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緣起

九年前。

那年乞丐小兒才七歲。

本出生在一個貧瘠的邊疆小村,爹娘是誰她沒有印象。

村子瘟疫四起,原就貧窮的村落已經沒有人要待,她跟着幾名大人模樣的人不知翻過多少山頭,後來在一次貪睡的早晨,她一個人被留在樹洞裏,身邊的同伴早已不知去向。

驚慌失措的她不知東南西北只好隻身流浪,好在她早已習慣吃苦,一路靠着野果山菜,顛沛流離輾轉來到九曲。

寂靜沉黑的夜裏,九曲鎮上的郊區破廟裏,小兒肚子一陣咕嚕作響,睡也睡不着。

她拎着自己的小破碗想找點水喝、止止飢。

小河邊,不遠處有隻閃着微微亮光的蝶兒輕輕翩舞。

小乞丐眨眨一對大眼,不知不覺竟隨着那隻蝶兒漫步前行。

蝶有幾分詭異,似真似假、如夢似幻,雙翅一夾一放落下點點磷光。

小乞丐有些訝然,蝶兒晚上都睡了,為何眼前這隻蝶跟別人不一樣呢?

她一路緊隨、十分好奇。

不知走了多久,蝶兒翩然飛入了一條門縫裏。她也跟着鑽了進去,方踩入門便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驚艷莫名,一院子亮燦燦翩舞無數蝶兒,非常壯觀。

一邊花亭里的人被她驚動了,停下手邊的動作。

花亭里有好多人,看似栩栩如生,可仔細一看,每張臉都是畫上去的。再仔細一瞧,這些人跟喪葬用的紙人頗為相似。

兩排紙人齊列花亭入口階梯。

亭里有個披着一身華麗嫁衣狀似莊院夫人的人,她插了一頭鈴鈴鐺鐺的步搖在頭上,一張紙臉被淚水濡濕,身旁還有好些紙侍伺候着。

庭里還站着兩名不太一樣的紙人。

高貴青錦袍的那位,畫上去的一張紙臉有着兩撇青須,看來斯斯文文。

另一名花白灰胡,全身樸素墨黑,滴滴答答彈扣手裏珠盤,搖首嘆息。

整個花亭眾多紙人里,只有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一身純白無瑕,面上覆著一隻白玉半面,毫無血色的皮膚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柔和許多。

他水色瞳眸輕輕掃向這個突然闖入這隅天地的乞丐小兒,微微訝然:“妳……”

“你是仙子嗎?”他還沒開口,小乞丐已經先衝著他發問了。

“妳……”

“你好漂亮!”小兒衝著他咧開一口白牙。

“妳……”

“你是什麼仙子?你住這嗎?我明兒個摘些花來拜你可好?”小兒興奮地衝著他猛發問,絲毫未覺周身的紙人一個個朝她投來詭異目光。

白衣男子失笑,伸出手欲揉過她黏膩又發出難聞氣味的亂髮,被她機靈掠后閃開。再度訝然。

小乞丐尷尬笑了笑,搔搔頭:“我……我好些天沒洗澡了……改明兒個我洗乾淨些再來給你摸摸。”

白衣男子聞言略一怔忡,眨眨幽洞裏那對好看美眸,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乞丐。”

男子再度皺眉,搖首嘆息:“小乞丐怎麼能當名字呢?”

“為什麼不能呀?”

男子被她臟污面上的一對炯炯大眼瞅得失笑,也道:“是呀,為什麼不能呢?”

尷尬的肚皮雷響自小兒身上傳來。

男子眨了眨眼,望着她手上拎着的破碗,問道:“妳餓了嗎?”

小兒搔了搔腦袋,嘿嘿笑了兩聲:“我餓得睡不着想去河邊找點水喝,結果就看到那裏的蝶兒,一路跟着牠過來了。”伸出一指臟污,小乞丐又道:“那蝶兒是你養的嗎?”

