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誤國 一
“妜姬,你輸了……”
一男子推開了有蘇氏禁地的大門,逆着光站在不遠處。
他的眼中帶着悲憫,一身天道之氣,無不彰顯着他的地位。
他身上雖無任何裝飾繁累,卻仍如披星戴月一般。
是了,他是被神眷顧的人,身上又如何沒有神的恩賜?
妜姬趴在鏡獄之中,身下是巨大的鏡面,四肢都被長長的鎖鏈束縛着。
她抬眸看他,眼中無悲也無喜,彷彿並不意外他會出現。
“姜尚,輸得真的是我嗎?”
妜姬平靜的聲音,讓姜尚眉頭微皺。
他不明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為何還不鬆口。
承認是她的錯就真的這麼難嗎?
明明勝負已經分出,一切都已註定,無法更改。
這就是命。
“商湯氣數已盡,妲己已經伏誅,天下註定了要改朝換代,這是神喻,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事到如今,你為何還是執迷不悟?”
姜尚的話,讓妜姬低聲笑了起來。
“為何?或許因為輸的從來都不是我吧……”
她的聲音嬌媚入骨,入耳未迴響,骨頭已酥上七分。
妜姬抬眸,一雙勾人的招子,眼尾散漫着幾分輕佻,勾勒出濃稠的妖艷之色。
她的眼底還泛着清淺的笑意。
“你該慶幸的,若沒有神的眷顧和偏愛,沒有神為了一己之私的欺騙,妲己又怎會誤入圈套?”
妜姬說著打了個哈欠,眼睫上帶了點點的晶瑩,聲音越發的妖媚。
“神愛世人,卻不愛妖族,妖,難道就不是萬物生靈的一部分嗎?還是說……神討厭的只是我們狐族的多情呀……”
姜尚聽着妜姬的話,眼睛眯起,似乎對她的話很不贊同。
“帝辛好美色,性殘暴,死有餘辜,而妲己雖得神的旨意,卻萬不該與他一同荒唐,她手上殺了多少忠良之人?她又有哪裏是無辜的?神眷顧的從來不是姜某,而是正義,唯有正道才是神所青睞的……”
妜姬聽着姜尚的話,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抬起腿勾住了鎖鏈,向姜尚的方向湊近了些。
“神讓妲己禍亂商湯天下,可美人禍水者,從來皆為禍國殃民之類,你說神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姜尚的臉,纖纖玉指,如水仙一般嬌嫩,卻在距離姜尚半指距離時,被紅色的壁障灼傷。
她後退了幾步,跌坐到地上,鎖鏈纏繞着她的四肢,將她拖到了鏡獄的中央。
妜姬將灼傷的手指放到眼前端詳了片刻,眼中一道流光閃過,復又身姿妖嬈的重新趴到了鏡面上。
“何為正道?我只知道隨心所欲便是狐道,正道是什麼?姜尚,你代表不了正義的,神也代表不了……”
神若沒有七情六慾,沒有虛榮之心,便不會怒。
又如何會罰帝辛,亂商湯,而出妲己?
看不透徹的,只是那些自詡正義的道貌岸然之人。
妜姬的神情愈發妖冶,仿若無骨一般的躺在鏡面上伸展着身姿。
姜尚眼神閃爍,卻將頭轉到了一旁。
“有蘇氏狐族因妲己助紂為虐,要亡了……”
他冷漠的宣告,並未讓妜姬的表情有任何變化,她嘴角的笑都未曾停頓一下。
“包括我嗎?姜尚大人……”
她妖媚的眼波流轉起來,姜尚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他抿着唇沒有說話,妜姬已然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了答案,便也不再自討沒趣的追問。
兩個人沉默良久,妜姬的動作也未曾變換過,直勾勾的眼神注視着他。
姜尚先移開了目光,轉身離開。
背影卻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以至於他沒有聽清楚妜姬的最後一句話。
“姜尚啊,有蘇狐族永遠不會亡……”
妜姬的低喃聲在空蕩蕩的禁地迴旋起來。
剎那間,鏡獄破裂,鏡面碎成片片模樣。
有蘇氏狐族的身影一個個出現在鏡子的碎片之上。
他們各個姿容妖魅,儘是世間絕色,如今卻紛紛拜在妜姬腳下。
神色無不凄然哀痛。
妜姬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身體中的靈氣不斷化為光點,從四面八方湧入族人的身體。
“你們須謹記,神不愛我們,我們亦不可愛世人!”
一滴淚從眼角墜落,最終隨着妜姬的身體,化為虛無。
府邸內,燃起的燈火,不斷被風吹滅。
姜尚從打坐中緩緩睜開了眼睛,心裏莫名的燥意讓他無心修鍊。
恍然間他隱約看到妜姬站在不遠處對他輕笑,眉眼依舊輕佻,待再看時,竟是什麼都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讓心思放空,不再去想她。
妜姬身在鏡獄又如何出得來?
“丞相……有蘇氏妜姬身隕,其餘狐族皆不見了蹤影……”
身隕么?
