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黑衣男子:“院長,那姑娘有何特殊,您怎的一眼就選中了她?”
着硃紅色衣袍的院長笑道:“不然怎麼我是院長,你只是學生。你看,唐櫻,十七歲,根骨上品,練氣九層,控力不佳,天賦未知。”
院長:“根骨上品,意味着修道上限足夠高,小城出身,從練氣九層的師父那裏學習,幾年就修到了練氣九層,說明修道不慢,雖未檢查出特別的天賦,但在修行一事,絕對是個好苗子。控力不佳,結合生長環境,不算多大的缺點,練習定能改善。更何況,條條優秀的,鋒芒畢露,難以馴服,鈍一些的,好做打磨。”
又道:“再看她所答興趣愛好,書畫音律都是平常,唯有睡覺這一項,妙極。”
學生:“啊??”
院長:“人,肉眼凡胎,生長於天地,與花草動物無甚不同,人生半夢半醒,有將近一半的時間,會陷於睡眠。然,如今許多人修道,以打坐代之,有違天道,雖有一時進益,但失去了在自然狀態下與天地靈氣溝通的機會。她說睡覺,乍聽玩笑,實則恐怕是體質極靈的表現。”
學生恍然大悟。
院長續道:“再說她看那幅《巽羅山水圖》,看到的是萬物本相,不着迷於修道,不滿口虛妄的天啊地啊靈啊悟啊,實屬難得。我隱匿一旁,觀她神情,更是覺出一些大家子弟都沒有的從容氣度,說她從容,又不是那種見慣了的從容,早在洞道中,引蝶落粉,她伸手張了看,又能見其少年心情,對萬物充滿好奇,於是更顯那份從容珍貴,你可懂?”
學生似懂非懂。
*
唐櫻還不知道她被錄取的原因這麼有理有據。
她已經站在了珞城家門口。宮辭露、宮展眉和一隻巨大的飛鳶就停在她身側,夜色深濃,城池寂靜,兩人怕夜裏不安全,打算等她見到家人後再離開。
唐櫻深呼吸一口,上前敲門。
“誰啊?”
“我。”
裏面一陣叮鈴哐啷,門霍然大開,唐櫻眼眶發酸,張開手臂想要擁抱父母,一根晾衣棍斜插出來,狠狠打在唐櫻肩頭:“小兔崽子還知道回家啊?!”
宮展眉、宮辭露:“……?”
唐櫻猛地跳起來朝後退,腦後閃過一道電光,想起來這個世界的唐櫻以去雲山求學的名義和大魔私奔,為此留了封信給家裏人說她要去追求她的愛情和幸福生活了……
簡直跟高中她給父母寫信商討不上學去當網紅的可能性一樣憨憨啊。
不同的是,當年她爸衣架拿在手裏沒捨得抽她,這次抽得可一點都不留情面。
好在體內微弱的靈氣自動護體,聽起來打得啪啪響,實際並不太疼。
“我錯了!我錯了,爸……不是,爹!我這不是洗心革面回來了嗎!我娘呢,救命啊娘!”
一陣雞飛狗跳。
唐海岳氣喘吁吁地停下,這才看見旁邊的宮家姐妹。仙女似的姑娘,一看就是修道的,和他們凡人天壤之別。他下意識理了理凌亂的發和衣,繫上匆忙披上的外衣帶子,拱手行禮道:“叫二位見笑了,你們和小女是……?”
宮辭露道:“我妹妹展眉,和唐姑娘一同考上了雲山學院,以後就是同學了。”
“哦哦,同學……什麼?!同學?!”唐海岳眼眶一紅,嘴唇顫抖,望向唐櫻,“閨女,你……考上了?”