男子笑了笑,捏起桌面一張白紙折過幾下,端到一對好看的唇瓣前輕呼一口氣,又一隻紙蝶夾着一對熒光翅膀翩然而起。

“是我折出來的。”

“哇!”小兒望着紙蝶加入眼前的蝶群飛舞,忍不住驚呼,隨着那隻蝶邁開小腿往庭院裏奔跑,追逐一隻只紙蝶好不開懷。

“老總。”男子直盯她的小小身影,朝身旁紙人喚過一聲。

“是。”那個看來斯文的紙人作揖一禮,緩緩往室內而去,不一會又端着一碗盛着滿滿飯菜香的瓷碗來到面前。

男子接過瓷碗來到小兒身邊,“這個給妳,今天的事不能說出去,知道嗎?”

“為什麼呀?”

“因為……這裏不能隨意進來的。”男子也笑,蒼白身影在皎白月光下,有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詭譎。

“那我還能來看你嗎?”眨着無邪大眼,小兒也問。

男子咬咬唇,“……不能。”

“噢……”小小黑眉揪起,她臉上無限失望。

男子有些於心不忍,白眉在面具下揪了揪,他蹲下自己修長的身形,露出一截好看又修長的小指,“這樣吧,妳答應我不告訴別人今晚的事、還有以後不再來這裏,我便實現妳一個願望。”

“實現我一個願望?”小兒想了想也聳聳肩,“我沒什麼願望呢,每天都吃不飽了,沒空想那些。”

男子微微怔愣,定定望着那張髒兮兮小臉上澄澈眸光,他不自覺地伸手撫上臟污小臉,說了一句小兒聽不懂的話:“……好純凈的氣息。”

小兒想后縮身影,她不想弄髒仙子好看又乾淨的手,卻沒想到男子力氣之大,讓她一步都退不了。

男子略一思佇,又道:“我會讓妳每天都吃得飽。”

“你果然是仙子呢!”小兒再度咧開一口白牙。

“我不是,”男子失笑搖首,“不過……我會把妳送到神的身邊。”

“神的身邊?”小兒不解地望着他。

男子輕輕拉開她后領,銳利指甲劃破她背上童稚嫩皮,小兒只覺得對方瞬間好像生生刨起她一層皮似的,痛得她眼淚直滑。

不多時,男子攏起她的破碎領口,湊近她小小身影,身上清雅撲鼻香味安撫她害怕莫名的情緒,男子輕沉細軟的嗓聲在她耳邊低語:“神……在東面那座宅邸里。”

“神……?”她望着他好看瞳眸,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可是阿好說那座宅子不能靠近的!”

“一般人不能靠近……可是妳卻可以。只要堅持下去,妳一定能得到妳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的東西……?”

雪白小指逕自勾上她的,男子輕聲也道:“我們……拉勾了喔。”

“你對我這麼好……不如,也讓我幫你做點事吧!”小乞丐眨了眨眼,很想在仙子面前表現一番。

瞅着她那副認真的神情,男子再一次失笑,悄悄靠近她耳邊低語一句,又輕又柔還帶點莫名。

語氣輕得除了小兒之外,其他人根本聽不見。

勾着他那截好看的雪白小指,小小眉頭疑惑揪起,表示不怎麼明白他的意思。

“他!?”還是祂?哪個他!?

她還不解,可當一回神,她人已經在大門外,對着眼前緊掩的漆黑門板心中滿滿納悶。

順着門板她一路往上望去,三隻大大的蒼白燈籠高高掛着,裏頭的燭火輕輕搖曳,門楣上嵌着一塊石匾寫着四個大字。

小兒不識字,可她卻清清楚楚的明白這是什麼地方──“天……天工藝院!”

這是禁地!

比傳聞中東面那座宅邸更可怕!

攢着手上的一碗飯菜咽了咽口水,她有點不可置信,若是被其他乞丐同伴們知道她跑這來一定會被狠狠揍上一頓、再也不理。

九曲鎮地形奇特,放眼無邊際的平坦大地接近海口,北面靠山,有江一道自山間來,江岸彎延多曲折,故名“九曲”。

兩岸是鎮上最為熱門的地段,許多人築巢而居亦有商家進駐,九曲江一路彎延至東南面海口。南西北三面皆是平坦適合蓬勃發展的好地理,只有東面是座高高隆起的懸崖,與南面一樣靠海,但光要爬上懸崖就夠累人的。

