈,外傷卻是無能為力,好在沒有一處是致命傷。
“這葯有點疼,你忍着點。”蕭明樓掏出個白色瓷瓶,拔開紅綢塞子,將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上。
而祁昶的目光隨着他的移動,也跟着挪動,始終盯着他看。
“你方才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蕭明樓邊為他上藥,邊隨口問道。
祁昶差點脫口而出一句“在想你”,話到喉間又覺得不太合適,給咽了回去。
腦中思緒紛雜,而面前的人看似一目了然,實則謎團重重,讓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盤踞充斥着他的思維,卻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他與蕭明樓認識還不深,卻本能地感覺到,如果是蕭明樓不願意告訴自己的事,那不管他怎麼問,對方都不會告訴自己的。
所以祁昶只能在心裏輕嘆一聲,轉而問道:“施小姐呢?”
“這麼惦記你家小姐?”蕭明樓歪着腦袋,面帶笑意地將他上下打量道,“莫不是真如蘭兒說的那樣,你對她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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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昶:??我只對你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