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聞香而來
酸棗溝里荊棘叢生,草木盤根錯節。江紫芙所過之處,不少積雪從枝頭搖落下來。
鑽過一片林子,江文元突然指着前面道:“姐,你看那兒!”
說著,就掙扎兩下,從江紫芙背上滾下來,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小人影奔過去。江紫芙趕緊快步跟上。
半尺多厚的雪地里,江紅柳獨自四下里搜尋着,邊走邊喊着江文元的名字。
“二姐!二姐!”
江文元歡快的跑過去,將山雞拿在江紅柳眼前炫耀,急不可耐的邀功:“二姐,你看!這個!我抓到的!”
江紫芙撫上江文元的肩膀,往前推了推:“這個!我……我也幫了忙!”
她本想說,這個!我找到的。
可是這樣一來,無疑是把江文元到處亂跑,她冒雪出來找人的消息給透露了出去。萬一江紅柳對她這個弟弟發火,弟弟再不小心把野熊嶺說出去,那後果就無法預料了。
於是把“江文元是我找到的”,這條信息,修改成“這山雞我也幫了忙的”。
江紅柳白了自家大姐一眼:“你不添亂就不錯了!幫忙……”
繼而俯身,摸摸江文元紅撲撲的小臉:“文元,凍壞了吧?餓不餓……”
江文元搖了搖頭:“一點兒也不餓,我和大姐……”
江紅柳突然站直了身子,佈滿血絲的眼珠死死盯着江紫芙。江文元登時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完。
變臉比翻書還快!
怎麼不去唱川劇呢?
江紫芙見她過來,不免倒退兩步。
江紅柳眼中寒光掃過,看中積雪中的一根枯枝。
江紫芙搶先一步抄了起來:“嘿,你別亂來啊……”
“反了你了!還想打我!”江紅柳氣不打一處來,轉身折了根樹枝,一邊往這邊追過來,一邊抱怨道:“你還知道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夜……你自己不回家也就算了,還連累阿元,阿元若是有個閃失,你看我不……”
江紅柳接連打了三四下,都讓紫芙擋了下來,一下都沒打着,氣得她將樹枝往地上重重一摜。
江紫芙明白她接下來要幹什麼,搶先拿袖子掃出一小塊空地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嗯,坐下哭……”
這回,江文元既沒哭喊,也沒攔着。
他不知從哪兒薅了一把狗尾巴草,正忙着拿穗子裏的草籽兒逗他的寶貝山雞:“吃呀,快吃呀……你看,大姐二姐為了你,都打起來了……咱家熱鬧吧?”
江紅柳好氣又好笑,腳下用力一跺,拉起江文元,氣鼓鼓的往家裏走去。
走到家門口,她突然“咦”了一聲,摸摸江文元身上的羊皮:“這哪兒來的?”
江文元根本沒空搭理她,或許心不在焉的壓根就沒聽見。江紫芙道:“回家再說。”
進了院子,江紅柳側目瞧着她。
只聽江紫芙道:“撿的。”
又指指江文元踩着的腳套:“那個也是。都是撿的。”
江紅柳又不傻,自是不信:“撿的?別人怎麼撿不到?”
江紫芙耍賴道:“那我怎麼知道。你問別人吧。”
江文元徹夜未歸,江紅柳估計也沒心思做飯,從昨晚到現在,恐怕什麼都沒吃。
江紫芙語調溫軟下來:“回屋歇會兒吧,我去煮飯。”說著進了灶房。
江紅柳冷笑一聲,也跟了過去,抱起雙臂瞧着她:“我看你拿什麼煮。”
“昨天那個米……”
江紫芙說著,往灶台上瞅去。
裝米的布袋癟癟的,被啃出幾個指尖大小的孔洞。鍋台上凌亂的佈滿了嚙齒動物的細小爪痕。
江紫芙拿起布袋倒了倒:“一粒都不剩?”
江紅柳哼了一聲。目光越過她,落在碗櫥以及那一堆罈罈罐罐上。意思非常明顯——糧食不好好收起來,不是缺心眼是什麼?
昨晚本想只離開一下,喊江文元回家就燒火做飯的。豈料這一去,竟爬山爬到半夜,沒顧上再回家收米。不過,只要弟弟平安無事,米什麼的,身外之物。
想到這裏,江紫芙瀟洒的把拿布袋丟去一旁,兩手一攤:“不就是沒米么?我還是個傻子,行了吧?多大點兒事兒!”
江紅柳湊過來兩步,問道:“你怎麼弄到的?”
江紫芙倚傻賣傻道:“我一個三歲小孩兒,你問我做什麼。喏,那邊有個六歲的,你去問他吧。”
說著,江紫芙打水過來,刷起了鍋台。
江紅柳討了個沒趣,轉身回了屋子,歇着去了。家裏人口走失,今日一早,她就托進鎮賣炭的江六爺捎了信兒給東家,告了一天的假。
江紫芙刷乾淨鍋台,又支使江文元點着了火,燒了鍋開水。將鍋台里裡外外的燙了一遍。
江文元看在眼裏,一陣心疼:“姐,拾柴禾很辛苦的……挑水也是……”
江紫芙手裏忙活着:“不懂了吧?這叫消毒。”
“毒?”
瞬間,江文元記起從前有過一鍋綠油油的野毒芹湯,不禁頭皮一麻。
正神思悠遠,突覺懷裏一空。
“四哥”,已經被江紫芙一把拎了過去。
是的,他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四哥。
因為它咯咯叫着,行四。
“大姐,你幹什麼?”
江文元跳起來去搶。
江紫芙閃身躲了過去,說道:“燉了,給你二姐補身子。”
寒光一閃,手起刀落。“四哥”便一命嗚呼,血流成河。
江紫芙柔聲安慰道:“放心,我會把它燒得很好吃的。”
江文元“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我告訴二姐去……”
邊哭邊出了灶房。
江紫芙把“四哥”收拾乾淨,剁成幾塊,邊剁邊笑了笑:“我們家居然有老鼠了……”
不一會兒,江文元就抱了一捆乾柴,乖乖的回來燒火了。大概是江紅柳沒有理他。還有,他大姐的燒火方式,相當的費柴。
雞很快就燉好了。
一家燉肉,滿村飄香。
江紫芙盛出來滿滿的一碗,端去給江紅柳。
江紅柳正生着悶氣,也不看她,從炕上跳下來就吃。
才拿起筷子,只聽外頭一陣婦人的高聲咆哮:“就是這兒!你們聞聞這個味兒!就是她偷了我家的雞!”
雪地里走來幾個村民,為首的婦人連喊帶叫,不由分說就推開搖搖欲墜的院門,闖進了小院。
江家姐弟一眼就認出來,這領頭的正是伯母江崔氏。
江蓮花比江崔氏晚進門半步,扯着她娘的袖子,勸着:“娘,不就一隻雞嗎?沒就沒了……”
六年前,老二江淮被抓去做了苦役之後,想到孤兒寡母這麼多張嘴,老大江滿一家唯恐吃虧上當,請族中長輩做了見證,分了家產,一紙兩清,將老二家的孤兒寡母打發去了破破爛爛的舊宅。
這些年裏,無論江紅柳幾個過得如何艱辛,江滿和崔氏一粒米都不曾接濟過,倒是隔三差五的,就盤算着怎麼沾便宜。
江紅柳無比頭疼,耐着性子說道:“你們可數清楚了,你家的雞的確是少了?”
江崔氏放開嗓門,吆喝起來:“今兒早上我家桂花,蓮花,一人數了七遍,還能有錯?”
說著,就拽過來自家兒媳婦秦桂花:“桂花,你說說,是不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