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奶蓋
姜妙戈見玄燼抬眸,也察覺了他隱秘的羞惱——大約是小動物不喜歡被人看着進食?
她微微一笑,別開眼神,腦袋抵在車廂板壁上,望向車窗外初夏的夜色。
在車廂內的時間越久,那種從廢帝玄燼身上散發出來的百花與草木的香氣便越發明晰。
姜妙戈在現代總是與花打交道,因為在這種花香與草木香的環繞下,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也許是因為這香氣,也許是因為漫長的一天下來她的確累了,也許是因為身體合著馬車的律動微晃——姜妙戈竟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睡着之前,她彷彿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吸吮聲——那是酸奶已經見底之後,喝着的人不甘心,還在努力着,想要榨取最後的一滴。
她感到自己只是輕輕合了一下眼睛,卻夢到了那日短短一瞬在上界所見的場面。
*
姜妙戈死了,她又活了。
但她馬上又要死了。
姜妙戈望向天地間唯一的亮處。
太陽像暈着光圈的雞蛋黃,被一隻手托在掌心。
那隻手五指收攏。
太陽便只能在那人指尖掙扎求生。
那隻手的主人,幾乎與天地齊高。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看不清他的身體。
因為自太陽與烏雲以下,他的全部身體都是如雲似煙的黑霧,縹緲得四散而去,像沒有人能逃過的死亡。
那一瞬間,她明白過來,這隻欲捏碎太陽的手,它的主人是魔尊。
她有些懵得環顧四周,只見黑漆漆的山嶺上,在她身邊跪伏着大大小小上千上萬的神仙。
萬仙伏於絕嶺之上,已被徹底壓制,都呈瀕死之態,無人能阻止魔尊,甚至除她之外無人能夠仰頭看去。
因為她是在這個剎那,穿越到這具身體裏的,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彷彿下一瞬就會被捏爆的太陽,卻比想像中堅韌。
魔尊玄燼似乎有些疑惑,他從無垠蒼穹之上,冷冷一眼瞥下來,看向這些即將消亡的螻蟻。
姜妙戈就見破碎流離的太陽光暈上方,露出來一雙幽深的黑色眼睛。
她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眼睛,一瞬間像被閃電打中,忘卻了生死。
那雙幽深的眼睛彷彿發現了她,盯着她向大地俯衝下來。
與此同時,一聲響徹天地的“喵”從他口中發出來……
*
姜妙戈被夢中最後那一聲“喵”給刺激醒了,半響才反應過來自己做夢了。
除了最後那一聲“喵”,前面全都是她那日穿越到這個世界的上界后所見。
按照小天道的說法,這個世界裏魔尊玄燼在上界積攢了足夠多的惡意值。而按照天道的法則,當一個世界惡意值爆表之後,只需要一點引子,就可以毀掉整個世界。這就是魔尊玄燼那日在絕嶺上要做的事情。誰知道最後關頭,在被魔尊勾出心底惡念的萬仙之中,有一位女仙子被來自異世界的姜妙戈魂穿了。姜妙戈正向的靈魂,取代了原本那女仙子被魔尊勾出來的惡意靈魂,於是……嘣!魔尊苦心孤詣許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就因為差了這微乎其微的一點惡意值,魔尊玄燼當日在上界無法捏碎太陽、毀滅天地。
換句話說,若不是那日姜妙戈恰好穿過去,這個世界就已經毀在魔尊手中、不復存在了。
魔尊玄燼發現計劃受阻之後,便廣袖一舒,困住絕嶺萬仙,要眾人都昏睡過去。而他自己以化身來到人間,要在人間興起滔天災禍,以人間血流成河,換上界最後所缺的那一點惡意值。
等他的化身在人間成功屠滅兩國,上界惡意值收滿,便再沒有人能阻攔魔尊毀滅這個世界。
萬仙被困,上界沒有人能阻攔魔尊。
於是小天道找到從異世而來的姜妙戈,請求她以大愛感化魔尊在人間的化身,拯救這個世界。
姜妙戈定定神,意識到自己還在離開皇宮的馬車上,先以餘光觀察了一下身邊的魔尊化身。
只見廢帝玄燼竟然無師自通,揭開了酸奶蓋,此時正用如玉的手指捻着一點邊緣,津津有味的舔了一口這小小的酸奶蓋。
他的動作非常輕微,大約是怕引起姜妙戈的注意,也因此顯得格外優雅,彷彿一隻吃飽喝足的貓兒,正懶洋洋用着餐后罐頭。
好傢夥,魔尊竟然也舔酸奶蓋!
姜妙戈沒忍住,大概是發出了一點聲音。
廢帝玄燼立刻察覺了,佯裝無事得將空的酸奶盒放入了腰間的荷包內,順勢掂起荷包,給姜妙戈看,口中道:“小妙戈,給你看樣好東西。”
姜妙戈沒有點破他舔酸奶蓋的事實,畢竟大家都是人,誰能抗住舔酸奶蓋呢?不舔酸奶蓋,那得是什麼樣的富豪啊。
姜妙戈很配合得勾頭看去,宛如順毛摸一隻傲嬌的小貓咪,打量着那隻素色的小荷包,道:“這荷包有什麼神奇之處嗎?”話音未落,她自己也察覺了,“誒?那酸奶盒呢?”
這素色的荷包,扁扁平平掛在少年勁瘦的腰間,怎麼看都不像是才放了一隻酸奶盒在裏面的樣子。
廢帝玄燼見她果然沒有提舔酸奶蓋的事情,暗暗鬆了一口氣——他自幼作為皇太子所受的教育,吃東西還要舔蓋子,總是不那麼體面的。雖然作為廢帝這四年來,他什麼□□都承受了,但骨子裏的一舉一動,還是潛移默化受着幼時教養的影響。
“小妙戈,這是儲物袋,什麼東西都能容納進去。”玄燼點一點腰間的荷包。
姜妙戈道:“這樣神奇的物件,哥哥怎麼得來的?”
姜妙戈:【他這次沒騙我吧?】
小天道:【這次是真的。他腰間的荷包,是他師父給的儲物袋,乃是上界遺留下來的一件尋常儲物袋,在這人間界乃是絕無僅有的。】
姜妙戈:【那他竟然肯告訴我?】
玄燼道:“這是師父死前留給我的。”他在玄國為皇太子時,曾有過一位半仙師父,只是陪伴他不過三年便故去了。半仙又如何?還不是難逃一死。
姜妙戈笑道:“那哥哥這儲物袋中都裝了什麼?可有一座金山在裏面?”
玄燼眼神一閃,不答反問,道:“小妙戈沒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什麼?”
玄燼目光黏在她那一對精美綉鴛鴦的長袖上,語帶暗示道:“哥哥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訴小妙戈了。小妙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