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石榴樹下。
可能是凌耀耀沉默的時間太長了,那邊宋恩煦又發了消息過來:“你可以觀察一下,如果不舒服的話及時去醫院,費用我負責。”
“啊不。”凌耀耀回過神來,趕緊打字,“這怎麼能怪你呢?是我不告而取。而且我看凌安安一路上回來都沒事,應該沒問題。”
這麼說了之後,她卻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岔開話題跟宋恩煦聊了會兒,忽然聽到自己房間裏傳來一陣響動。
凌耀耀來不及跟宋恩煦解釋,直接扔下手機一躍而起,然而推門一看,卻見凌安安好端端的坐在床邊,腳邊散落着一些書籍文件之類,他漲紅着臉,有些手足無措。
看到凌耀耀的時候更緊張了,忙不迭的解釋:“我沒想亂翻,我……我就是不當心碰了下。”
凌耀耀走過去收拾,問:“你覺得不舒服?”
“沒……”凌安安以為她生氣了,在奚落自己,聲音更低,訥訥說著。
“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凌耀耀三下五除二,將東西都收拾好,放回原來的位置,站起身,再次問。
凌安安不明所以,但看到姐姐沒有責怪自己,心裏長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
凌耀耀打量他幾眼,想了想,覺得還是別跟他提狗零食的事情了,畢竟姐弟倆感情本來就不怎麼樣,提這種話題,可沒有那種哈哈一笑的效果,反而更加尷尬。
於是就點一點頭:“我就在客廳,你要是不舒服,立刻出去叫我。”
頓了頓又說,“我抽屜里有小零食,剛才忘記跟你說了,餓的話隨便拿了吃。旁邊也有礦泉水。”
凌安安小聲說好。
見凌耀耀要轉身出去,他下意識叫了聲:“姐姐。”
凌耀耀沒理會,走到門邊才站住,扶着門框轉過身,平淡的問:“什麼事?”
“……沒。”凌安安被她冷淡的看着,頓時又失去了勇氣,搖頭否認。
這正是凌耀耀要的效果,她保持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微微頷首:“早點睡。”
爾後非常乾脆的將門關上了。
只是,門關上之後,凌耀耀站在門口,一時間沒有移動腳步,而是無聲的嘆了口氣,閉了閉眼,這才走到客廳,去給宋恩煦回消息。
這晚上姐弟倆其實都沒怎麼睡,天蒙蒙亮的時候,凌勇打了電話來,小心翼翼的說他們其實昨晚上就到金渚鎮了,但考慮到凌耀耀已經入睡,就沒敢打擾:“耀耀,你現在怎麼樣?我們方便去接安安嗎?”
凌耀耀看了眼時間,再過會兒,同事們就要起來了。
到時候跟凌安安撞見,雖然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少不得要跟他們解釋自己跟凌安安的關係,以及一系列的個人情況。
於是她說:“就現在吧。不過不用你們過來接,我跟同事一起住,他們還沒醒,別吵到了人家。”
“就中學對面的早餐鋪子,我帶凌安安過去。”
將凌安安交給他父母進行的非常順利,唯一尷尬的就是凌勇夫妻倆多年沒有回來金渚鎮了,在凌耀耀還在鎮上讀書的那些年,他們倒是會在春節前後回來住個幾天,團聚一下。
但那時候,凌耀耀都已經放假了,凌勇跟徐璇當然也不會去鎮中學接她之類。
所以他們竟然不太清楚凌耀耀說的早餐鋪子在哪?
這時候時間太早了,路上都沒個能問的人,徐璇急於見到兒子,催着凌勇再打個電話問問清楚地方。
凌勇猶豫了會兒卻到底提不起勇氣:“還是算了,鎮上就這麼大,我們自己找吧。”
“不然,找不到早餐店也就算了,連耀耀中學在哪都不清楚……現在又是去接安安的,別又鬧起來。”
徐璇頓時沒了聲,過了會兒,才嘆口氣:“這都什麼事啊。”
兩人遲到了十幾分鐘,才找到早餐鋪子。
這時候凌耀耀已經帶着凌安安在吃早餐了,準確來說,是凌耀耀給凌安安要了份早餐,讓他一個人吃着。
自己則打包了一堆,坐在凌安安對面玩手機。
等看到凌勇徐璇來了,她直接站起來:“我還要上班,走了。”
壓根沒給他們問長問短的機會。
回到住處,周娓娓他們剛好陸陸續續起身,看到早餐都很驚喜:“哇,耀耀姐,我愛你!”
