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集體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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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專案組把苗老頭在望州的情況清理一番,又帶着苗老頭問了幾圈話后,仍毫無所獲,就撤回雁陽去了。
余安生的年假也差不多到時間了,他依舊每天跟着苗老頭來回走着,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暴露,沒有隱秘偵查的意義,但他仍是跟着苗老頭,這苗老頭也對他熟視無睹,像是身後沒這麼個人一般,每天繼續撿廢品的枯燥生活,苗老頭撿破爛,他就守着,苗老頭回天橋底下睡覺他也就回所里查系統,翻案卷,對他來說,殺父之仇一日不報,他就永遠不能直起腰做人。
這樣的日子也沒辦法維持,很快余安生的年假就結束了,回到警務室工作的第一天,余安生看着才離開幾日的警務室,這些天不長,可對他來眼前這熟悉溫暖的小小天地說卻有闊別多年的恍惚感,他一進門呂鐵銅等人就同他打招呼開玩笑,問他這些天的長年假去哪裏嗨了?玩了哪些地方?
余安生苦笑一下,回答這些日子就全在橋北市場轉悠了,驚得眾人是差點掉了下巴。
“橋北市場?你守那幹嘛?”
余安生沒力氣和大家解釋,也不想揭自己傷疤,沒正面回答,反而是轉向長期管理橋北市場轄區的呂鐵銅,詢問那邊有哪些大老闆,混那條街的主要是哪些人,重點人口台賬在哪云云。
呂鐵銅雖然一臉狐疑,但還是替余安生把相關的材料翻了出來,警務室沒有的還讓輔警兄弟去所里拿,對着電腦里的數據就分析了一圈,余安生問的詳細,可翻來覆去的查,仍是沒找到什麼可疑線索,最後嘆了口氣,只能調出苗鳳山父親的信息,把老頭的照片發給警務室所有人,讓大家平時巡邏時注意這個老頭,有什麼情況馬上向他通報。
余安生一臉魔怔的樣子,眾人看着心疼,知道肯定這老頭身上有什麼大事,也都沒多問,都答應下來,
而呂鐵銅看他一臉憔悴,明顯熬了幾個夜,就勸他先回去休息,自己可以再替他頂一個班。
“哪能呢,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該上班上班,以後多替我留意這個人就是了。”
說完他就讓呂鐵銅趕緊休息,自己掛好了裝備,出門跑社區去了。
回到工作中,余安生狀態還是不太對,一整天神遊似的,做事比以前那完全像換了個人,好在搭檔的輔警王輝看出他心裏有事,把很多工作都攬了下來,給了余安生緩和的空間。
之前余安生休年假,所里是把柳長春這名老同志暫時調警務室頂了一個星期的班,這下余安生回來,老柳也撤了,呂鐵銅也得休一下,余安生還有一堆工作要做,根本沒時間追查苗鳳山的事,但他就沒想過停下腳步,硬是值完班第二天也不怎麼休息,回家換了衣服,還沒睡兩個小時,就硬生生的爬起來,就往橋北市場那裏去。
余安生和之前一樣來到苗老頭昨晚睡着的橋洞底下,今早卻沒看到人,看時間估計是去那個慣常去的早點鋪買饅頭去了,余安生便也到那個早點攤子,他遠遠的看到老頭果然在那,但今天有些奇怪,一貫只買個饅頭就走的老頭今天卻坐在攤位的小板凳上吃着喝着,而他旁邊還出現了另一個身影!一個男人正和他對着而坐!兩人有說有笑!
余安生心裏狂跳,這些天苗老頭除了和幾個同撿破爛老鄉,就沒和別人有過什麼交流,這什麼人居然還能和他有說有笑?難道苗鳳山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出來了?!
可等他走近了一些,那人的樣子卻非常熟悉,居然是余安生的老熟人——不是老黨是誰!
老黨怎麼在這?他不是還沒出院么?再說怎麼和苗老頭坐在一起去了?
