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長安
第一章牡丹花市
三月十五日,長安正當牡丹花市。
大街上,遊人如織,車水馬龍,紅男綠女,爭相看花議價,真是人山人海,肩摩轂擊,把長安城內各坊的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
大詩人白居易有詩云:“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說的就是這種情形。而牡丹的價格,也令詩人感嘆。“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試想,僅是一叢深紅色的牡丹,就等於十戶中等人家交納的稅糧,這是何等的昂貴?
但是,長安的豪門貴族、巨商富賈,爭相競購名貴品種,以致牡丹花價,扶搖直上。難怪另一位詩人柳渾望花興嘆道:“近來無奈牡丹何,數十干錢買一窠。”
其實,雖有賞花心,卻無購花錢的人,又何上詩人一個呢?
別的不說,眼前就有一個。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上身穿件對襟無袖長衣,胸前結帶,不穿長褲,從頭到腳一身青布,真是普通之至,看上去不是種田人家的窮漢,就是店的中的夥計,再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廝。
唯一起色的,是這小子的一張臉龐和壯實的身板,別看他滿身寒酸,卻生得劍眉星目,俊朗丰神,比起那些翩翩華服的佳公子,自有一番丰韻。特別是掛在他嘴邊無時不在的笑意,很有些冷傲刁鑽,令人莫測高深。
此刻他就站在長安最熱鬧的西市商貿區的街上,痴獃呆地盯着一盆深紅色的牡丹花在看,看得如此有興味,竟然目不交睫,連眼睛也捨不得眨一眨。
這盆價值昂貴的牡丹花,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原來,他是在看人買花。
確切些說,他是在着買花的人。
買花人有三個。
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僕,這當然沒有着頭。一個是十六七歲的丫環,生得白皙俏麗,該是他注目的對象。
因為,一個窮小子,一個侍侯人的丫頭,倒也相稱,儘管這丫頭一身綺羅,比這窮小子闊氣多了,但畢竟下人一等。
可是,引起他的萌念的,不是這位美麗的俏丫頭,而是站在中間買花的小姐。
噫,這不是胃口太大,也來免不知趣了么?竟然去盯着人家千金小姐,配嗎?
不配,但並不奇怪。
自古至今,就流傳着這麼一句話:“癩哈蟆想吃天鵝肉。”
世上如沒有類似這窮小子的想入非非,這句話又從何而來呢?
這位小姐真是天香國色,綺年玉貌,亭亭玉立,儀態表表,正在這時一位身穿錦袍青年公子,手拿紙扇輕輕搖晃,猛然看去富家子弟打扮,不時和隨身待從低頭交談什麼。錦袍青年,忽然眼神一亮,邁着急促步子,向窮小子這邊走來。說語的,正是這位金剛爺。窮小子心想,又多了一個獻殷勤的,看那位張公子怎麼辦,說不定有場架好打呢。
使窮小子驚異的是,那張公子一見對方,臉上忽地變了顏色,兩眼中透着驚惶,他旁邊的兩個赳赳武夫,不知怎地,象被霜打蔫了的高粱,一點神也提不起來了。
就連那個沉穩不動聲色的湯管家也現出了不安神色,他旁邊站着的小丫頭更是面如土色,就象見了山精野怪。
只有王小姐聲色不動,只是神色更為嚴峻,也更為冷傲。
掌柜的見了這位醉眼公子爺,嚇得連話也說不清了,只見他急忙打躬作揖,結結巴巴道:“李公子,小小小的請請安,不不不敢勞公公子爺破破破費,只管管……”
王小姐猛地一轉身,輕如蟬翼的綠披風蕩然一飄,把一股高雄的檀香味,送入了窮小子的鼻孔,把他熏得痴了。
李公子見柳小姐要走,出聲相阻道:”慢,王姑娘,在下一片好意,總不能不給個面子吧!”
湯管家陪笑道:“李大少爺,我家小姐還有事,先走一步,得罪得罪。”
李公子醉眼一翻:“誰跟你這個下人說話?你給我閉上嘴。”
湯管家笑容一斂,勉強忍下了這口氣。
李公子跨前一步,手中的象牙柄扇“嘩”一聲打開,輕輕搖着,笑嘻嘻地對柳姑娘道:
“王小姐,在下早就聽人傳言,王小姐是長安仕女中的名花,只恨無緣一見,不想今日出遊花市,在此地巧逢,真是三生有幸。”
王姑娘不理,自管走路。
窮小子眼睛跟着小姐,這才發現剛才還擁擠一團的圍觀者,此時都退得遠遠的去了,可見這李公子的威風有多大。
站在李公子身旁的金剛怒道:“給我站住!你一個小娘子,竟敢對李公子無禮!”