自山下一路上山還得穿過一片竹林,竹林有一石階,窄而高低不一,不甚好走。

“我也好奇神是長啥樣的!”她壓不下心中納悶還是偷偷溜上這處禁地。

石道有一名“背山走道”。

是崖上的主人取的,但是這背山走道除了他本人之外,鮮少有人走動──大家都知道那崖頂除了陰森森的紙人之外,啥都沒有。

“仙子都長得那麼漂亮了,神一定更是英俊挺拔吧!”氣喘噓噓爬上一階又一階的石梯,一路支持着小兒的是這樣的念頭。

可那個“神”卻是硬生生地教她愕然萬分。

“神”的兩道白長眉毛蓋住一對眼,臉上一抹黑黑亮亮的紫斑印記讓他看起來更加不起眼,成天還只會悠閑地坐在門口抽着煙斗。

大眼直盯眼前的老頭,她實在不懂仙子為什麼要騙她。

“這個人一點都不像神。”

小小身軀今天已經是第三天縮在茂密的竹林一角偷看。

原先自己還抱有幾分希望,期待神會到門外走走,可蹲了三天,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宅子除了眼前的糟老頭便沒有其他人了。

不得不說,眼前這個仙子口中的“神”還真是教人失望。

又老又丑還無聊至極,常常只是在門口抽煙斗就能抽上一整天。日出抽到日落,只偶爾嘆息幾聲便繼續發愣。

她看了三天覺得這老頭很奇怪,想放棄又抗拒不了大門裏飄來的飯菜香。

仙子的諾言又在耳邊迴響:“我會讓妳每天都吃得飽。”

抗拒不了又耐不住性子,她終於拎着一隻破碗,鼓起勇氣往老頭走去。

“這位好心的老丈,你家好熱鬧啊。”她往大門裏頭瞄了瞄,一桌桌豐盛的菜色讓她不住吞口水。“天天都辦這餐宴請那麼多人,要花很多錢吧?”

老頭懶懶睜開一隻眼看她,“我還以為妳要在那竹林蹲上一輩子。”

“你知道我在看你?”她有點訝異。

老頭不答反問:“妳找我有事?”

想起了和仙子的承諾,她眼珠骨碌碌轉了幾圈,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我就想……你這應該有些剩菜剩飯,我想……我想……”

老頭皺眉往自家大門裏望去,一院子都是人──都是紙人,很精緻的紙人,雖精緻但還是紙人,全都是畫上去的一張臉,沒道理看不出來才是。

紙人們一個個飲酒作樂大塊朵頤,尋常人視他這塊地方是禁地,想撞邪來這就對了,除了試膽或捉弄人之外,沒有人能來到這看到那些紙人還這般神態自若。

他有些納悶這個孩子怎麼不怕,“妳要我請妳吃東西?”

小兒用力的狂點頭,面上一陣興奮。

“我是可以請妳吃東西……但妳敢吃嗎?”

他話都還沒說完,那個小小身影已經對他深深一鞠躬、蹦蹦跳跳跑進前院。

一有生人闖入,紙人們皆停下動作齊齊望着她。

近百個紙人、近百張一樣的臉、近百雙一樣的眼不約而同全盯着她看,又不是瞎了!

怎麼會無動於衷呢!?

小兒絲毫不覺眼前一切有何不妥,找了一張離自己最近的桌子便爬上去,毫不客氣地扒下一隻肥嫩的雞腿。

正要往嘴裏送才發現紙人們的目光,老頭只當她餓昏了才沒注意到身邊的異狀,但已經可以想像她待會會是如何的鬼哭神嚎、尖叫逃跑。

老頭回過頭繼續悠哉抽着煙斗,等着看好戲。

但她遲遲沒有奪門而出,讓老頭等的有些不耐煩。

突然感覺肩上有人輕點幾下,回頭見到她那張略帶臟污的小臉蛋正咧開一嘴白牙,看似恭敬地呈上破碗裝好的飯菜,菜擺得有些凌亂,但香氣四溢教人食指大動。

“好心的老丈,你也吃吧。”

喲!她非但不怕那些紙人還挺懂飲水思源、敬老尊賢,知道要呈一碗來給主人家。

老頭盯着看了她一會,白眉下的目光閃現出晶亮。

“妳吃吧,我看妳一直盯着那隻雞腿。”老頭對她有點感興趣,笑問:“妳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裏?”