一肚子疑問的余安生卻沒衝動,他在遠處觀察了一下,老黨像是一直在和苗老頭套着交情,一句沒一句的聊着,還給他加兩碟小籠包,這早點鋪就一個中年婦女上下撐着生意,身邊還帶了個四五歲的小娃娃,小娃娃很懂事,甚至還會幫忙,老黨一招手,那小娃娃又給兩人添上兩根油條。
苗老頭來望州這麼些日子,今天這頓早餐估計是他吃的最“奢”的一次了,包子油條,豆漿稀飯,這突然冒出的大善人也不小氣,什麼都隨他點,還一個勁的遞好話,讓他放開了吃。
而不遠處的余安生看到這,漸漸明白了大半,為了不暴露老黨,他默默走開,到遠處才給黨禹材打了個電話。
老黨估計是看到他的電話過來,沒接就直接掛斷了,過了幾分鐘,老黨才回了一個電話。“你來了?我剛剛看到你了。”
老黨開口也不啰嗦,就說前面已經看到余安生了,知道他想問什麼,余安生反問老黨想做什麼,沒想到老黨壓低聲音回答:“我提前出院了,剛好閑來無事,昨天去警務室找你,他們說你請了年假,好像遇到什麼事,最近總往橋北市場這邊跑,我估計就是之前你和我提起的你父親那案子,但你放心,我沒和警務室兄弟們說這事,找他們要了這苗師傅的照片就過來了,想替你跑跑這人,看看有什麼能掏出來的。”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樣,余安生一陣感動,老黨慣會做群眾工作,整個社區沒幾個不認識的,有他出馬可能遠比之前專案組和自己的盯梢要來的有效果,但是他的身體……
“你能熬么?黨叔,你還是別費心了,不舒服就早點回去。”
電話那頭黨禹材笑得爽朗:“你還不放心我這身子?你信不信我現在一樣能收拾你小子。”
“行行行!你拳腳功夫全所第一行了吧。”
“你安心回去休息吧,你們警務室幾個小鬼都說你現在臉黑的不像話,趕緊去睡,別把自己累倒了!這邊有我呢,今天請那苗師傅吃了豆漿油條,他就把我當菩薩了,我說自己是附近的二手廢品老闆,想找他做生意,等明後幾天我再和他聊聊,應該會挖到點什麼,你就安心把這工作交給我吧。”
有老黨替已經暴露的自己出面,不管是從套交情還是磨線索的角度考慮,都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余安生深感又欠了老黨一個恩情,但現在只要能摸到一絲線索,什麼他都願意做。
想到這,余安生心裏一陣感激,感謝一番后又叮囑老黨千萬別勉強,有什麼事馬上通知,那邊應了幾句就掛斷了。
有人替自己看着苗老頭,余安生總算有時間回去修整一下,從此白天盯梢、磨交情的事都交給了老黨,兩人晚上再碰頭,開“案件分析研判會”,只是余安生每次都需要替老黨向嫂子做“偽證”,說老黨每天都要去“醫院做理療”,所以耽誤了一整天。
很快,半個月又過去了,老黨已經請苗老頭吃了不知道多少頓飯,煙都買了幾條,他和苗老頭成了無話不說的莫逆之交,老伴都要把他趕出門了,可案子摸到現在,結論和專案組差不多,苗老頭身上仍是沒有破綻,看不出他這突然跑望州來與苗鳳山的蹤跡有任何關聯,還是沒有進展,余安生聽到也是有些泄氣。
難道自己真這麼沒用,獨自追蹤到現在連苗鳳山的一根毛都沒摸到,他越發懊惱,在所里的辦公室來回踱步,他已經盡了全力了,可是仍是這個結局嗎?
他愁眉苦臉,旁邊老黨看不過去,給他後腦勺輕輕一拍:“想不通就請人幫忙啊!這麼多同事是假的嘛?你這個個人英雄主義的臭毛病怎麼老改不過來?你不想太多人知道,那警務室的兄弟總能叫吧,我之前就說讓你和大夥合計合計,怎麼就不聽呢。”
被老黨一拍,余安生倒也真想通了許多,直接回了警務室,呂鐵銅和王輝等人正在值班,他把情況和兩人一說,呂鐵銅馬上就站起身來,說難怪這些天讓大家盯着這拾荒老頭,你有事憋在心裏能解決么?真把自己當神探了?
說出來后余安生心裏好過多了,他把苗老頭的行蹤和03水庫槍擊案的線索、人物都往大寫字板上貼好,經過一番梳理,又畫了關係圖,接下來又請老黨把這些天摸排跟隨的大概軌跡一寫,做成一個小小簡報板,馬儒儒等人湊過頭來,一群人就準備開個小型的研判會。
“苗鳳山很可能已經冒用了別人的身份,苗老頭這次到望州,肯定是想接近兒子,不然一個人孤寡老人怎麼可能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小山村?”
呂鐵銅先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但這個想法余安生和雁陽專案組早就想到了,也是他們專班會奔赴望州追蹤調查的原因,可這一個多月,前前後後,採取了隱秘跟隨,摸排周邊等等手法,到最後還是沒發現苗老頭身邊有苗鳳山出現的跡象。
“那會不會是這苗鳳山現在長相和十幾年前有很大出入?所以一直沒有發現?”
王輝提出的這個問題,余安生一下就搖頭否了,十多年後,苗鳳山的長相確實會有變化,但專案組和自己,包括老黨後面的跟隨調查,是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疑似長相的對象,這一點來說,人不可能完全換成另外一個人,即使是整容,他的步態、身高、氣質等外在形體不會發生根本性變化,這一個月下來,余安生可以確認苗老頭確實沒有跟苗鳳山接觸過。
那他到望州來難道就真是老來糊塗,莫名其妙的出門打工了嗎?
