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迷蹤
“你要進專案組?”
郝萬里扶了一下眼鏡框,嘴唇一碰,停頓了一下,他不用問也知道余安生要進蕭山水庫槍擊案專案組是為了什麼,但這個專案組是隔壁雁陽市局的組,雖然他動動嘴也能把余安生以聯合辦案的名義塞進去,可這畢竟是命案追兇,對方是名潛逃近二十年的武裝逃犯,專案組也帶槍的,余安生要是把個人情緒帶入到偵查抓捕的過程中,到時萬一出了差錯……
況且,他還有一個更不能讓余安生置身其中的理由。
“安生啊,我理解你心情,我也一直對余成同志的犧牲感到惋惜,但是我們能不能換個方式來替你討回公道,報這個仇?我可以答應你,到時抓捕后讓你和苗鳳山見面,讓你參與訊問什麼的都行,但是這個專案組還是別參與了好不好?”
郝萬里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徵詢與懇請的語氣對下面的基層民警說話了,此時還略微有些不適應,但余安生嘴唇緊抿,下巴咬出一個方正的輪廓,臉色雖然深沉,眼睛卻有些泛紅。
“郝局,我說了,這是“一個必須答應我的要求”。
郝萬里嘆了口氣,找了個託詞:“你也知道組織紀律,這畢竟是雁陽市局的專案組,我們只是協助,我真塞不了人進去……”
見郝萬里還是推脫,余安生氣憤的一拉車門就要下車,但拉開一半,他一下反應過來,重新坐回郝萬裏面前。
“既然如此,那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你說。”
“首先,給我批年假,我要休一段時間。”
郝萬里眼睛一轉,不用問都知道余安生是想撇開專案組單幹,他想勸這小子不要插手破案,萬一有過激舉動說不定還是違法犯罪,而且現代刑偵破案,早不是一兩個神探單打獨鬥的時代了,沒有圖偵部門、天網系統、技偵部門的配合,你一個余安生能掀起什麼風浪?
郝萬里耐心的勸了幾句,但仍勸不動一臉堅持的余安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時仇人的線索在眼前。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郝市長,我明白,所以,我第二個要求就是要知道專案他們那邊這次過來是有些哪些新發現,之後再同步告知我案件相關動態與發現,而且必要時我也會向分局請求幫助。”
郝萬里一愣,這小子那不是等於自己建了個專案組了嘛,但想到這案子雖然重新掛牌,新情況也並不算太多,要問很容易,而且余安生搞過刑偵,想必不會泄露,這個案子時隔多年,偵破的幾率也不大,萬一餘安生運氣好發現什麼線索也是長瞭望州警方的面子,猶豫片刻后,便回答:“這個可以答應你,我到時和陳梁鵬知會一聲,分局那邊有必要可以自行成立專案協辦組。”
“這個暫時還沒必要,我繼續說第三個要求吧……就是讓我看看03年梁家壩水庫槍殺案的案卷。”
時隔近二十年,聽到這梁家壩水庫槍殺案幾個字,郝萬里心頭還是劃過一絲梀栗,掩埋的回憶像黑色潮水般翻騰起來,余安生的臉色也不好看,雙眉緊鎖,眉間那道“懸針破印”的豎紋越發明顯。
郝萬里略顯痛苦的閉了閉眼,半響才回答:“好,這個我去協調。”
三個要求提完,余安生頭也不回的下了車,回到警務室就開始收東西,別人問他就說要休年假,這段時間都不在警務室,這呂鐵銅等人都覺得奇怪,這些年就沒看他休過一次年假,怎麼這突然就說起碼一個月不回來了?而且誰休年假還把警棍、執法記錄儀什麼的都往包里塞啊?
“安生哥,你這休假帶什麼裝備啊……”
馬儒儒剛問了個頭,旁邊王輝就用眼神示意他別問了,心想今天要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不相信自己這位小小的副科警長大人居然敢甩局長的車門,還能讓郝局長不生氣,反而親自下來,一路送他上警車,王輝甚至都懷疑余安生是不是郝萬里改名換姓的親生骨肉,剛剛才“認祖歸宗”,上演一幕“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而回來這一路余安生就一臉陰沉,一聲不吭,此時更是陰鬱到極點,一肚子疑問的王輝都不敢多一句嘴,此時別人更不敢觸這個霉頭。
余安生果然沒理睬馬儒儒的問話,而他手機也恰好此時響了,那邊是郝萬里打過來的,言語很簡短:“協調了一下,你直接去專案組就可以了,找他們副組長王剛。”
“好,我先向所里報年假。”
余安生臉色深沉的收拾好行李,和所長姜海生打了個電話,那邊老薑突然接到他要休年假的消息也很詫異,本來所里人手就少,而且就算法律、各種規定上顯示基層民警都有年假,可一般基層實戰單位都不鼓勵民警休,而且要休也要提前幾個月報計劃,全所人一起排隊輪候,哪有說休就休的。
“這老黨病假了,所里社區隊也沒人,你要不再等等?”
見老薑不太願意批,余安生一臉煩躁,壓低嗓音說:“我有個急事,必須休。”
老薑也有些發惱:“這也要分局批啊,我們這單位哪是說休就能休的。”
見老薑把鍋推回到分局頭上,余安生嘿嘿一笑:“這個不勞您費心了,郝局長親自批的!”