“唐唐考上了?真的嗎?”施采剛跨出門檻,聽到這句,立刻扶住了門框。
唐櫻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一點頭。
畢竟考上的過程實在太沒技術含量和說服力了。
她看着獃滯的父母,眼眶突然一酸。
十七歲父母去世,她才醒悟,努力學習,考上了不錯的大學,每年都拿獎學金,還要打工掙學費和生活費,畢業三年更是起早貪黑,拚命工作,已經快要存到買房子的錢了。
這一切,父母都沒有看到。
沒能為她驕傲。
而現在,也許是因為生活在修真界靈氣充裕的緣故,唐海岳和施采看起來很年輕,此時臉上交織着不敢相信和興奮喜悅的樣子,讓唐櫻心臟滿漲。
她含淚點頭,說:“我考上了。”
不僅是考上了雲山學院,她還考上了當年他們希望她考的那所大學。
“唐姑娘,伯父,伯母,”宮辭露突然眉頭微皺,喚出劍來,“你們家中似有殘存魔氣,能否允我進去一觀。”
“請,請。”唐海岳讓出門。
宮辭露提着劍氣勢洶洶的進去,一陣夜風吹得她靛藍衣裙獵獵作響。
長劍錚然鳴叫,以宮辭露為中心綻放出亮如白晝的光芒,唐櫻隱隱聽到奇怪的慘叫聲,光芒漸淡,宮辭露從院子走出來,收斂神情,眉目雅緻淡然:“已經處理好了。”
唐櫻:“哇。”
宮展眉也頗有點嚮往:“姐姐二十七歲已是洞虛期,尋常妖魔難逃其法眼。”
唐櫻回憶了一下,這世界修真等級分為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洞虛,渡劫,大乘。大乘之上似乎還有別的,不過就不是普適性的了,因此不算在內。珞城這樣的小城,幾乎住的都是凡人,能修鍊的已是寥寥無幾,八十歲的練氣九層殷奇老頭已是這裏的高人,宮辭露竟是洞虛期……唐櫻忍不住,讚歎一聲。
宮辭露笑道:“你們能被雲山選中,已能證明資質非凡。雲山三年一屆,招收一百二十人,這一屆的學生,三年之後經過大考,篩掉一半的人,另一半可再學三年。自雲山創辦以來,在雲山呆足六年的,幾乎都是二十齣頭就能化神,五十以內必入洞虛。便是只呆三年的,一二百歲,也能修成元嬰。”
聽她這麼說,唐櫻有點心虛。
感覺自己怕是要拉低雲山的標準線。
事情解決,宮辭露和宮展眉便和唐家三人告別。
“七日後見。”宮展眉淺笑道。
唐櫻嗯嗯兩聲,見她們乘飛鳶而起,跳起來揮手作別。
“來,我們談談。”施采從考上雲山的好消息中冷靜下來,揪着唐櫻的領子把她拽進家門。
完了。唐櫻心想,看來私奔的事還沒過去。
在唐櫻的家庭中,父親唐海岳比較情緒化,母親施采則更講理。
講理,則說明,一件壞事和一件好事不會互相抵消,而是各論各的,壞是壞,好是好。
施采冷臉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可憐兮兮地賣慘,說是被蠱惑了,帶她私奔的俊俏少年是魔尊座下的大魔假扮,超級危險,她死裏逃生,大徹大悟,決定去雲山考試,因為抱有決心,才過五關斬六將獲得了雲山學院的入學資格。
施采聽完,嘆息一聲,抱住了她。
唐櫻埋首在她懷中,嗅着那久違的熟悉味道,摟得更緊了。
*
七天悄然而過,唐櫻痛並快樂着。
快樂顯而易見,痛則是因為父母對她上雲山一事頗感擔憂,修真界不是一派祥和美好,競爭壓力大,“一言不合打起來很容易死人的”,施采這麼說。
如今人魔戰爭未歇,魔尊和他手下的大魔潛逃在外,不安全哪。
兩人念念叨叨給她講了不少道聽途說的堪比恐怖故事的事例,弄得唐櫻做了好幾個晚上的噩夢。
到入學的日子,宮辭露按照約定,過來接她。
這事是在回珞城的路上,宮辭露和她商量的。
那時宋濟剛和她們告別,和他師兄回緣機仙宗,宮辭露得知唐櫻家在雲州,召出飛鳶說她家也在雲州,算順路,問她願不願意一起走,報道那天再來接她一塊來雲山。唐櫻有點受寵若驚,覺得這樣是不是太麻煩她,宮辭露笑道:“和師弟在萬重林外與你相遇,我便已算出你身上有不少機緣,一點小忙,結個善緣罷了。”
離家前,施采握着唐櫻的手,叮囑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又苦口婆心:“你踏入修道之路,壽命何止千百,現在才十幾歲,還是孩子,不要着迷情愛,尤其是那種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萬一再遇上那樣的魔族……”
“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會的!”
唐櫻下定決心,她要做個好學生,絕不早戀,認認真真讀書,老老實實做人。
三個時辰后,她和宮展眉一塊進了雲山。
今天雲山渺無人煙,顯出它十足的仙氣飄飄。
在白衣師兄的領路下,他們進了山門。一踏進去,便見一寬闊廣場。
她們來的不早,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站在廣場偏左側的位置。
廣場右側空出一大片,孤零零站着個少年。
聽到她們進門的動靜,少年回頭漠然地看了一眼。
仙姿玉質,世上無雙。
唐櫻:媽媽,我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