小兒在他身邊就地而坐,小手扒過飯菜便狼吞虎咽起來,還不忘回答他的問題,“我叫小乞丐,沒有家沒有爹娘,平常就在鎮上隨便找個地方窩窩。”

對方皺眉,“小乞丐怎能當名字呢?”

小乞丐抬起一臉訝異,心道:“他跟仙子說了一樣的話呢!難道他真的是神?”

不過思及與仙子的承諾,她聳聳肩也換上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大家都這麼叫,反正叫了就有東西吃、有錢可以花。”

對方搖搖頭,對這孩子倍感同情又感興趣,他又問:“那些紙人妳不怕嗎?”

小乞丐回頭看了一眼,幾名紙人似乎是感覺到她的視線,也生硬轉頭過來。

她朝它們笑了笑,其中一名紙人也掰下另一隻肥嫩雞腿朝她晃了晃,小兒趕忙飛奔過去用自己的破碗接過紙人給她的雞腿,她對紙人鞠躬謝過之後,又跑回老頭身邊啃食新的戰利品。

她撕下肉塊塞了滿嘴含糊:“不怕,你看那些叔叔阿姨對我多好,還把雞腿留給我。”

老頭笑了幾聲,覺得這小兒實在有趣。

“以後妳沒東西吃就到我這來吃飯。”

咀嚼的小嘴聞言停下,怔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一陣狂喜:仙子果然沒有騙我!

片刻,眼角泛出感動的淚水,她不住地用自己破爛又骯髒的袖子抹抹眼睛。

擦着擦着愈擦眼睛愈糊,淚水不住滾落,思及自己從有意識開始便從來也沒有三餐溫飽的日子可以回憶,雖然在九曲當乞丐比在外邊流浪好,可也還是要成天蹲在路邊看人臉色,可這個人卻如此輕易就答應了要天天給她飯吃。

小嘴含糊不清說著:“謝謝……謝謝……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吶!”

“神?”老頭納悶望着她。

想起了仙子的交代,小兒搖搖頭:“我每天睡前都跟神祈求,明天讓我吃飽一點,沒想到神聽見了。”

“真是個小傻瓜。”老頭笑了一聲,見她容易滿足印象也特別好,自此以後她便天天不嫌麻煩地爬上九曲鎮這最東面的任宅吃飯。

幾次相處之後,她才知道這老頭叫任狅揚,關於任狅揚的評價十分兩極。

有人說他心善如棉、神通廣大,有事找他就對了。

也有人說他是畜生中的極致,這普天之下找不到一個比他更王八的龜孫子。

不知道是怕他還是尊敬他,總之,鎮上大夥都稱他一聲“任佬大爺子”。

偶爾任狅揚會給她幾枚碎銀子,但她從來不收,說是有飯吃便好。

任狅揚給她訂製過幾套新衣,她欣喜地摸了摸、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便交還給任狅揚,說能這樣摸過她就心滿意足。

買過幾樣時下流行的小玩意給她,她會纏着任狅揚陪她玩,但從不帶下山。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談天、一起釣魚也一起在門口發獃,日子好不愜意。

幾個月後任狅揚出門半個月,他曾經吩咐過小兒依然可以天天上門吃飯,但直至任狅揚回宅,才知道這些天她都不曾出現。

任狅揚焦急的下山尋找她小小的身影。

尋了半天才想到她總是自稱小乞丐,也未曾說過睡在哪、窩在哪。

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住哪,任狅揚只得心急如焚大街小巷拚着老命狂喊:“小乞丐、小乞丐……妳在哪?阿翁回來了……小乞丐……”

小兒總是直呼他“阿翁”,一開始他是不太習慣的,但不知何時開始,自己也在她面前自稱“阿翁”。

愈叫他愈發覺得不對勁,他從來不當她是乞丐,但眼下情況讓他不得不放聲大喊。

任狅揚是九曲鎮的名人,人人都知道他並未成親且孤身一人常年躲在東面的宅邸,這會不知道他嚷嚷什麼,還以為他一個人住久發瘋了。

問了好久、穿梭好幾條不知名的羊腸小道還是找不到她。

任憑再怎麼大喊都不見熟悉的身影出現,他翻遍乞丐窩喊着要找“小乞丐”,幾個陌生的乞丐愣愣的站起身來,他瞟過一眼便繼續尋找下一處乞丐窩。

後來任狅揚驅動紙人陣,這才循着味道在郊外的一處破廟找上她。

當時她正發著高燒,嘴裏迷迷糊糊還在呢呢喃喃:“阿翁……阿翁……”