他擺了擺手讓稟告之人退下,轉過身竟是吐出一口血來。
妜姬,你竟是寧願死,也不願意承認錯了嗎……
*
新晉八年,滅吳國,晉帝司馬琰令吳國宗親女子充入後宮。
擁擠的馬車中,沒有留有一絲的空位,耳邊是幾位小娘啼哭不斷的聲音。
妜姬睜開眼,擦去了臉上的淚痕,便開始翻找着自己所攜帶的包袱。
索性裏面還放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銅鏡,她湊近了仔細看着她這一張嬌嫩的臉。
雖不如她原本那張臉來的風華絕代,姿容無雙,也好歹在人類中算得上上乘之姿。
眉眼楚楚可憐,眼中滿是純真和哀傷,清澈極了的那一雙招子,讓人一眼便把她看的透徹。
妜姬眼波一轉,鏡中的美人便立馬像是換了人一般,勾人極了。
“妜姬娘娘放心,禍國美人系統為娘娘選定的宿主模樣皆是絕色……”
腦海中的聲音討好的說道。
這是妜姬身隕后所遇到的系統,通過感應世間美人怨念,為她們達成心愿的一個系統。
而美人們必須獻祭靈魂,才能與他們進行交易。
妜姬自認為,對任何人再不虧欠,可卻唯獨少了讓自己痛快活一次。
有蘇氏養她一場,她用命還了。
姜尚曾救過她,她亦不曾讓他為難。
可她仍舊不甘心,這是對神的不滿。
她要活着,與神斗,與天斗。
讓神好好看看,她愛的世人,皆愛她如痴如狂!
“你想要什麼?”
妜姬閉着眼,進入了空間,跟虛空中瑟縮着的孫玥娘對視着。
那靈魂看着妜姬的容貌,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
半晌,直到妜姬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她才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晉滅我吳國,讓我阿娘慘死,我在晉宮受盡欺辱,我要讓晉也嘗嘗亡國的滋味!”
那靈魂帶着恨意的聲音在空間回蕩,直到妜姬點頭應了,才消停下來。
再睜開眼時,妜姬已然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孫玥娘。
“玥娘,你不害怕嗎?”
一個小娘眼角掛着淚水,碰了玥娘一下,似乎對她的表現有些好奇。
她是吳國皇后所出,與坐在門邊哭泣的小娘是雙生姐妹。
一個名萱,一個名茉。
兩個人雖為雙生子,卻性格各異,萱高傲強勢,而茉柔軟單純。
玥娘對於茉的觸碰,往角落裏縮了一下:“姐姐……我自然是怕的……”
茉聽着玥娘的話,想起了自己如今與她一般的同病相憐。
眼中瞬間湧出了些淚水,她們這些人無論是嫡是庶,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玥娘放心,進了晉宮你便跟着我,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茉摸了摸玥娘的手,眼淚順着臉頰往下落,明明自己害怕,卻還是安慰着玥娘。
周圍幾個同樣是庶出的吳國公主嫉恨的看了玥娘一眼,對玥娘的態度逐漸冷了下來。
她們雖都是公主,可萱和茉是嫡公主,就算入了晉宮為妃,她們的身份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無非就是嫡公主的媵侍。
待公主身體不適難以侍寢時,出面侍奉帝王,算不得妃子,只能說得上是放在公主身邊的帝王通房。
可儘管如此,只要把握住了侍寢的機會,趁機懷上龍嗣,便可成為正經的主子。
茉公主可比萱公主脾氣要好的多,還性格單純,跟着茉公主能早日脫離苦海的機會才更大。
茉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其他姐妹的變化一樣,自顧自的湊近了和玥娘說話。
玥娘低下頭,輕輕的嗯了聲,垂下的眼睫下,帶了幾分妖冶之色。
她摸了摸方才被茉用指甲掐的疼痛的胳膊,嘴角勾起了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外邊負責押送這些個公主的士兵,心裏無不對茉公主的善良起了憐惜之心,便是態度也客氣許多。
萱看着茉對玥娘示好,冷哼了聲:“不過是些賤婢生的女兒,你讓玥娘跟着你,就不怕她背着你勾引陛下?越是身份低賤,便越想要一飛衝天呢……”
茉搖了搖頭,還是執着的拉着玥娘的手。
“姐姐,你休要這樣說玥娘,她才不會呢……”
玥娘將手從茉手中抽出,抱住自己膝蓋,將頭埋在其中啜泣着,似乎不堪被萱這般言說。
周圍的幾位小娘面色也都不好看,她們的阿娘身份也都不高,萱這話,可不光說的是玥娘,還有她們。
茉責怪的看了萱一眼,暗地裏看向哭泣的玥娘,眼中嫉妒一閃而過。
她竟不知,一向膽小不敢抬頭的玥娘生的這樣美,若是讓陛下看到了,還哪裏有她們承寵的機會?
這樣的美人,不藏起來毀掉,勢必會影響她在後宮的地位。
士兵們停下了車,便看到一個小娘捂着臉從馬車上跑了下來。
附近都是他們的人,也不擔心她們逃跑。
相反,每次停下馬車都會特意讓這些吳國的宗室女子們下來活動片刻。
玥娘捂着臉跑到小溪邊,才蹲下身子。
傍晚的餘暉下灑在她的身上,玥娘靜靜的注視着溪水,將要與這景色融為一體。
她的眼眶還帶着剛剛哭過的紅。
眼中滿是迷茫和害怕,看上去就像是受驚了的兔子幼崽。
王浚穿着鎧甲準備來溪邊洗臉,一轉頭便看到了不遠處的玥娘。
他不記得她的名字,只知道是從吳國公主的車上下來的。
嫡出的公主是一對雙生子,他都是見過的,模樣柔美,是個好姿色。
可這位庶公主的模樣似乎更甚一籌,生的極美。
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跟朵嬌嫩的花朵一樣。
玥娘察覺到有人看她,微微側了頭,在看到王浚的一瞬間,立馬害怕的跌坐到了地上。
“將軍……玥娘不是有意打擾將軍的,還請將軍饒恕玥娘……”
玥娘的眼中寫滿了祈求和害怕,這脆弱的目光讓他心中一顫。
他何時是個惡人了?又哪裏做了什麼惡事,竟然讓這小娘害怕至此?
“若是本將軍不饒恕呢?”
王浚扯了扯嘴角,俊美的臉龐上帶了些許戲謔,只是玥娘沒敢看他的臉,只看到了他光潔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