窮小子暗想,糟了,這個什麼李少爺要對姑娘無禮呢,且看那個張公子如何動作。
王小姐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斥道:“滾開!你不配和姑奶奶說話。”
粉頸一扭,對管家說:“走!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攔阻!”
窮小子嚇了一跳,咦,這小姐凶得很呢,旋又十分高興,對這些稱王稱霸的凶神,就是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他滿有興緻地等候事態的發展,又不忘記欣賞美人嗔怒時的姿色。
那虯髯大漢吼一聲:“找死!”就準備上前攔人。
李公於把扇子一抬:“不必急躁。”止住了虯髯漢子。
他用一雙醉眼,死死盯住姑娘,笑道:“王姑娘,人小脾氣大啊!是不是有這個姓張的在旁邊,姑娘不好收禮呢?那也簡單得很,待在下叫他滾開便了。”
說完,醉眼前張公子一瞪:“張傑生,今後不許你打擾柳姑娘,聽見了么?”
張傑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著姑娘的面,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今後還能在長安叫字號嗎?
他冷笑一聲道:“李大海,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休要盛氣凌人,王小姐愛和誰交往,你管得着?”
李大海見張傑生敢頂撞他,不禁勃然大怒:“大爺偏生就要管,看看哪個長眼的東西敢來糾纏王小姐。”
王姑娘氣得粉臉通紅,俊眼一瞟,忽然發現有個衣着樸素的傻小子呆望着她,一時也未去打量對方,就一揮玉手道:“喂,你過來,姑娘就與你交往交往,看看誰敢把你怎麼樣。”說話時並不看他,只顧盯住李大海。
窮小子一下呆了,道:“小姐是叫我么?”
他四周瞧瞧沒人,這才敢問。
“不是你還有誰!”姑娘正眼也不瞧他。
他不禁心花怒放,忙走過來,從囊巾摸出一支笛:“在下姓名便是這物有關。”
“玉笛子?”姑娘斜瞟了一眼,“好,你是長安人么?”
“不是,在下……”
“臨死!”李大海扇子一合,指着玉笛子。
虯髯大漢搶前三步,揮起蒲扇般大的手掌,朝玉笛子脖子上砍去。
李姑娘嬌叱一聲:“找死。”
還未動手,湯管家巳迅捷地躍到玉笛子身邊,一把將他拖開,避過了一擊。
湯管家對姑娘道:“小姐,快走吧,犯不着招惹他們。”
王姑娘偏偏不前聽,她叱道:“姑娘今日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怎肯死心!”
話才落音,綠影一閃,姑娘一拳搗向虯髯漢胸膛。
虯髯漢哪裏瞧得起這嬌滴滴的女娃兒,乾脆不閃不避,運起鐵布衫,硬生生接下她的一拳。
“呼!”虯髯漢被打得連退五步,噴出一口鮮血,跌坐在地下。
“哇,打得好!”玉笛子喜極拍手。
這一拳的份量,把在場諸人都驚呆了。
李大海身邊那個病懨懨的書生,懶洋洋地道:“好哇,小妮仔還敢逞凶呢!”說著要上來和姑娘動手。
李大海一把拉住他:“不必不必,你們不要傷了公子爺和王小姐的和氣。”
他又嘻皮笑臉地對王姑娘道:“姑娘練得一付好身手,叫李大爺愈發瞧得起姑娘,今日姑娘不願在大街上與大爺變往,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暫且別過,改日定到府上拜訪。”
王姑娘罵道:“誰與你這種人交往,別做清秋大夢!”
她傲然轉身離去,小丫頭和楊管家跟在後面,走了幾步,她轉頭對管家說了幾句,管家便停下來招呼玉笛子:“喂,小子,跟我們走呀,你不要命了么?”
玉笛子高興得話也顧不上說,趕緊跟了上去,心中暗想,這小姐凶雖凶,心眼還挺好的,她怕我被李大海欺負,還挂念着呢。
他越想越高興,樂滋滋跟着人家走完大街,出了坊門,又進了另一坊的大門,也不問問這是到哪兒去。
他想,只要能跟這位小姐在一起,就是這會兒朝地獄走去他也不在乎。
長安的街道與別的城市不同,可說是城中有城、街道就如棋盤格。
大詩人李白曾寫道:“長安大道橫九天”,便是對長安大道佈局的描述,大道東西十四條,南北十一條,街兩旁種植着槐榆樹,各條大街又被劃為坊,每一坊都有門,街道就跟衚衕一樣,沒有街房與店鋪,只在東市和西市集中了買賣,成為熱鬧的交易場所。
玉弟子跟着湯總管穿過了兩道坊門,來到一間珠寶玉石后前,小姐一行人便往裏面走,蕭笛剛要跨進店堂,就被一個穿勁裝的夥計擋住了:“喂,兄弟,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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