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酒樓里今日來了兩個怪人。
這兩個怪人臘月里也來過。
店小二記得清清楚楚。
他們同桌而食,卻各自都將小二叫到身前,手指着水牌點了一遍菜。
兩個人要的菜還一樣。
水晶餚肉,銀魚湯,醉蝦,腌篤鮮。
店小二摸不着頭腦,問是不是點重了時,二人又不要這些菜了。
轉要了一些十分清淡的蒸蛋羹,小米粥等。
小二度着他們的衣着,沒敢抱怨,更加摸不着頭腦地去了。
那日二人不知說些什麼,聊了一會兒就散了。
如今他們又來了。
照舊還是一些清淡的粥類,配新鮮應季的薺菜豆腐湯。
這二人正是林如海與汪春來。
他二人已有了默契,一概不談公事,只說些家長里短,看着不像是官商勾結,倒似舊友多些。
林如海是來道謝的。
上次查清中毒后,林如海本要回一趟老家姑蘇,打算找個老仵作開棺去的,偏偏年底前就要收足稅銀,叫人解了入都去,一時沒抽開身,就拖到了臘月。
臘月也沒回成,啟程前被汪春來截了,到這家酒樓吃飯。
那次兩個人談過後,林如海又不回老家了,之後汪春來每日都叫人送新鮮菜蔬給他,正是之前林如海在汪家城外宅子裏吃過的如皋菜。
如今賈敏每日料理飯食,都用這種菜。
他夫妻二人按照黛玉的菜單,每日都吃些好克化的米粥麵條,菜蔬瓜果,養了幾個月,如今二人的癥狀明顯減輕了。
林如海開春也在如皋找到了妥當的菜源,便不要汪春來繼續送了。
汪春來無可無不可的,提到前兒看見了他林家的學生,要替好幾個總商問收不收旁姓的孩子,若是收,他也要送幾個汪家的來,不求能學富五車,就羨慕這些孩子看着彬彬有禮,穩重妥當,舉止神清裏頭沒有浮躁習氣。
林如海輕咳一聲,汪春來能早在他剛來揚州的時候就猜到他也中了水銀的毒,並暗示他用清淡食譜保養身體,早晚知道這些孩子的具體底細。
他們並沒有富貴叢裏頭的,家境頂多小康罷了,還有賤籍的,自然不容易浮躁,好管教。
若是真紈絝弄了來,玉兒不是要受累?
林如海便推拒,只說是女兒的主意,這個學堂她管得極嚴,自己幾乎不插手裏面的事。
學生能不能過關,還得問黛玉。
汪春來吃了一驚。林如海的女兒才多大?這林家學堂竟不是林如海在培養班底的嗎?她就能將人教成這樣?
林如海看出了他沒問出來的話。
他本來也沒想過黛玉如此熱衷於此,幾乎將自己當成半個先生來用。偏偏她能做到,可見天性就愛這些。
這些族人與下人家裏的男女孩子,與她竟不是同學,而是師生了。她又會玩,又會學,又與人同甘共苦,可不都叫她籠絡了去。
便是規矩嚴格,跑步疲累。只說這些孩子裏頭,幾個沒做過活的?他家的下人自然要跑腿遞東西傳話,林家幾個也不能全躲懶去。耕讀傳家的,農忙時候僱人不容易,哪裏都火急火燎搶收糧食,管你是誰?再嬌慣也比不上糧食。他們來到林家只是讀書玩耍,哪裏會有不好的?
再則黛玉和其他舉人秀才的先生不同,沒打罵過他們,頂多是罰站牆角,前幾名還有錢拿,也不掉書袋,也不裝模作樣,幾日下來,沒有不愛跟她讀書上課的。
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比林如海設想的壓服眾人還不知要好多少倍!
林如海略帶得意地謙道:“我哪裏有這許多手段?都是她小人家自己想的。”
汪春來點頭:“怪道是男女學生都有呢,我想你這樣的人,不會冒這風險,叫旁人蔘你有傷風化,好在如今平息了。想來是她還小,想不到這些,你怎麼也不管呢?”