凌耀耀笑了笑,跟他們一起坐下來吃了飯,也就去辦公地點了。
這天工作的時候,她總有些怔怔出神。
“可能是睏倦吧。”凌耀耀在心裏這麼勸自己。
但下班之後,她磨磨蹭蹭的收拾着東西,最終還是謝絕了周娓娓他們的邀請,出了公司,在路口站了會,沒回住處,而是朝鎮子的盡頭走去。
那是凌家老宅所在的方向。
凌耀耀記得,自己讀書的時候,村子也好,鎮上也罷,都還是很熱鬧的。
同齡的同學數目不小。
但漸漸的,人越來越少。
要麼就是像她這樣,考到城裏去,畢業之後,順理成章的在城裏落腳。
要麼就是沒考上大學,但在父母親戚的幫助下,也去了城裏工作。
總之幾乎沒有回來的。
這也不奇怪,金渚鎮雖然緊挨着市區,畢竟只是一個鎮。
工作崗位有限不說,最關鍵的是,這裏也沒什麼配套的娛樂。
周娓娓他們來的頭一天就抱怨,想唱個K,鎮上就一家KTV不說,設備也沒有市區隨便挑一家的好。下班之後想找點樂子,最終轉了一圈,只能回住處打遊戲……
要不是因為他們忙完這個項目就會回去市區,這幾個年輕人恐怕早就辭職不幹了。
城市化太快,鄉鎮,哪怕是金渚鎮這種離市區不遠的鄉鎮,也被虹吸了絕大部分的青壯,開始寥落。
夕陽西下,將凌耀耀的影子拉的很長,她獨自走在熟悉的村子裏,青石板上回蕩着腳步聲。
很快,老宅出現在不遠處,牆頭插着防盜的碎玻璃,然而還是露出一叢月季的枝葉。
凌耀耀看了眼老宅,隔着柵欄門,能夠看到裏面被打理的很乾凈。
她沒進去,而是轉到旁邊,去了凌安安昨晚上被發現的地方。
那是隔壁鄰居家的地了,種了兩株石榴樹,好些年下來,不算高,卻枝繁葉茂的,蓊鬱芊蔚。
如果是在凌耀耀小時候,這種果樹,是斷斷不能直接栽種在外,一定要用籬笆或者圍牆圈上的。
否則頑皮的孩子們,會從果實剛剛形成開始變着法子採摘。
往往根本看不到成熟的果子。
但眼下,因為村裡孩子少,玩不起來,這兩株石榴樹,零星的開着艷麗的花朵,樹下落了一層大大小小的果實。
撿都沒人撿。
凌耀耀站在村道上,看了眼那些果實,目光最終落在了樹下青苔地上幾個還能看出痕迹的腳印來。
村裡現在基本都澆鑄起來,確保下雨天也不至於難以出門。
但果樹下面,還是留了泥地的。
由於長年被樹梢擋住陽光,氣候又濕熱,生了厚厚的一層青苔。
這種地方,哪怕是下雨,其實也不容易落下腳印。
可見凌安安昨晚上在這裏徘徊了很久。
他還是個孩子,大晚上的趕到自己不熟悉的村子裏,想必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然而一直在這裏來回走動,也沒去敲老宅的門。
也許是不敢……因為他其實很清楚,自己不喜歡他。
凌耀耀以前沒覺得自己不喜歡凌安安,對他有什麼傷害,就算有,那也跟她無關,她本來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喜歡誰。
何況是導致自己被送到農村長大的異母弟弟。
但昨天凌安安失口說出的事情,讓凌耀耀覺得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小時候一直是怨恨凌勇跟徐璇的,尤其是凌勇。
徐璇不過是繼母,跟她沒有血緣關係,人家為自己、為自己的孩子考慮,從理智上來說,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但凌勇是她親爸,再婚之後,就將重心放在了再婚妻子跟兒子身上了,卻將她這個親生的女兒丟給年邁的父母,像一條狗一隻貓那樣,給吃給喝給學費,就算是養大了。
那時候有親戚勸她想開點:“你爸爸還年輕,他不可能不再婚的。”
“他們現在精力有限,實在照顧不了兩個孩子。”
然而凌耀耀想,那為什麼要生凌安安呢?為什麼被送到鄉下的不是凌安安呢?
而且也不是每個年輕的爸爸都再婚,還為了再婚的家庭驅逐元配的孩子的不是嗎?
凌勇為什麼不能為她付出點?再多付出點?
她恨了這個父親很多年,覺得他不肯為自己考慮,不肯為自己犧牲。
這些年來的失落,有相當一部分也是因為,她在書上看到,在生活里見到,父母也好,其他感情也罷,有人總是那樣輕易的近乎理所當然的得到別人毫無保留的愛。
但她是沒有了。
甚至好像永遠都沒有了。
有人說這世上最愛你的男人已經娶了你的母親,但對於凌耀耀來說,從凌勇娶了徐璇起,她這個女兒也就不那麼被愛了。
相對於重組的家庭來說,她更像是負擔。
問題是,現在感受到了凌安安的犧牲,凌耀耀發現,她心裏一點都沒有感動或者如願以償的想法。
她只感到了沉重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