任狅揚二話不說便把這小小身影背回東宅,還請了鎮上最好的大夫連夜為她治療,也將自家有的珍奇藥草全數取出讓她服用。

還讓紙人們給她好生清理一番、換上嶄新又保暖的新衣裳,又騰出一間空房給她當房間。

任宅很大,有房廿間,其中只有五間是主房,任狅揚將她安置在主房其一。

這天半夜,她總算在一張陌生的舒適大床醒來,溫暖輕柔的軟墊還有一床綿厚而溫煦、散發太陽味道的新被將她舒服包裹。

她帶着訝異環顧四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戀戀不捨離開一床舒適,推開門扉便見任狅揚坐在迴廊的石階上抽着煙斗。

“你回來啦?”

迴廊上有些清冷,她縮縮自己弱小的身子,往那個熟悉的背影走去,自顧自地坐在他身邊。

那晚恰逢十六,月正當圓。

任狅揚吁出幾個煙圈,沉聲問道:“這段時間妳怎麼沒上來吃飯?”

她傻笑搔頭:“你走的那天阿好病了,她沒辦法去找食物我便到處去分食給她,後來又拜託人給我一點錢、讓我帶她去看大夫,誰知道看一回大夫要花那麼多錢,我沒錢買葯,只好又去逆旅拜託博士們給我一些雜事做、好賺一點給阿好的買葯錢,好不容易把阿好顧好了,哪知換我病倒了。”

任狅揚眸子瞇了瞇,沒想到這才幾歲大的娃兒竟如此有情有義。

她逕自又道:“睡夢中我聽見你的聲音叫着小乞丐、小乞丐,我一直想爬起來跟你說我在這,但不知為何就是醒不過來。”

“阿好是誰?”他問。

“她是我朋友,以前我剛來到九曲的時候她常常帶我一起去分食,我若分不到食物她都會把她的分一半給我,但自從我在這有吃有喝后,我便很少再見到她。”

“妳可以帶食物下山分給……妳的朋友。”任狅揚頓了頓,想一下措詞。

她努努嘴沒說話,一雙大眼滴溜繞着圓月。

任狅揚明白她的意思,也問:“是不是有人說我這裏的食物是給不乾不淨的東西吃的,他們忌諱,所以妳也從來沒跟他們提過妳來我這的事?”

“你好厲害,這你都能猜到。”訝然看着他,小兒再一次覺得這人真的就是仙子口中的神。

“因為我住在這比妳還久啊,傻丫頭。”任狅揚煙斗輕敲她小腦袋瓜。“妳應該取個名字,小乞丐不能用來當名字。”

他提議,他可不想再一次大街小巷嚷着要找小乞丐。

她搖搖頭,“我又沒念過書,字都不認得還取什麼名字。”思及仙子的囑咐,她腦筋動到任狅揚身上,“不如你替我取一個吧。”

“我不替人取名字的。”任狅揚斷然拒絕,迎上她一臉失望。他嘆了口氣又道:“取了名字便要拜入我門下,這是規矩。”

“拜入你的門下是不是天天就有飯吃了?”她天真的問,心中又迴響起仙子的交代:“只要堅持下去,妳一定能得到妳想要的東西”。

任狅揚似乎嘆了口氣,因為太輕了,所以就連坐在他身邊的小娃也不確定。

“拜入我門下不是什麼好事。”

“為什麼啊?”她一對大眼被月光照得熠熠生輝。

“也許我不是妳想的那種人。”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你是什麼人?”

“神。”

“我還沒聽過有人稱自己是神的。”她噗哧笑了出聲,小小的臂膀推了推任狅揚。“你收我嘛,這樣你一個人也不會覺得日子過得無聊了。”

“我從來不覺得日子無聊。”任狅揚淡聲。

她踢了踢自己短短的小腿嘟嚷:“可我沒有你很無聊啊。”

任狅揚皺眉:“妳真想拜入我門下?”