林如海便不言語。
只恐言多必失,這汪春來是只沒毛猴,精着呢。
汪春來若有所覺,也沒戳穿,二人又不吃酒,很快散了。
不料沒幾日,汪春來不知怎地,往林家送了許多孤本典籍,名家字畫當做束脩,要黛玉收汪家的三個男女孩子做弟子。
此時黛玉身上正有一樁事煩憂。
這都要怨薛蟠。
黛玉的教學遊戲裏,有一種飛船冒險,讓薛蟠欲罷不能,越輸越勇,屢敗屢戰,恨不得叫人都停課陪他玩。有一種解謎斷案的,需要多認字才玩得轉,薛蟠更不在行,每次玩問的問題特別多,還取代了桂姐兒成了墊底的,但那裏頭的故事實在是勾人,薛蟠也捨不得停。
薛蟠在這裏蹭課玩了數日,從早賴到晚才回客舍休息。
為了不錯過每一場遊戲,他白日也跟着上了幾次課,且成績比剛開蒙的桂姐兒還不如,被她好一陣挖苦,薛蟠也挖苦回去。
總之兩個人半斤八兩,卻越看對方越不對付。
恨得桂姐兒去跟虎頭學拳腳。
虎頭也是一個上學的老大難。他明明一直來是想給黛玉撐場子的,怕有人欺負了她去,不料自己成了吊車尾,丟了好大的臉。
桂姐兒來了以後,跟雪雁青庄虎頭三個黛玉的鐵杆兒擁護者最投緣,比跟原本林家的幾個姑娘還要好的多。
且桂姐兒跟虎頭都一樣,沒有雪雁青庄二人那等近水樓台的條件,數算外其他的成績確實難看,都是靠意念強撐着上課。
好在,正巧黛玉剛跟林如海求了個武師父來。
這武師父的課程也都是她跟着系統給她的課程設計的,可以正經教大家“體育”,每旬兩次。
虎頭與桂姐兒的體育成績還行,多少有了點面子。
因這個武師父教的是一些自家從沒見過的東西,不能教自己中意的拳法棍法,雖礙於束脩豐厚不好翻臉,心裏也不痛快。故他閑下來的時間,被虎頭纏着也不惱,肯耐心教他。
虎頭如願以償,平常也正經孝敬師父。
如今又添了一個桂姐兒,兩個羊也是放,就收下桂姐兒當女弟子不提。
只說如今連續輸了幾天,薛蟠實在着惱,那些家人與供貨商人晚間請他去看瘦馬也不看,想着這樣下去不成的,便琢磨着回家搬救兵來。
他看黛玉古靈精怪地,也就自己妹妹能降服她,他回去求一求親妹,總能贏一次。
於是跟黛玉賠了幾十次小心,叫黛玉把牌借給他。他捧着牌,加倍給錢叫匠人趕工,復刻了黛玉的幾種牌。只是牌面沒人畫,黛玉不接這個茬兒,好在薛蟠財大氣粗,找了個揚州城有名的書畫大家,這大家脾氣古怪,卻正缺錢,便將這一套照着畫了來。
飛船冒險的一種,經營土地的一種,文字解謎的一種,畫得比原版還精美,薛蟠十分滿意。
原本他來揚州的借口是來採辦新貨,他家裏也有老成的家人替他採辦其他貨物,早就辦好了。新貨什麼的薛蟠早丟一邊去了,趕着回家。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遲早回來找場子。
不知他母親妹妹二人見了這牌作何感想,薛蟠人走了,卻給黛玉唬了一跳。
那日黛玉正加餐呢!雞絲卷又松又軟,賈敏特意給她做的!跟揚州的廚子學了好久呢!
門上說來了一個不認識的怪老頭,一把年紀了,指名道姓要見黛玉。
黛玉不想見,又不認識,誰知是幹嘛的?
結果門上遞進來一幅《竹石圖》,署名是雲上人。——正是薛蟠砸錢的那位書畫大家。
黛玉忙擦了嘴,叫人趕緊請進來。
又叫人換衣服梳頭,又叫送上好茶葉點心,請人到花廳稍坐。
這時汪家的禮單子送進來了,也指名道姓是給她的。
黛玉顧不得看,先去見這雲上人去了。
雲上人,本名雲清,自號雲上人,這字號雖高雅清逸,他人卻邋裏邋遢,鬍子都纏在一起,背也伸不直似的佝僂着。
黛玉看看竹石圖,再看看眼前的人。
她也不想以貌取人,但確實,差的有點大?
雲上人見到黛玉,也皺眉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劈頭蓋臉問:“你同誰學的作畫?怎麼畫出來這些的?”
黛玉跟誰學的作畫,自然是不能說的,雖林如海教過她,但她在神仙那裏也上過課程,如今畫出來的,是她自己吃透后的手段。
無論如何不能同外人說的。
黛玉也就是之前為了說服賈敏林如海他們確實中毒了,才透露了夜晚仙人入夢授課並治好了她的事情。
雲上人見她如此小小年紀,說不明白師承,便奪回了自己的畫,叫他家大人出來。
無奈林黛玉請了賈敏,賈敏在都中時聽說這人的畫千金難求的,還幾次被皇帝徵召不就,自己不敢怠慢,隔着屏風接待了他。
結果賈敏也只知黛玉會些畫,林如海教了的。說不出別的。
雲上人跳腳大叫:“不可能!這分明是西洋的畫法!把那西洋畫師交出來,我們切磋切磋!”
林家並沒有人知道什麼西洋畫師,也就不能交出人,雲上人垂頭喪氣地走了。
“雲上人果然如傳言般狂誕。”賈敏感嘆,也不與這種人生氣。
黛玉如雷劈一般,楞楞地跟賈敏回房去了。
偏汪家的禮也抬到了書屋寢房。
賈敏見都是些古籍,還有些偏門的書籍,便一個個翻着看。
黛玉也隨意地翻一本商人行船用的海上圖志。
這圖志上記載了到西方國家行商的見聞,還有許多數字的對照翻譯。
從本朝商人多用蘇州碼子,到西洋人常用的數字都有。看到一種天竺大食等地常用的數字后,黛玉更加呆愣,惹得賈敏頻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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