…………
03年梁家壩水庫槍殺案那時的案卷還都是紙質,這次專案組過來也沒帶原始附卷,就帶了掃描的電子版,余安生坐在電腦前看的聚精會神,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父親余成的臉出現時還是一陣心痛,眼淚不自主的滴滴滾落在鍵盤上,啪撻兩響,驚動了身旁人。
身旁協助他的專案組副組長王剛就是之前到警務室尋求協查的那名氣質硬朗的中年刑警,他已經得到通知,知道眼前這位年輕警長就是當年犧牲的協管員兒子,這時也沒再糾結之前余安生的異常舉動,反而識趣的輕輕帶上這間設在軍區招待所內的專案組套間大門到走廊抽煙去了,留余安生獨自看材料。
余安生忍着眼淚和心絞,強撐着把案卷電子版看了幾遍,把關鍵信息記錄下來后,他走出辦公室,走廊上的王剛過來遞上一根煙,余安生擺了擺手,沒接。
“這案子懸了18年了,苗鳳山是個反偵察能力很強的悍匪,有豐富的反偵察經驗,加上又是跨省流竄,抓捕通緝工作要處處協調,工作很難展開。你也別報太大希望。”
面龐硬朗的雁陽刑警說的都是直話,這次他們過來,也只是聽到一點風聲,還沒摸到苗鳳山的足跡,不希望給作為遺孤的余安生太大希望,免得一番辛勞最後無功而返,最後徒留一地失望。
余安生卻對這些分毫都聽不進去,只是專心追問:“你們現在手頭有哪些線索?”
王剛看了他一眼,將這次積案清理行動中挖出的點點線索都和他攤開:
兇犯苗鳳山當過武工幹部,槍法爛熟,又奸詐狡猾,這些年銷聲匿跡沒有任何消息,但現在專案組這次過來,是因為苗鳳山父親近期一個小小的異動。
這名兇犯唯一在世的親人,是那種一眼看過去是那種最老實的農村老頭。一輩子膽小怕事,從小對苗鳳山疏於管教,沒想到釀成大禍,變成殺人逃犯,他老伴早在十八年前就被犯下大罪的苗鳳山氣死了,而苗鳳山父親雖然也在案子中受到波及,但風波過後,對他的影響並不大,便一個人繼續在雁陽市蕭山縣苗家灣過着鰥夫生活,這麼些年也沒和外人接觸過,更沒聽說苗鳳山有回老家看他的蹤跡。可去年開始,不知怎麼回事,快70歲的老頭卻突然要和同鄉出來到望州打工,出沒範圍恰好是五里牌派出所的轄區,正是橋北市場那塊。
這條線索很快被新成立的雁陽市梁家壩水庫槍殺案追逃攻堅小組發現,所以便尾隨過來,想看看苗鳳山父親會不會有什麼特殊原因才走出來近二十年未離開的老家,便出現了先前到警務室請求協查的那一幕。
余安生“當時從苗鳳山他老頭子身上就沒挖出任何東西?”
“沒有,這老頭一輩子的老農民,沒有任何反常,也從來管不住自己兒子,開口就是苗鳳山在家裏完全不像他兒子,反而是他老子,從來就沒聽過他的話,最後一面也是回來搶了他的棺材本就跑了,當時不管哪個穿制服的來問,他都回答什麼都不知道,“只希望公安領導抓住苗鳳山這畜牲就槍斃”,說到後面就拜下來直磕頭,當年部里廳里市局三級專家都沒從他身上審出什麼來,估計是真不知道。”
余安生聽完沉默起來,如果真和王剛說的一樣,那這次專案組過來完全也只是“有棗沒早打一竿子”,手頭並沒有任何硬扎的證據。
“那我們去會會這苗鳳山的父親。”
…………
橋北市場的一處廢品站里,一個佝僂的白髮老人正把肩上的一大捆快遞紙盒和廢品卸到旁邊的稱重堆,他上穿一件洗的早不見原色的老軍裝,下面一條化肥袋改得的褲子,上面還有“尿素”、“日東化工株式會社”等字樣,這在八十年代十分常見,進口化肥的袋子都是化纖步,線頭一扯,兩條袋子剛好可以改成一條免襠褲,可在如今這個物質充沛的時代看來簡直難以置信,直像是出土文物一般。
余安生眼神複雜的看向十幾米遠處的老頭,一邊掏出一顆檳榔遞給旁邊的王剛,一邊收回目光,假裝成兩名閑聊的路人。
“就是他?”
“嗯,”王剛接過檳榔,撕開包裝,將果子放口裏嚼了起來,歪着嘴回答:“我們已經盯了幾天了,也請你們派出所查過他經常送廢品的幾家廢品店,都沒什麼可疑,說是打工,其實也就是來望州收廢品撿垃圾賣,晚上就和幾個老鄉住天橋洞和廣場,據說已經來了小半年了。”
橋北市場的情況余安生比王剛熟悉,雖然這裏龍蛇混雜,但為也管的嚴,三天一檢查,一個月一大篩,每個門店老闆的底細早篩的乾乾淨淨了,特別是之前余安生打掉雞哥團伙后,整個市場秩序也在不斷好轉,這苗鳳山膽子不會真這麼大吧?敢到這裏和老父親見面,那應該早就被發現了。
余安生雙眉一豎,但心頭湧現一個讓他心跳沸騰的猜想,萬一這苗鳳山真有落腳點在這呢?!
“你們和他接觸過沒有?”
“還沒有,也不可能打草驚蛇啵!現在兩組偵查員每天排班盯着呢,旁邊那個掛收二手手機牌子的就是。”
余安生點了點頭道:“好,那幫我也排進去,我陪你們一起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