“對呀!這樣我就可以天天跟你膩在一起,我們一起出門、一起釣魚、一起下棋、一起發獃……”她也爽快的回答,扳着小小指頭數着。

任狅揚定定的盯了她一會,喃喃道:“難道是天意?”

“什麼是天意?”

“妳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快問。”

“妳背上的東西怎麼來的?”任狅揚再度吁出一朵煙圈。

“我答應仙子不能說的……”小小唇瓣嘟起,她一臉為難。

任狅揚瞇了瞇眼,“他跟妳說了什麼?”

“他說……不能把我進他宅子的事說出來……”

“妳進了天工藝院?”任狅揚愕然。

“我跟着一隻蝶兒進去的……那院子裏全都是蝶兒呢!”

她還是說了。

想起那個男子幽洞裏好看的瞳眸、一身靜雅白袍,小兒興奮又道:“仙子好漂亮呢!雖然臉蓋住一半,但是我從來也沒看過這麼美麗的一對眼睛哩!”

說起那個美麗的身影她按耐不住滿心的興奮。

“而且他的房子裏跟你這一樣,都是紙人。”

“蝶……”

“是仙子讓我上你這兒來找‘神’的。”

“神……”任狅揚白眉下的老眼浮現哀傷,長嘆一口煙霧:“……早就不在了啊!”

不管是仙子還是神,她都不明白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能睜着一對大眼眨着。

少頃,任狅揚唇掀一抹柔情微笑,輕聲也道:“不過既然是仙子說的話,那我們就不能讓他失望了,妳說是不是?”

她不住用力點頭。

任狅揚把煙桿往地上一下一下敲着,每敲一下就倒出一小撮焦黑煙葉,直到煙葉變成地上的一座小山,手一揮,煙葉便平鋪在地面大半,任狅瓏目不轉睛看着他,每個動作都像變戲法般有趣。

看着那堆焦黑的煙葉,任狅瓏很是驚奇,“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是個變戲法的。”

“這是奇門之術,跟妳見過的紙蝶一樣。”

“奇門之術?那是什麼?”

“別急,我會慢慢教妳的。”任狅揚淡淡笑過,用煙桿在地上寫了兩個名字,“任狅揚”、“任狅瓏”。

“這是我的名字,我姓任,以後妳就跟我的姓。”他指着地上的字對她一個個解釋。

“任家有四門,我這門傳字‘狅’,從此刻起妳便要記住,‘狅’者;狂也,只有奇門第一才能使用。”

他又指了指地上剩下的兩個字,瞥了小兒後頸一眼。

他頓了頓才道:“我的名字第三字為‘揚’,是我的根本。現在我給妳起這‘瓏’字,從現在起,‘任狅瓏’便是妳的名字。”

他沒有食言,只要任狅瓏回答他的問題他便收她入門。

任狅瓏歪着小腦袋一筆一劃對照地上的痕迹劃在掌心,努力記下自己的名字。

“這第三個字好難記住呀……”小小眉頭皺起,指上艱難地練習。

“這是……仙子給妳的名字呢。”任狅揚又瞥了她後頸一眼,目光溫柔。

任狅瓏抬頭看他,“你怎麼會知道仙子給我起了什麼名字呢?”

任狅揚也調皮一笑,“因為我是神啊。”

她不怎麼贊同地皺皺小眉,懶懶應聲:“噢。”

任狅揚煙桿敲上她的小手,提醒她:“還不拜師?”

“阿翁。”任狅瓏只是漾起純真笑顏像平常一樣喊他一聲,既不跪也不拜,爾後繼續練習自己的名字。

任狅揚沒有糾正她,只是坐在原地陪她一起練習寫字。

這天的月亮大又圓,月光灑落地面明而亮,加上迴廊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掛上燈盞,地上練習寫字的爺孫倆並未再額外點燈。

任狅揚的宅子非常奇怪,不管種上什麼花草都死不去也開不出花,這天任狅揚卻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氣,原來是種在大門處的桂花樹終於開花。

已是秋天了啊……

任狅揚看看天上的月亮再望向殷勤習字的任狅瓏,不知為何心底有股暖流溫熱他早冰冷已久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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