“其實,我想問一個問題……”
一直在角落沒怎麼說話的年輕輔警馬儒儒舉了舉手:“我想問下這老頭和他兒子的關係怎麼樣?”
馬儒儒在這裏最小,也沒什麼警務工作經驗,完全是剛好在站里才過來湊數的,說話也沒什麼份量,也從來沒參與過這種的案情研討會,換在所里時,他連旁聽的機會都不可能有,此時貿然說了話,一群人都沒怎麼反應,讓他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補充道:“……因為以前我爸就總是罵我,說我是在社會上亂耍,他就常說我要是出了事,他第一個把我趕出門,族譜上都要把我名字劃了……”
聽馬儒儒這樣講,王輝隨口就答話:“說是這樣說咯,但肯定父子感情血溶於水吧,不然你爸不也把你搞所里來了……”
可王輝還沒說完,旁邊余安生莫名一振,他突然醒悟過來:馬儒儒這個問題問的太對了,他一直有個很嚴重的誤區,總是以正常人的思維與情感來帶入到苗鳳山父子之間的關係中來,總以為苗鳳山父子和常人一樣,有着難以割捨的血脈情感,把苗老頭每次磕頭說的那些“抓到苗鳳山就當場斃了”、“屍體國家火化,不準進祖墳”之類的狠話都當作老頭的欺騙和偽裝。
可要是苗家父子兩真就沒這層情感呢?兩父子萬一早就水火不容了呢?
想到這,他趕緊抬手,示意都別插話,趕緊拿出手機撥通了雁陽專案組王剛的電話。
既然想起這個重要情況,就要馬上查,之前余安生也沒仔細核查苗家父子間的關係,現在案卷在專班手裏,必須趕緊問。
電話很快通了,余安生說明情況,王剛也很奇怪,這點他們專班也查過,兩父子關係很差,但如果假設苗老頭不為了兒子,那他來望州幹什麼?所以專案組還是過來跑了一趟,但既然現在余安生要查,王剛隨手就幫他把十八年前的詢問筆錄給翻了出來,
余安生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兩父子之前的關係就極差,甚至苗鳳山當年在苗家灣殺了女朋友一家三口后,第一件事就回家從苗老頭的枕頭底下摸出老人的五千塊錢棺材本,用來跑路,而案子發了后,苗老頭早就在筆錄里和兒子撇清了關係,口口聲聲都是“孽畜”,“抓到就槍斃”之類的話語,與現在的態度是如出一轍。
余安生掛了電話,旁邊王輝等人都是一臉詢問的目光,他慢慢點了點頭,將情況和眾人說了說,這下氣氛就嚴峻起來,如果說苗家父子關係如此惡劣,那“苗老頭為了見這個“逆子”一面而走出小山村”這一大前提之前就是錯的!
那就更洗刷了苗老頭身上的疑問,這老傢伙難道真的只是過來打工,攢棺材本來的?
案情研判又走到了死胡同,在場幾人都沉默起來,余安生也是一臉沉重,繼續冥思苦想,但怎麼也猜不透這苗老頭是為什麼而走出深山。
“如果說不是為了兒子,而是為了別的親人呢?”
呂鐵銅摸了摸自己沒幾根的頭髮,提了個最簡單的背景問題。
余安生想都沒想,搖了搖頭苦笑回答:“這個早查過了,苗家小一輩的就一個生死未卜的苗鳳山了,其餘幾個遠親還都在苗家灣的老家,外面根本沒什麼親戚……”
這個背景信息早就通過幾輪核查,這個早已是定論,可慣愛抬杠的呂鐵銅隨口說:“萬一是後面生的親戚呢。”
“後面出生的?”
呂鐵銅隨口的一句話點亮了一直閉眼思考的老黨,這位老同志一下睜開眼。
“對!萬一這苗老頭其實來找的不是兒子,而是……孫子呢?!”
“你是說苗鳳山在逃亡的這十幾年裏,偷偷摸摸還給他生了個孫子或者孫女,然後聯繫上苗老頭,讓老人看看自己的骨肉子孫!?”
這個猜想劃破了此刻的迷霧重靄,站在這個角度一想,苗鳳山父親這樣一名傳統刻板的老人,兒子已經是身負血債的殺人逃犯了,老伴也被兒子氣死了,人生幾乎早就結束在03年的那個血色夏夜,可時隔許久,能支撐着這年過七十的老人重新走出小山村,來的幾百裡外完全陌生的大城市望州拾荒賺錢,這份支撐他的精神動力,只有為了沒見過面的下一代兒孫才行。
余安生一拍大腿,趕緊翻找這段時間跟蹤苗老頭的記錄,之前都是把目標鎖定苗鳳山身上,關注的都是苗老頭接觸了哪些中年人,這下範圍頓時擴大,婦女、小孩等等都是目標,可還沒等他翻出記錄,旁邊的黨禹材敲了敲桌子。
“我知道苗老爹這麼遠來望州找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