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歸心似箭
在杭州的日子結束了。
那些日子說辛苦不辛苦,說清閑不清閑,只是很鬧心。這日子短暫,來去兩三年,但是,度的卻讓心感覺漫長,很漫長;兩三年,找不到什麼愉快時光,常常是寂寞和憂思一個左一個右;原本打算去靈隱寺燒香拜佛,抽個吉祥簽的,結果也沒去成。
吃過中午飯,草草收拾好東西上大巴車。巴車出杭走長杭高速,再轉進渝滬高速,滿載一車夏煩夏愁夏困直奔重慶,彷彿那盡頭的招喚,才能接納煩和愁,才能還我輕鬆的自由和愉快。
今夏,我彷彿失了好的興味,感覺不到夏日甜心,夏至未至,光芒奪目,夏水長天。即使蒞臨夏的金色霞光里,心也很平靜,平靜得如天邊不動的雲朵,失去變幻、憧憬,只是默默沉思,只是向遠凝望,只是最後一聲泄氣的噓唏。夏,不在是我的夏!我用沉甸甸的目光看,物還在,人已非,事跟新。
回家。車上的空氣很不好,不適合呼吸休息,車廂封閉好了的,噁心氣體出不去,新鮮空氣進不來。人在裏面受苦,搖搖晃晃的受苦,彷彿五臟六腑筋皮骨骼都要搖出搖散重新組合一樣。這樣的行程,真讓人擔心回得了家嗎?!
累。坐車真累。司機為趕行程,三四小時也不停下來休息一下。有人報怨,有人喊憋悶,有人忍不住大叫要小解,甚至哭腔似的怒訴憋死要你償命;有人笑說解決用礦泉水瓶,用膠袋,用尿布濕衛生巾。好笑。真氣。他們都好仇恨。所以我勸大家如果不是萬般無奈,長途最好別坐大巴,再豪華也別坐,否則真會丟失許多的尊嚴和文雅。
我靠窗坐,無奈的搖頭。司機似乎習慣了一樣,無言的開他的車,用專註的沉默精神等待人們安靜下來。我倦了,頭靠向窗玻璃半眠半醒。
回家的路途還很長,夜定是比以往來得早黑得長。我默默守着窗,守着黑夜一點一點把玻璃擦黑,黑得見不到窗外的景,卻能返照車內椅和睏倦沒生氣的人。我有些不安,時而睜眼時而閉眼,睡是睡不着了。這即將消失在晚秋的夜,黑,深沉,厚重,象明天都不會開啟天光。
夜已入底谷,已臨淵,大巴也沖不過它的包圍,索性在湖北宜昌的白河服務區停下來。(哦。是高速路不讓車星夜趕路。安全重要!)
車外的夜很涼,但空氣很好,很新鮮。人下來象死水裏僵死的魚遇上活水又恢復了生氣一樣。男女都管不了尊容的疲憊和不振,急急忙忙的上廁所進商店去餐飲廳,游來游去,穿梭不停;怨氣怨言沒了,買東西的買東西,泡麵的泡麵,飲酒的飲酒,沒事的也瞎竄竄,這樣才是對生命的最高獎賞和慰藉吧。
但服務區的活動不是所有人渴望回的家。一陣騷動之後,大多數人在休息大廳安靜坐下來閉目養神或看電視,電視可以侵吞或消磨時間,不管有多長,多煩,多麼難挨的時間,它統統打包吃盡。
夜在廳外走,漫漫地走,有人推門出去看,又進來自言自語說,離天亮還遠,漫漫等吧。我坐在燈光暗談的一角,掩蓋內心的不安保持鎮定自若的姿態,也在等,等長夜走過去,走到明天它的家。
車在5點之前起動,天還沒亮,霧氣像幽靈在車燈前輕輕繞。巴車的動靜很小,小得像賊一樣,載着一車睏倦的生命在夜色掩護下悄悄蹓出了服務區,到了大路上才撒開腿瘋狂的奔跑。
車內很平靜,氣流彷彿也沉睡了。而黎明在前方不遠處候着,預備接待。但,那也不是我要回的家。
生命不會也如此平靜吧。生命是看似平靜,但凡有一口氣,每顆心都在糾結;如果是勃勃生機,就更是翻江倒海的爭鬥、思考。生存的路如一場戰爭,有預謀,有設計,有措施,五花八門,一刻不停在腦海里跳躍湧現。一個人在紅塵中總是匆匆忙忙,骨子裏沒有多少安分守己的時候,總想轟轟烈烈,急不可待的沖沖沖,其實不然,沖不到壕溝有可能躺倒,衝到山頂也可能臨淵,一切就這麼短促簡單。所以,回家好!
無可奈何,到這個時候了,黎明還沒有出現,巴車還得拚命的往前飛馳。這是它要把一車人安全載回家的使命。
想見的黎明沒有見着。昏昏沉沉中醒來窗外天光已經大亮,昨夜擔心啟不開的`黑幕已經不見了蹤影。快。真快!不去細思細想細分辯,昨天和今天如同巴車載着我們只是鑽過了一個隧道而已。其實人的一輩子也這麼快,不同的只是從光天鑽入永遠不會啟開的黑暗。
快三伏天了吧。車外的山端着老太爺的架子靜靜坐着,還有出零星的光芒淺淺淡淡的點綴其間,像隨塗鴉后灑掉上去的星星油彩。動態的是繚繞山腰山巔的霧靄,很有耐性的輕輕飄升、橫走、煙散。天空灰灰的,空中沒有飛鳥過,一幅呆板的畫,任冬來收拾殘局。這就是所謂的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吧?
車在涪陵服務區停下來,要在這裏吃中午飯。舟車勞頓,是對生命的不敬和折磨。我感覺胃不太好,肚脹得象裝滿骯髒的空氣,飯是不想吃了。
我轉到服務區後面去清靜,深吸那裏新鮮潮濕的空氣。沒想到會有意外的收穫:竟然居高臨下望見了長江!這裏的長江不是滾滾流,更無急湍直下浪花淘盡;遠遠望去是平波不驚,從上游拐彎而來,又順勢坦然自若的去。上游不遠處橫架着一座乳白色的鋼架鐵橋,有人猜想那是還沒完工的高鐵的橋。我看見的是兩岸青青,臨水的房離江很近,彷彿只消江水上漲一點就能把它們淹沒。當初搬遷為什麼不搬到高一些的地方呢?這樣住的或許不擔心,但過客看見會擔心,會想:淹了怎麼回家?
巴車很快就到了重慶了,意味着我也快到家了。家是什麼?是花的蕊,是樹的根,是建築的基,是船的港灣,是牽挂是思念,是隨時可以回去的地方!
到了重慶汽車站,原計劃是去朋友那裏看看的,後來想着好幾年沒回老家了,還是先回家吧,就馬不停蹄的去重慶北火車站買了一張到彭水的火車票,老家的印象在依稀的夢裏竟變得模糊起來。給家裏人打電話,偶爾談及誰誰現在怎麼樣了,扣罷電話才輕輕發出一聲原來如此的嘆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魂牽夢縈的兒時樂園,現在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上了火車,坐在窗邊,看外面的景物一幕幕向後退去,那蜿蜒起伏的山巒,卻總也走不出我的視線。他們聳立在我的面前,又延伸到天邊,優美的輪廓在天邊的白雲間畫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這些山都披着翠綠的外衣,樹木長得鬱鬱蔥蔥,山巔或輪廓清晰,看得見一棵大樹傲然挺立的身影,或白霧繚繞,似披着一層面紗的神秘女郎。山腳下,清溪環繞,較高處開墾着坡地,玉米長勢正旺;較低處是一塊塊稻田,秧苗整齊的一排排插在水中,已經快封行了。幾座白色的房屋點綴在這青山綠水之間,房頂上冒出縷縷炊煙。此情此景,真如畫家得意的山水畫一般。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多山是我們重慶四川的的特點,四周高中間低,所以又叫山城重慶。從小生活在開門見山的環境中,如今看見這一切是多麼的熟悉啊!離家很久了,經常在平原地區這樣一馬平川的地方生活,平常難得見一座山,物以稀為貴,有山的地兒也都開發成了旅遊景點。如今再次見到重慶滿眼的山,卻覺得已經不是兒時的感覺了。那時沒有覺得它有多美,有時甚至因為爬山累了埋怨過它,而此時這一山一景都是那麼生動,充滿了詩情畫意。到底是山變了呢,還是我變了?!我旁邊坐着一個小姑娘,坐在車窗邊,和我一直欣賞着窗外美麗的景色,不時發出一陣陣讚歎:“媽媽,你瞧!那裏好漂亮!”“瞧,瞧,這裏也好漂亮!”“哇,好高的山!”那姑娘估計是極少見過這麼多山的,興奮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別提多高興。聽他爸媽說,姑娘從小暈車,啥車都暈,虧得有這山這些風景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時間也彷彿凝固一般……火車猶如一條飛奔的長龍,在軌道隧道里不停的疾馳穿梭,看着看着就快到家了呀……我的心落了下來,又懸了上去,“近鄉情更怯”是哪位詩人寫的呢?我腦子裏飛速旋轉……奈何歸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